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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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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夜里,夜雨疏风骤,秦素凝从外间唱戏回来。
马车之外风声呜咽,像是有人在低声号哭。车夫缩着手重重挥打着马鞭,此时他的裤袜已经湿透,只希望能够尽快赶回去,找戏园子主人讨一壶好酒暖暖身子。
秦素凝一个人静静坐在车内正在想着心事,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是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停了下来,窗外的风雨声也已经止住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
秦素凝突然觉得一阵害怕,一只手捂着心跳加快的胸口,另一只手挑开了车帘,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瞬间被风裹夹了进来,驾车的车夫早已经是横死在车位之上,身下正汩汩流着鲜血。一边的马儿并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丧命,正在低头舔着被马鞭打出的伤痕。
“哎呀呀,好巧不巧,咱们又见面了。”一道闪电掠过,风雨之中,只见两道身影正伫立在马车之前,如两座大山,压得秦素凝喘不过气来。
来人正是那日在戏园子里调戏自己的易姓公子。在他身侧,一浑身白衣的男人正一手撑着伞,另一首则是握着一柄寒光闪烁染血的长剑。
“那日未尽之兴,今日就在这马车的方圆之间完成了吧,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呢。”那易姓公子说着舔了舔嘴唇,大踏步往马车里走来。身边的白衣男人撑着伞将他送上车,便是伸手撤下了车帘,收了伞,坐在那车夫的身子上低头擦拭着自己的长剑。
车厢之内,秦素凝见那易姓公子已经欺身上前,娇小的身子往角落里躲了躲,然而地方狭小,又有何处可躲?
易姓公子已经是一只手搭上了秦素凝箭头,一把就撕开了秦素凝的衣衫,露出了雪白的肩膀。
此情此景,更是激发了易姓公子的兽性,只觉得浑身激荡,再也按捺不住体内想要破体而出的欲望,直接将秦素凝压在了身下。
秦素凝奋力想要推开易姓公子,然而毕竟是女孩子家,力气怎么抵得过他?眼见着他一双干瘪的唇就要贴了上来,却是忽然听见外面一声惨叫。
易姓公子身子一缩,方才的兴致瞬间给破坏殆尽,骂骂咧咧了一句:“外面的,你是怎么办事的?”
话音刚落,车帘便是被掀开,进来的却并不是那白衣男人,而是一道颀长的身影。
“叶寻!”秦素凝像是溺水多时的人忽然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整个人都被劫后余生的欢喜给填满。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叶寻,她总是会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什么人,如此放肆,知道你爷爷我是谁……”
他最后一个谁字还未说出口,整个人便是被叶寻一只手提起来扔了出去,摔了满嘴的泥。他下意识摸了下湿透了的身下,却是摸到了两句尸体,正是那车夫与白衣男子的。他整个人一个激灵,毕竟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公子,空有一身花架子,全无胆气。
“哪里来的无名小子?” 易姓公子此已经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眼见着自己的好事黄了,自己的贴身护卫也被杀了,他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恶气?要知道他自出生以来便一直是家里的心头肉,那最是疼爱自己的大哥更是对自己有求必应,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他一骨碌站起来,想要重新拾起自己世家子弟的尊严,下一刻,却是被叶寻死死掐住了脖子,提到了半空。
“你……你竟然敢……你信不信……你今天若是……杀了我,我大哥第二天就让你死无全尸……”易姓公子只觉得呼吸不过来,却仍是一个劲叫嚣着。
叶寻皱了皱眉,直接扭断了那易姓公子的脖子,湿淋淋的地上又是多了一句新鲜的尸体。他俯下身子,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腰间,将那块造型古朴的玉器擦拭干净,摸入了怀中。
“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秦素凝终于是按捺不住,一下子扑进了叶寻怀里。
“姑娘可能弄错了。”叶寻却是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她:“我若真想救你,当日你在戏园子里被羞辱之时便出手了。”
秦素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可她分明是看见方才叶寻眼中的紧张,难道,至始至终,都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么?
“你撒谎!那你为什么半夜孤身一人淋着风雨前来?别和我说是碰巧!”
不知为何,叶寻叹了口气,神情落寞,瞬间又是恢复了之前的清明,“我前来之时为了他腰间那块玉器。而且,在下也觉得,若是没了姑娘,那又能去哪里看这样好的戏呢?顺手而已。”
说着他轻笑一声,孤身一人步入风雨之间。
秦素凝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愣愣地想,其实坊间编排的他们的所谓佳话,不过是一场笑话。
秦素凝回来之后便是连着发了好几天的高烧,休息了好几日才是消退。戏园子主人见她这几日闷闷不乐,也不知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又是听闻了易姓公子身亡的消息,易家震怒,正在大肆寻找凶手。她大抵猜到了些什么,放了秦素凝几天假。
可是唱戏的时候没时间想其他的,一闲下,那叶寻的影子便一股脑没头没脑钻了进来,怎么也甩不脱。她实在是闷得厉害,索性出门走走。
这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是来到了淮河边上。她忽然想起了叶寻每个月初都会来这里吹一首曲子,不禁哑然失笑,数了数日子,今日正好是月初。
自己真的是魔怔了吧。
还没走近,却是看见那淮河上的木桥之上,静静伫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不是叶寻是谁?
只见他双手以一个奇怪的手势捧着一块古朴的玉器,正是那夜他从那易姓公子公子身上取下来的。她也听闻过易姓公子这枚常年悬挂在腰间不离身的器物,此乃易家祖传下来的传世之物,相传是淮北舍第一任舍主清虚子赐予作为淮北四驿之一的易家的,具体是做何用的,却是鲜少有人知道。
如今看叶寻这样子,似乎知道这玉器的用处。
秦素凝犹豫了下,终究是走上前来,离得近了才是发现叶寻此时正双眸紧闭,似乎处于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
秦素凝唤了对方一声,见全无反应,便是伸手试探着拍了拍叶寻的肩膀。
然而这一拍,却是风起云涌,天地色变。
秦素凝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自己推出去老远,重重摔在了桥下。而那叶寻,竟然是肉眼可见的身上绽放开数十道伤口,鲜血汩汩溢出。可是四下里并没有任何人对他出手,他身上的伤口又是从何而来?
秦素凝不解,然而还来不及思索,叶寻便已经是睁开了眼睛,一道鲜血顺着其嘴角溢了出来。他冷冷瞥了一眼摔在地上的秦素凝,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为什么能走进来?”
下一刻却不管其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秦素凝不敢再贸然上前,又不愿就此离开,方才自己似乎给叶寻造成了麻烦,她想着等他完事之后给他道个歉。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半空中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剑吟,四下里忽然刮起了扑棱棱的阴风,光只是被这样催着,就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似乎像有无数死人的手在抚摸着自己。
下一瞬间,一道青色的寒芒划破洄水冲天而起,无尽血腥之气浩浩荡荡弥漫开来,方圆几里都被填满。
“这是?!”秦素凝虽然只是一介凡人,那些神话传说自然是听说过的。相传前朝大夏最后一位夏主苏洄,依然屹立在剑道绝巅,其佩剑是一柄淡青色窄身长剑,剑鞘为一支牧笛。
难道这青色寒芒正是那传说中遗失千年之久,天下排名第一的凶剑韵洄?
正在秦素凝思索之间,那青色寒芒却是忽然收敛起了漫天的血腥之气,此时竟然如同那小奶狗一般,环绕在叶寻身侧上下翻飞,似乎十分欢喜,哪里还有半点凶剑的样子?
叶寻收了那青色寒芒,微微仰首,望着天际。
秦素凝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看见天际厚重的云层之上,似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看不出具体模样,只觉得那虚影浑身上下投着灿烂光晕,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这是谁?只是一道虚影而已,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威压?”秦素凝喃喃自语着。
叶寻亦是皱眉打量着那虚影,良久,那虚影才是渐渐消散了。
“都要死,都该死。”叶寻忽的开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气冷得令人心寒。
他下了桥,往秦素凝这边走来。
秦素凝只觉得心跳的厉害,眼见着叶寻越来越近,正不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叶寻却是忽然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她心下焦虑,凑过去一看,此时他不省人事,满身血污。俯下身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仍活着才是舒了口气。刚想将他背回去看大夫的时候,这个时候却是犹豫起来。
秦素凝,人家话已经说得那样决绝了,你还如此往他身边凑吗?
可是……可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呀!
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从此之后天涯末路,他的死活与你无关。
不行。即使他不喜欢我又如何,若是因为我的迟疑让他丧命,我心下又怎能安生?
一咬牙,秦素凝索性不再顾忌,吃力地背起了叶寻,一路踉跄着往回走。天气本就燥热,她身子娇小,如今背着这个男人十分吃力,不一会儿额上便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请大夫看过之后,只是说叶寻虽然受了很严重的外伤,但并没有伤及要害,昏迷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已经给他敷了药,休息一段时间自然就会醒转。
秦素凝谢过了大夫,等所有人退下之后,一个人静静守在叶寻床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寻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愣了片刻。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也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衫。
他抬起眼来,认认真真看了一眼秦素凝,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看她,似乎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原来如此。”忽然,他又是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让人一头雾水。
“什么?”秦素凝不解,见他醒来,只是一个劲的欢喜。
“素凝,过来。”叶寻坐起身来,朝她招了招手。
秦素凝一时间蒙了,下意识便是凑近了一些。
叶寻轻轻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拍:“我听闻桃江之外的山上有一座千年古寺,寺中有一株年纪同样大的古树,凡是亲手在红绸上写下对于牵挂之人的祝福,挂在那古树之上,便能如愿。我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你能帮我去祈福吗?”
秦素凝脑袋轰一声炸了开来,一抹绯红爬上她的脸颊,手指绞在衣襟里,怎么也理不清明。
“好。”她仰起头来看着他。
灼灼的阳光自窗子里透了进来,叶寻轻轻地笑了。
他笑起来原来这般干净。
秦素凝坐在一辆马车之内,朝着山间的寺庙而去。这山虽不算太高,却是十分陡峭,马上想要上去,只能通过一条极其狭窄的环山小路,路的另一侧便是悬崖绝壁,若是稍有不慎摔下去,便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正思索间,马车却是一个晃荡,整个车身在这一刻像是失控了一般,左摇右晃着,竟然就要朝着崖边跌落!
“不好了小姐,快跳车!”车外传来车夫急迫的呼喊声。
原来马车被山间岩石磕坏了后轮,重心不稳,眼见着就要掉下悬崖!车夫话音刚落,便是一个没抓稳,从马车上掉下了悬崖,瞬间没了人影。
秦素凝想要跳车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随着马车一起掉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她伸手猛地抓住了崖边一株不算粗壮的树干,身子却是狠狠撞在了一侧的山石之上,瞬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口中一甜,只能勉强抓住树干不让自己落下去,再没有力气往上爬。
就在她再握不住身子即将坠下的瞬间,一道声响忽然在山间响起。
秦素凝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张心心念念的脸颊。眼泪瞬间湿润了眼眶,她本来想要说什么,却犹豫了,最终换了一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巧合吗?”
“这次不是了。”叶寻轻声说了一句,头一次,那古井无波的语气里,竟然带了一丝温柔,秦素凝竟然是听得呆了片刻,似乎不敢相信一般,静静地等待着后文。
“这次我是专门为你而来。”
“不是来救你。”
“而是来——杀你。”
最后两个字如晴天霹雳,秦素凝只觉得自己听错了。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晕厥过去:“为……为什么要杀我?”
“那易姓公子身上的玉器,是清虚子赐下的。是镇压在淮河之上的钥匙,唯有以这玉器,才能取出当年被清虚子镇压其下的韵洄剑。易家公子遇害,是因你而起,韵洄被放出来,你又恰好在场。让你一个死人来替我顶罪,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马车为何会撞上山石出事,也是我提前安排好的呀!”
叶寻说着,伸手拔出了一柄青色寒芒,轻淼淼斩断了那本就不算粗壮的树枝。
叶寻将易姓公子那枚玉器一同扔了下去,看着其和秦素凝一同坠入深崖再看不见。之后他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是回过神来,转身准备离开之际,一道红绸自山崖底下被山风鼓荡了上来,叶寻一把抓入手中,将其郑重地叠好收入怀中,晃晃悠悠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