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 14 章 ...
-
夏季的风都带着热气,熏得人燥热难耐。教室里唯一的慰藉,就是正中央的风扇。
晚自习时风扇在吱呀吱呀地转,蝉鸣声和老师的讲课声一起进入了江晨意的耳朵,吵的他头疼。他看着前面那个坐的笔直、认真听课的人,觉得有些眼熟,心想学霸不愧是学霸。
江晨意学习了九年,熟练地掌握了一心多用技能。他左脑想不通这个学校究竟为什么暑假还要给这些不用中考提前录取的学生补课,右脑想不通究竟为什么有座位既吹不到风扇也吹不到夏天的风。
他们刚入校,座位都是自己选的,当江晨意最后一个到教室的时候,只剩下整个班级唯一的“无人选择”的宝座。是的,这个全班独二的位置,就是那么巧的被江晨意遇见了——他坐在第一组两个窗户之间的墙壁旁边。
哦,还有一个被比他早到几分钟的小眼睛占了。
刚集训的第一天,为了让这批优秀生提前适应未来三年高强度的学习,校长很体贴的在第一天没有安排课程,而是让语文老师给他们灌输心灵鸡汤。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集训的老师是个古板的老头,声音没有平缓起伏,再加上觉得他们已经学过了,直接没有感情的照着书本读。
江晨意心如死水地用本子扇着风,只是死死的盯着时钟,无心听课。
“我大概是个走错的斯人。”他心想。
突然,他死盯钟表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块白色的东西。他转移视线看去,就看见前桌那只修长白皙的手递来一张纸条。
江晨意接过:“同学,你很热吗?要不我们换个位置?”
江晨意放下本子,写道:“不用麻烦了,谢谢你。”
从20:59跳到21点整,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而纸条刚到前桌手中。
江晨意抓起一边的书包带子,对他前桌道:“谢谢你了同学,我下次扇风小声点,保证不打扰你。”然后飞快的从后门溜了出去。
林落书刚要打开纸条,听见后面的声音后又折了回去。他想他的后桌大概是个不受热的,扇了一个晚自习的风,声音嘎嘣脆的练习本在他手中扇出了折痕。
有点吵。
正式上学的第一天,老班嫌麻烦,除了调动了一些坐在后排看不太清的同学,也没怎么大规模的换位置。江晨意和他前桌因为身高原因,被一起掉到了教室后面,坐了几节课后,江晨意发现他前桌的视力好的出奇,就和他换了个位置,江晨意变成了他的前桌。二人就这样做了三年的前后桌,从开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到高考前最后一天的合照。
江晨意无数次都在揣测,后桌在干嘛呢?他常常微微偏头,假装看窗外光景,却是用余光在看某人。
立式空调的叶片自上而下,江晨意站在空调前,感受着全身被冷风吹过,鸡皮疙瘩一阵阵起,但他还是没有离开。
彼时天色还亮着,房子里没有开灯,日落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客厅的地上映下一块一块的黄晕。
林落书把最后一个菜糖醋排骨端上桌,看了他一眼后,拿过遥控器把温度调高:“当心感冒。”
刚徒步走到家的江晨意满脸是汗,前额的刘海都湿了,他看了一眼温度,不可置信:“二十八度?你这是对夏天的不尊重!”
“我这是对你的身体的尊重,吃饭。”
六月,早已经进入了夏季,江晨意吃完饭后后把空调温度调成二十四度,舒服的往椅子上一靠,眯起了眼睛。
林落书看向江晨意,出神。
江晨意感受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打了个响指:“去打球不?”
二人一拍即合,林落书起身就去换了衣服,江晨意一换好衣服就看见林落书在客厅坐着等他。
篮球场上十几二十几岁的人都有,男生女生都有,江晨意右手抱着球,左手自然的吹在身旁。他一身蓝色球服,左右手都带着护腕,额头上黑色的发带支起他的头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江晨意刚进入球场,就吸引了不少异性的秋波。他没看见林落书,回头一看才见到球场门口正在弯腰系鞋带的林落书。
系好鞋带后,林落书走到停下来等着他的江晨意边上,顺便接过篮球在指尖转了几下。
旁边原本对孤身一人的江晨意暗送秋波的女生见状收回了目光,和旁边的姐妹偷偷私语,还时不时的笑。
江晨意林落书二人很快就加入了球场上正在打球的人,无组织无纪律地随心所欲。
江晨意仿佛回到了高中肆意打球的时候,热血,又简单。
夕阳还未隐藏,几场酣畅淋漓的球赛过后,江晨意和他们道别,然后勾着林落书的脖子离开。
他们在余晖中散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刚打完球的人皮肤白里透红,浑身散发着热汽,可江晨意不在乎,他和林落书隔着衣衫,一起回家。
到家后两人立马去了自己的房间冲澡,才把那黏腻的感觉洗去。
江晨意换好睡衣后在厨房漫不经心地洗水果,知道听见林落书的声音,他出游的灵魂才归体。
“明天你忙吗?”他装作随意的问。
林落书戴上眼镜,刚洗完的头发还有些湿,搭在脑后,认真地看着手里病人的资料:“可能有点,有几场手术——怎么了?”
“随便问问。”江晨意把水果放在林落书手边,随后拿起了书架上的《最好的告别》接着看。
等林落书做好工作,江晨意已经把书看了大半。
他凑过去看了下封面,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在看这本书?”
江晨意说:“看看你们医生的书,我能不能看懂。”
林落书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笑眯眯地看着他,调侃道:“你哪能看不懂?你可是当初想报医学专业的人啊!”
江晨意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不说话。
在他高中的印象中,林落书一直是个克制冷静,头脑还很清楚的人,高中的他老成的不像是个比江晨意还小的男生,他永远都是一个样子,永远都让人感觉是个挂着职业微笑的机器人,完全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高一刚开学那会,每个人都要做自我介绍,无非是梦想目标。
所有上去讲的人都很实际,说得话官方到仿佛用了同一个WPS模板。
目标是考上某某大学,梦想是当上什么什么家。
正当江晨意审美疲劳,打算轮到自己时上去说点不一样的,林落书上去了。
他先是自我调侃了一番:“大家说的都很实际,那我来说点不一样的,很空大的。”
“我的梦想是世界和平,我的目标是做一个有责任的医生。”他清楚地知道说什么大家都会当成过场一下子就忘掉,所以索性说了一个看起来就不像是真的的梦想。
不知道为什么,记性一向不好的江晨意记住了那短短的两句话,由于太刻苦铭心,导致高考志愿只在医生和警察两个专业中徘徊。
那是林落书的梦想。
江晨意把书放回书架,看了眼指向十二点的时钟道:“不早了,快睡吧。”
脚好了以后林落书不再送他去警局,两人也不再把时间勉强凑在一起,而是各自去上班。
不用查房还好,一到查房的时间,林落书要比平常早起足足一个小时。
非常巧的是,明天就是他查房的时间。
第二天江晨意提前了半个小时起床,林落书的床已经没有了温度,他在厨房留了买的包子和油条,江晨意打开手机就看见林落书半小时前发的微信。
他关掉手机,快速地吃完早餐后开着汽车飞奔到市局。
赵笙正斜挎着公务包,手里提着鸡蛋饼,他睡眼惺忪地跨进市局门,看见慢悠悠走进来的江晨意,他慌张地低头看了眼手表。
“晨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起这么早?”见现在才八点不到,他又放下了心。刚刚看见江晨意的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迟到了——迟到了是要扣钱的。
唉,社畜不愧是社畜。
江晨意“啧”了一声,语气里满是看不起:“年轻人,就要有骨气,迟到有什么大不了的?来!昂头挺胸有朝气!”江晨意往他背上拍了一拍,赵笙原本微微弯曲的背瞬间被迫挺直。
然而终是辜负了充满了迟到的中二之魂的江大爷,在江大爷的手离开他背的瞬间,赵笙又低着头有气无力:“得了吧,也没见您老哪天上班充满朝气活力。”
江晨意没理他,哼着小曲儿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室,赵笙随后也拖着脚步跟了进去。
江晨意的上午都很荒唐又合理,他在带着赵笙出了几次警后发现是同一个精神病人乱拨电话后把人带回市局拘留,处理了几件打架事件,青少年离家出走事件等一系列无厘头事件中度过了简单朴素而又不繁忙的半天。
“现在刑警队还真是和外科医生一样,业务范围广啊。”他瘫坐在椅子上,仰天长叹。
林落书做完手术连医护服都来不及脱,由于手术安排的实在是紧张,所以他没有去食堂吃饭,就着矿泉水面包草草地填饱了肚子。这还是好的,他乐观地想。之前忙的时候,一天从头到晚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口,只能靠葡萄糖来补充能量。
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行人,他们渺小的像群蚂蚁,每天行色匆匆,沧海一粟罢了。
他的目光从那些行人身上移开,随着穿梭在市中心的警车移动。“那里面会有晨意吗?”他想。
突然办公室门被敲响,林落书放下水杯,正襟危坐在电脑前。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被她妈妈扶着进入办公室,坐在旁边椅子上。
是他做的骨折手术的小女孩,两个星期前刚拆了脚踝上的骨折复位固定器。
女人拿出手中袋子:“林医生,这是昨天拍的片子。”
林落书把x光片放在光线下仔细看了看,然后指着小女孩受伤的地方:“恢复的很好,这里已经在慢慢愈合了,没有明显的位移。好好养养,当心点,”他转头对椅子上轻轻荡着脚的女孩嘱咐道,“不要一下子走太多路,你还吃不消。”
说着,他把x片装好递给家长:“你可以出院了,在家要好好养着,小心一点。每周六来拍片复查,当然,也可以不出院。”
等母女两完全离开,他摘下眼镜滴了滴眼药水,缓解眼睛的干涩和疼痛。等缓过来之后,他穿好白大褂走向病房。
下午的第一场手术,是一个唇裂腭裂的小男生。
先天性唇裂腭裂很影响美观,小小年纪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可是最好的治疗时间是三到六岁,等长大了,错过了最佳时间,也容易打压孩子的自信心。
前好几年的时候,外科医生还只是诊断外科疾病,为患者提供手术治疗的医务工作者。到了现在,随着医学发展科学进步,外科学已经不仅仅限于一些体表的疾病和外伤,还包括许多内部的疾病。
手术一做就是好几个小时,下午的时候,林落书和麻药还没过的小男生一起回到病房,他拿着单子跟家长解释:“到时候麻药过了他醒了,你们让他平卧位,头偏向一侧,保持呼吸道通畅。注意不要有情绪波动,尤其是不要哭闹。”
写完后,他把笔夹在医护服的口袋里,走之前看了一眼床头的仪器和点滴:“明天早上我来给他换药。”
走到大厅,他看见早早地在微波炉旁边热饭菜的病人,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初夏,天暗的很晚。现在也才下午四点多,阳光很充裕的照进大厅,饿了的、习惯早吃饭的病人已经在准备晚餐。彼时正适合抱着西瓜晒着太阳休息,而林落书还有一场手术。
他路过电梯门,看见一个少女扶着老人等着缓缓开启的电梯,嘴里还嘟囔:“妈妈都说了您要多走走,结果一整天了就吃饭的时候走了走,食堂饭菜也不好吃啊……”声音渐行渐远,逐渐随着下移的电梯而消失。
他回到办公室后又拿起新的手术须知走向下一个要做手术的患者。
患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轻度胃溃疡,只需要做个微创手术。
林落书装备好后到达手术室的时候,患者刚刚打了麻药,见到他,问:“林医生,你还没吃饭吧?辛苦了。”
林落书听见这句“辛苦了”,恍神了一下,隔着口罩习惯性地笑了,而后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你也挺辛苦,你也有八个小时没吃饭了。”
小伙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奈何抵御不住麻药的效力,沉沉地睡了过去。
手术结束时是在晚上七点多,林落书进手术室的时候还是阳光四射,等出来却是皓月当空了。
他收拾好东西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了停车场。
他记得,上一次这么晚,是几个月前的冬日,那个晚上,有江晨意。
他把车停在车库,不急不躁地慢慢走回家,人还没有走近大门,就看见了门口明亮的灯——他记得江晨意说换的灯是开关的,暖黄的色调轻抚他的脸,投下了一片阴影。
他推开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书的江晨意,手中还是那本《最好的告别》,林落书上学的时候就知道,江晨意看书很快,即使十年过去了,依旧如此,他已经快看到终章了。
听见开门的声音,江晨意把书收起来,他的面前摆着一个草莓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2和9两根数字蜡烛。
林落书诧异,他走近细细端量这个样式简单的蛋糕:“你这是?”
“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生日。”江晨意把蛋糕推到他的面前,拿出打火机就要点蜡烛。
林落书阻止了他的动作:“你等等——”他拿出手机按亮屏幕放在江晨意面前,“今天六月二十一号,是夏至,不是我生日。”
江晨意无奈,叹了口气:“你看农历。忙了一天了吧?”
林落书盯着农历日期,愣了愣神。
这一年的农历生日,正好赶上夏至。
不是他忙的忘了自己生日,而是他从没有关注过农历的生日。
高中时的班级很好,好到一个班中很多人会给过生日的人准备礼物。大学的时候杨芳宁他们也问过林落书生日,他全部统称公历的五月十二日,即使他过得是农历生日。
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愿意记不相干的人的农历生日,那太麻烦了。每一年的农历都不一样,要有多重要,才会看着日历,计算还有几天到对方生日。
也许真的是他忙忘了,导致他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忘了杨方宁他们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给他送了礼物,唯独缺了江晨意。以前每年的公历五月十二号,江晨意都会或早或晚的送上礼物。每年的这一天,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是因为江晨意,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真正的生日,却十四年来,从没落下过一次。
他回过神看了眼厨房:“这个蛋糕你自己做的?”
江晨意没回答,而说:“现在这个月份,草莓不好买啊。”
林落书把打火机递给他,真心实意地感谢道:“谢谢你,晨意。”
看着29的火焰在灯光中摇曳,江晨意催促:“快许愿快许愿。”
林落书在江晨意跑调的“祝你生日快乐”中闭上双眼,双手合十,缓缓弯起嘴角。
看见林落书睁开双眼,江晨意拿出生日礼物:“生日快乐!”林落书看见了客厅的时钟。
21点整。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崭新的黑框眼镜——他戴黑框眼镜比较多。
“医生是唯一一个修补人的职业,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我看你的眼镜好久没换了吧?你不能仗着自己视力好的先天优势就不爱护自己的眼睛,之前生病也是这样,都多大的人了,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江晨意也是个奔三的人了,即使他再怎么少年气,多多少少还是多了一门唠叨属性。
林落书戴上新的眼镜,感觉看的确实比以前清楚了些。
“好看!不愧是我挑的!”江晨意挑了挑眉,调侃道“你也是二十九的人了,和我差不多了。”
林落书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别,请你正视自己,你也快三十了,我们俩可是相差了快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