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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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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整个东宫没有人不知道。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不爱我,只是从我们成亲那天开始。
其实成亲前三天的夜里,我曾偷偷跑到他的寝宫,用石子敲他的窗。
他看着我一脸惊讶,霜寒天里,我就穿了薄薄一层纱裙,脸冻的红扑扑的。
他问我,“蘅儿,你怎么来了。”
我笑着说,“彦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成亲的吧?”
他用温热的掌心捧着我的脸说,“犯什么傻呢,当然了。既而又玩笑道,我可已经整个皇宫最好的宝贝都抬到了将军府当聘礼了呢,你可不能临阵退缩。”
他倒言而有信,三日之后与我成了亲。
只是,不爱我了。
也是,那三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第一日,我爹之前扶持二皇子意图颠覆东宫的事情败露。
第二日,我爹为了避太子锋芒,连夜请命率军队去了北境。
第三日,皇上出面保二皇子,平息了风波。
当初,我爹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回朝了,所以让所有将士都带了家眷。一夜之间,樊家军连带家眷全部离了京。
只留下我。
其实,成亲前我去找楚容彦的那天下午,我爹收到消息知道计划败露了,他当时把我关在房里准备之后把我绑去北境。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穿着单衣就去找了楚容彦。
这么久过去了,北境和二皇子那稍有动静,皇后就会找我的茬儿。
她其实不知道,自从那天我以性命相逼,求我爹让我留下成亲之时,我爹就割舍我了。
他知道,从此后,我不是他的女儿了,只是一个被别人捏在手上要挟他的质子。
他望着泪水涟涟,以死相逼的我,仿佛瞬间苍老了,末了来了句,“罢了。”
他对我说,“蘅儿,你以后日子会很难,但是为了樊家,以后爹不能顾及你了。”
我想过会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
呵,早知道,那夜我该换个问法。楚容彦,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爱我的吧?
【2】
成亲第一年的时候,我突然月事停了。
上午身边的嬷嬷才狐疑了一下,下午皇后就带着太医来了。
当听到太医说,我并非怀孕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松了口气。包括立在旁边的楚容彦。
太医说,“太子妃身寒体弱,怕是,难有子嗣。”
呵,我是将军之女,从小谈不上舞刀弄剑,也是精通骑射的,怎么就体弱了呢。
太医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说。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日常变着法子喝了三种避子汤。
一份是太子安排的。一份是皇后安排的。
另一份是我自己讨来的。
我真是傻,连我都知道一个质子是不能怀他的孩子的,他们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后来当着我的面,皇后以我不能育嗣为由,又让太子纳了三个妾。
此后,楚容彦再也没有来过我房里。
那三个妾,开始还对我表面恭敬,后来就当着我面嘲讽了。也是,一个人尽皆知被太子嫌弃的女人,又有谁会忌惮呢?
为首的那个是尚书家女儿,林娉婷,她爹之前和我爹就是政敌,自然想法子折磨我。
那日大年夜,她坐在本该是我这个太子妃的上座,贴这楚容彦献媚,然后喊冷,朝我撇了一眼。
我心领神会,上前帮他们加炭火。她嫣然一笑,说谢谢姐姐。
然后她说要跳一段贵妃醉酒,拿起楚容彦的酒杯酒走到厅中间,然后在旋舞之间,一个失手,酒杯砸到了地上。
偏偏,碎片弹起,划破了蹲在地上拨炭的我的右颊。
大抵是天太冷了,知觉麻木了,血留下来的时候,我竟没觉得多疼。
也是,这才多点血。
我刚想伸手去拾碎片,楚容彦身边的随身侍从广巳走了过来,接过了活。说,吩咐了一个侍女带我去处理伤口。
过了几天,听说林娉婷在冰上摔了腿,太医来了一大屋子,楚容彦也陪了好几天。
又一日,楚容彦在前厅宴请。我正在厨房给林娉婷煎药,
这时广巳走进来了,他是来端酒的。
我让他等等,把酒壶放在沸水里温了之后,再递回给他。楚容彦胃寒,吃不了冷酒。
广巳朝我弯腰行礼,道:“还是太子妃心细。”
我失笑,说,“你倒是这宫里唯一还对我行礼的人。”
广巳说,“太子妃说笑了,您是这东宫的主儿,谁敢对您不敬。”
自打那之后,这宫里上下倒真是对我客气了几分。我心里是感激广巳的。
【3】
这日中秋节,楚容彦要带我进宫参加宫宴。
对上林娉婷灼灼的眼神,我只能低着头。我也不想去,没办法,谁让我还是名义上的太子妃。
宴席上,虽然我和他坐在一起,但尽量离他很远。
席后,皇上还在兴头上,领着大家去赏月。
此时御花园夜色正浓,花香四溢。
我安静的待角落,而楚容彦站陪着皇上,站在人群最前,灯火通明处。
我好久没有仔细看他了,每次在他面前都尽量不抬头。今天隔着夜色才忍不住偷看一眼,还是一样的潇洒俊逸,气宇轩昂。
再抬头看一眼当空圆月,我暗自想,我这也算月圆人团圆吗...尽管隔了那么远。
我不愿跟着众人,便自顾自信步闲逛起来。
遇过荷花池的时候,背后被人推了一下。
我不会水性,心里一下子就慌了,我扑腾着,朝着远处灯火处,用尽了全身力气,喊了一声,“容彦!”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楚容彦扒开人群,朝我这边望过来了。
然后我就没入水里了。
再醒来时候我看到的第一眼是皇后厌烦的脸。
之后楚容彦走出来,冷冰冰的一张脸。只是好像,换了套衣服。
回到太子府,分头之际,我突然忍不住问,“刚才是你救了我吗?”
他没有回身看我,只是发了一个鼻音,“嗯。”既而大步走开了。
我伫在原地,泪水漫上眼眶。
嗯,楚容彦,这就够了。
哪怕,你可能只是舍不得质子而已。
【4】
中秋过后不几天,就到了楚容彦二十岁的生辰。
林娉婷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了一个隆重的大宴,设在后院。
白天她差人来给我送了参汤,说是给我暖身,以免之前落水留下病根。末了,那人还说晚上夜寒,身子着想,太子妃最好也少去户外吹风。
我自然是懂得,她花这么多心思准备的宴席,我怎么能去扫兴呢。正好,我也是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再去看她和楚容彦在我面前你侬我侬。
我只把一个绣包托广巳给楚容彦,里面放的是一些草药,随身带着可以暖身养气。他身子偏寒,容易手脚冰凉。
广巳恭敬地接过,说:“太子妃何不自己当面送呢。”
我笑笑说,“不了。万一他看了反而不高兴呢。”
广巳温声道,“太子不会的。”
是夜,笙歌鼎沸,一直响到半夜。
我已经熄了烛火,却听到推门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因为害怕声音颤抖着喊,“是谁?!”
然后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还有,一股松墨香。那是,楚容彦身上的味道。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有些模糊,他说:“既然想讨好我,就做得彻底一点呀。樊蘅,你不要总是装可怜。”
然后他吻上了我。
待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昨晚,像是没发生过一样。可能,他真的是酒醉得厉害吧。
只是,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他低唤了一句,“蘅儿...”
【5】
我托广巳帮我找了一个大夫。
我跟他说,我就是偶感不适,可能着凉了,不想麻烦太医。
看他迟疑,我又诚恳道:“广巳,你知道,我如果因为小事动劳太医,皇后又会不开心了。”
广巳低头片刻,然后应了下来。
他找来的大夫叫何檀,人虽然年纪很轻,但是经过几次接触,我发现他负责,有耐心,是个靠得住的人。
他说我可能是入冬有些畏寒,应该并无大碍。
我关上门,跟他说,“何大夫,我请你来,是想你帮我安胎的。”
他愣住了,问,“太子妃怀孕…这,这等大事,自然要请太医呀。”
我跟他说,“何大夫,不瞒你说,如果这太子府有人知道我怀孕,估计也就是我滑胎之时。我孑然一身,实在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请您务必帮我保守秘密。”
这东宫内幕外人多少也有耳闻,何檀踌躇片刻,但看着我恳求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
我自知瞒不了多久。我准备逃。
我只是在等合适的契机。我在这东宫毫无存在感,我觉得我消失一两天应该也不会有人察觉,待他们意识到,我应该已经出了京城了。
至于之后去哪,天大地大,我总能活下来。
【6】
但那个契机,我终是没等到。
这天林娉婷请我去前厅,说是太子有事要交代府上。
待我到的时候,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何檀。我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林娉婷讪笑着说,“呦,姐姐来了。”
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又听她说,“姐姐你看,这地上是谁?”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楚容彦阴沉的脸。
我说,“这位是何檀何大夫,是我托广巳上街找的大夫,我最近身体有些不适,请他来看看。”
这时楚容彦开了口,对着何檀问:“你说,太子妃什么病?”
何檀一叩首说,“回太子,太子妃并无大碍,只是偶感风寒。”
楚容彦又开口,“风寒这么久都没治好吗?”
林娉婷在旁笑道,“是呀,况且那这何大夫隔三岔五就上门诊断,怎么什么药都没有给姐姐抓过呀?难道是,何大夫医术特别,关起门来有其他医治的法子?”
为了不留药渣,我每次都是何檀煎好药用盅瓶装着带给我当场饮下。竟没有想到,给别人拿了把柄。
楚容彦这时动了怒,顺起手边的一个竹卷砸到了何檀头上。
我赶忙上去,还好,砸的不重,只是鼓了包,没有流血。我深感愧疚,我知道何檀是为了帮我保守秘密。
我回身看着楚容彦,呵了一句,“你干什么?!”
楚容彦猛地起身,紧盯着我,眼神像是怒气,又像受伤。
林娉婷在旁讪笑,“姐姐这可是心疼了我可是看到这两天姐姐还在收拾包袱,莫不是想和这个小大夫私奔吧?”
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这边何檀又是一叩首说,“太子妃和在下之间只为看病,绝无苟且。”
我知道,我不能害了何檀,如果被扣上私通太子妃的罪名,他是活不了的。
我起身注视着楚容彦,淡声说,“不用猜了。我是怀孕了,请何大夫来看看。”
一句话下来,整个屋子安静了。
林娉婷先喊了起来,“不可能, 太子都几年没去你房里了…哦,我知道了,是这个小大夫的种吧?”
还不等我回嘴,广巳在旁边先提着嗓子道了句,“林主子请慎言!”
她情绪激动的拽着楚容彦的衣袖,说,“她怀的一定是孽种,不然为什么不敢请太医呢…”
啪,楚容彦一个耳光打在了她脸上。
林娉婷有点不敢相信,然后又嘶喊了起来,后来被广巳拉了出去,一起退出房的还有何檀。
楚容彦走到我身边,我们就这么站着,相顾无言。
接着我眼泪簌簌落下,拉过他的手说,近乎哀求的说,“求你了,我想留下他。”
楚容彦眼眶也泛了红,他低着头想了很久。
然后他近一步,轻轻抱过我说,“好。”
我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哭得更厉害了。
【7】
那日以后,楚容彦派广巳日夜守在我身边。
虽然男女还是有些不便,但我知道,这东宫里,只有广巳是可以信任的。
有广巳在旁照料着,我渐渐心安了些。开始有些许享受即将为人母的兴奋。
一日,我在案前翻典籍。广巳说,“太子妃看了许久,别累着了。”
我笑说,“广巳,我在想着从这里面找个好的字,给孩子娶名字呢。”
广巳笑道,“那太子妃不必看了,太子他都想好了。”
看我一脸不相信,广巳又温声说, “其实太子一直很在意太子妃,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许是广巳给了我信心,我提着食篮,走进了楚容彦的书房。
他正在伏案看卷,见我进来,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把羹汤拿了出来,见他不为所动。干脆把勺子喂到了他嘴边。
他一愣,但还是乖乖开口喝了下去。
我又问,“听说你想好名字了?”
他轻轻一叹,呢喃道,这个广巳。
然后他看着我说,“按照玉牒,是盛字辈。若是男孩就叫盛玦,女孩就叫盛环,好不好?满者为环,缺者玦。若是女儿,我希望她顺遂圆满,若是男孩,则当...适缺而砺。”
我笑道,“那我想要一个女孩。”
楚容彦看着我,语气略有伤感,低声道,“我也是。”
我们心里都知道,若是个儿子只怕以后的路会异常凶险。若是个女儿,也许会轻松一点。
【8】
几个月后,我如愿生了个女儿。皇后很不喜欢,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
但我满心欢喜,楚容彦也很喜欢,虽然他来看的次数也不多。
但有一次,他看着抱在怀里的环儿,声音又似是对着我说,“眼睛像你。”
那是在阳春三月,门外是雾雨杏花天。恍惚间,我突然觉得,我来这人世一遭,应该就是为了眼前这一景吧。
五年后,楚容彦继位成帝。
他还是想办法收回了北境的兵权,我爹被圈养在一座宅子里。
林娉婷成了皇后,听说她兄长最近在朝堂风生水起。而我因是罪臣之女,从当年的太子妃变成了一个宫里的答应,偏隅在一个破落的旧宫里。
环儿自小跟着我,也没有像她的名字一样圆满顺遂。但是我却觉得很好,她可以像个普通人家的丫头一样在被人遗忘的皇宫角落里捉鱼斗虫。
广巳常来看我,给我带很多吃食,还时常给环儿扎纸鸢。
楚容彦偶尔在入了夜之后也会来,但近半年因朝堂政务繁杂,他都没来过了。
但我从无怨言。
因为一次广巳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原来在成亲前,楚容彦在皇后门口跪了整整两天。
他说,他已经跟我许诺过,一定要娶我过门。不管发生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