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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净身出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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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渊庭正在孕期,又患有信息素紊乱症,情况是不太好的。
可无论杨十安逼问还是旁敲侧击,得了嘱咐的程医生都不肯再透露出半点信息,说什么要尊重患者隐私。
但杨十安还记得,她每年的体检报告,程医生都会拿去给杨渊庭过目。
现在不让她知道,哪是因为职业道德,不过是因为她说话不算数罢了,他哥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
程医生肯透露给她杨渊庭生病的消息,已经担了很大的责任。
更何况,杨渊庭亲口透露,他们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杨家这样的豪门,这种事情总是敏感而尴尬的。
折腾了一阵,杨渊庭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眼看所有医护人员鱼贯而出,他坐靠在床头,缓缓开口:“小安——”
“别说了,”杨十安几乎是毫无障碍地消化了她不是杨太华女儿的事实,但看着对面男人苍白的脸色,她只是扯起嘴角,尽力笑了笑,说道,“无论这件事到底怎么样,都等你身体好点再说。”
杨渊庭凝视着她,目光复杂。
两人原本是异母兄妹,杨太华第一个夫人难产而死,只留下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过了两年,杨十安的母亲嫁了进来,她是个温婉善良的女人,待杨渊庭极好,视若亲子。
所以,即使杨渊庭天性冷淡,和继母与妹妹的关系倒还不错。
杨太华出事那年,杨渊庭不过二十岁,刚上大学的年纪。
外人都夸赞他雷霆手腕,不仅守住了父辈的江山,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天生该在商场披荆斩棘。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接手太华的时候有多难。
董事会那些叔叔伯伯个个是人精,职业代理人也良莠不齐,各怀私心。
头两年状况惨淡,亏损严重,股价大跌,为了现金流,他甚至不得不抵押杨十安母亲带来的嫁妆。
那时候,他每次回家,看见才刚上初中的杨十安,心中有愧,简直没有脸面去见她。
也正是因为这样,杨渊庭格外宽纵她。
“小安,”杨渊庭接过妹妹倒递过来的水杯,润了润喉,“我其实也不想说得这么突然,但没时间了,你外祖父病情恶化,医生说大概还有一年的时间。”
杨十安愣住了。
她其实从来没有见过外祖父明寅初。
她的母亲刚刚嫁给杨太华的时候,杨太华刚刚发家,属于被她外祖父看不起的那类暴发户,又丧偶带着一个男孩,她外祖父极力反对女儿下嫁。
听人说,当初母亲是从家里偷了户口本出来,瞒着父亲和杨太华结婚的。
杨十安一直觉得,母亲是一个自以为勇敢的愚蠢女人。
明寅初看不上杨太华甚至于不愿见他一面,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两人结婚的事实,陪嫁了一笔不菲的嫁妆。
即使除了女儿,明寅初只有一个从小病殃殃坐轮椅的小儿子,他也不愿接受杨太华,当做女婿培养。
最后,他放出话来,说自己的家业只会留给儿子和孙辈,跟杨太华没有半毛钱关系。
杨十安的母亲为杨太华付出了一切。
她身体不好,断断续续流产过三次,打过排卵针,又做了几回试管婴儿,却都失败了,最后才勉强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杨十安,因为她是第十个。
每一次想起自己名字的缘由,杨十安都觉得背负着九笔累累的血债。
她至今也不明白杨太华那种人有什么值得爱的地方。
从小到大,她周围的正常人就只有哥哥。
“……这到底怎么回事?”杨十安将过去那些糟烂事在心里过了一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明阿姨为了给杨太华生出一个孩子吃了很多苦,”杨渊庭放下杯子,声音微沉,“但问题不出在她身上,是杨太华年纪大了,所以……”
他语气一顿,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杨十安不傻,心里一下明白过来。
“所以,为了继承父亲的遗产给老公,我妈和别的男人生了我,还一直瞒着明寅初?”她的指甲抵在手心里,差点掐出血来,“所以我和你才没有血缘关系,是这样吗,你早就知道了?”
杨渊庭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没有否认。
“为什么非要现在告诉我,”杨十安心里难受极了,却还强撑着表面上的平静,“我不在乎我是不是杨太华的种,反正在我心里,他本来就不是我爹。”
她抬眼看向杨渊庭,眼睛有点红。
端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在室内灯的照耀下,他的皮肤看起来又白又冷,似镀了一层釉质,简直不像个活人,就连呼吸都若有似无的。
杨十安别过脸去,不忍看兄长此时的颓态。
在她的记忆中,杨渊庭一直是个天塌了都能给她撑起来的人,是那个被杨太华把控得密不透风的家里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存在。
可现在的杨渊庭却这么虚弱。
杨十安的目光扫过他平坦的小腹,那里面孕育着一个未知的孩子。
一切都变了,现在面前的人不再是她晚上做噩梦时会哭着冲进他怀里的哥哥,而是一个在世俗意义上需要被人呵护照顾Omega。
多么荒诞。
“既然你都知道了,汪律师明天会把协议给你,”杨渊庭收敛起心中复杂的情绪,平淡地说,“签了它,你改姓明,明家的家产有你的一半,而杨家和杨太华与你再无半分关系。”
杨十安愣住了。
“那你呢?”她喉咙发涩,干巴巴地问道,“你也和我没有关系了吗?”
屋子里静谧无声,杨渊庭的指尖轻轻敲着床头的柜子,光从半卷的白色窗帘外透了进来。
午后的暮光映在男人苍白冰冷的半张脸上,映出一片温和的金橘色。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幽深的双眼中浮动着几分不忍。
可知道最后,杨渊庭却只是敛容,轻轻一点头,似乎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杨十安蓦地站起身来,早就在酒色享乐中迟钝了脑袋终于转动起来,有些急促地说道:“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杨太华的亲生女儿,想要把我扫地出门也不用等到今天。”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冷静地分析下去,“哥,如果外祖父把财产留给我,以我的能力根本撑不起这份家业,到头来还是你的。我实在想不到你非要这么做的理由。”
杨渊庭的眉梢一跳,放在被子里的右手紧紧攥了起来,骨节凸出。
他没有想到,小安会这么想问题。
或者说,用杨太华利益至上的思维来思考问题。
见他依然沉默,杨十安疑惑更甚,“难道是外祖父要求我彻底脱离杨家?”
“他只是要求你改姓,”杨渊庭腹中一痛,病态的红晕渐渐浮上眼角,表情却愈发冷酷,“是我不想让你再留在杨家了。”
杨十安反驳:“我从来没想过要留在杨家!”
“是吗?”杨渊庭纤薄而锐利的嘴角轻轻扬起,勾出一抹讽刺意味浓重的冷笑,“你厌恶着杨太华,但却无时无刻不享受着杨家二小姐带来的一切。如果不是杨家,车库里的十几辆跑车你买得起吗?如果不是我捐了一栋楼,你凭什么进得去燕城最好的大学,还能在许教授那里读研究生?那些男人还愿意追在你屁股后面大献殷勤吗?”
年轻的女Alpha站在病床前,像是被人照着脸狠狠扇了几个巴掌,愤怒、委屈和疑惑一扫而空,变成了十足十的难堪。
比起愤怒,难堪是一种更令人难以承受的情绪。因为难堪向内迸发,直指软弱无力的内心。
当年穿着校服在她床前,正襟危坐地念着睡前童话的少年,她唯一敬仰深爱着的长兄,正拿起最刺耳锐利的语言刺向她。
刺向她早已被放纵享乐泡软了的脊梁骨。
“你是个Alpha,”杨渊庭清清楚楚地说道,“却指望一个Omega哥哥护你一辈子。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没有人会拿正眼看你。小安,你以后还想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吗?”
他的口中滚过杨十安名字的时候,尚余着几分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在否定着她荒唐的前半生。
杨十安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你走吧。”向来寡言的杨渊庭一天说完了一个星期的话,此时倒不想开口,只是挥了挥手,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窗外的暮光在杨渊庭的脸上一点点游移,时间走得很慢。
杨十安用尽全力将双腿从地上拔了起来,驱使着它们,浑身僵硬地离开了。
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躲在门外的程医生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急忙去查看屋内杨渊庭的情况。
明明方才还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此时的杨渊庭却仰面躺在床上,面色绯红,整个人都烧了起来,额角不停冒着大颗大颗的冷汗。
程医生迅速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小声喊道:“护士,拿20毫升浓度0.5%的C3型抑制剂来!”
程医生看着强忍痛苦的杨渊庭,心里生出几分同情,他轻声说道:“这是何必……虽然你的信息素类别比较特殊,但以你的财力,找人标记并不难,哪怕是个临时标记,也不用遭这种罪了……”
杨渊庭冷冷地说:“不需要,我不想有人标记我。”
没有人能够标记他,像当初杨太华标记他的母亲、他的继母那样。
无数Alpha将标记一个属于自己的Omega视为天生的权利,再粉饰以爱情,满口蜜语甜言要给Omega一个家,最后却敲骨吸髓,吃肉喝血,将那些柔弱无助的Omega咀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杨渊庭心想,务必,务必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他用手遮住眼睛,抹去因为身体不适而流出的生理性泪水,在彻底昏迷之前,模模糊糊地想着——
小安,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净身出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