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悲歌》子嫦

2、东行

　　复株累一只手很随意地握住缰绳，骑在马上，跟随在大单于身边。

　　他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他微微偏头，便看到了父亲呼韩邪，也清楚地看到父亲脸上的汗珠。毕竟年岁已高，呼韩邪面对这种长途跋涉，竟已有些吃不消。但为了撑住大单于的威严，他一直在咬牙挺着。

　　复株累伸出一只手解下挂在马鞍上的水袋，而握住缰绳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拽，□□的马便向大单于靠了过去。

　　“喏。”

　　他把水袋举到父亲面前，年轻人脸皮薄，明明是关心的举动，面上却偏要装作毫不在意。

　　单于看着水袋一愣，明白了儿子的心意，于是大笑着接了过来，举头毫不客气地豪饮了半袋。

　　“父王为什么要和汉朝和亲？”复株累问。

　　“还在坚持你的看法？”呼韩邪问道。

　　复株累一脸愤懑：“我们隐藏实力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麻痹对方，然后一举攻下长安吗？草原的英雄男儿，个个都是骑着野马、喝着狼血长大的，哪里会惧怕那些纸上谈兵的小白脸？再说了，汉朝人太过小气，从前送来的所谓公主，就没几个是真的。汉朝皇帝想要与我们息战讲和，却又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这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好了。”

　　“你说得倒也没错。”呼韩邪轻轻一笑。

　　“父王明明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去长安？！”复株累十分不解，大声问道。

　　呼韩邪望了望远方沙漠与天空和交界线，天上有一朵云正巧移开，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如此一来，他的神情也变得复杂难辨起来。

　　“长安城，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呼韩邪道。

　　复株累不明白。

　　“若长安是说打就能打下的，为何匈奴与汉朝僵持这么多年，却始终难分胜负？”呼韩邪看着自己年轻的儿子，微笑问道。

　　“这……”复株累突然发现自己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没错，我们的本意是装傻充愣麻木对方，但这些年下来，我看清了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看轻自己的敌人。”呼韩邪正色道。

　　“……是，父王。”复株累微微低下头，不知是真的明白了还是假意应承。

　　“复株累，我们匈奴攻打汉朝的初衷是什么？”呼韩邪接着问。

　　“为了得到更多的资源，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复株累毫不犹豫答道。

　　“说的不错。但事实是怎样呢？我们与汉朝战了多少年，百姓就苦了多少年。不止是他们的百姓苦，我们的百姓也苦。”呼韩邪道。

　　没等复珠累接话，他又马上接着道：“既然双方始终僵持不下，那就和吧。如此一来，我们甚至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双方都得到各自想要东西。想必汉朝皇帝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也会给我们这个面子。”

　　“可是父王，这样终于不是长久之计……”复株累果然还不死心。

　　“好了，不要再说了。”呼韩邪脸上一板，结束了这场争论：“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们的敌人，那么就随我去亲眼看一看吧。”

　　“顺便……”呼韩邪突然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也很好奇，这次的‘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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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皇宫，大殿。

　　数月的跋涉后，在全长安百姓的注视下，从匈奴来的这支队伍被汉元帝以贵客之礼请入了皇宫，并于次日晚设宴接风。

　　几十盏摇曳的烛火，十几位摇曳的宫女。

　　桌上有珍馐美食，牛羊羹醢。席间有恭贺祝福，把酒言欢。

　　呼韩邪大单于的座位被安排在汉元帝旁边，两人共居高位，以示汉朝对匈奴的尊敬。

　　复株累的位置则在阶下，他的正对面是一位与他同样年轻的将军。

　　复株累一坐下便看见了他。

　　那位年轻将军低头夹起一块肉，沾了酱之后送入口中，咀嚼几下，然后放下筷子，抬起头。

　　两个人的目光便这样接在了一起。

　　年轻将军与长安城里的文弱小白脸不同，身上有一股在战场上真枪实剑才能磨练出来的坚毅勇猛的气质。这种气质在汉人身上十分少见，反倒与匈奴人更为接近。

　　复株累觉得他有些眼熟，又因为彼此相同的气质，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丝亲近之意。

　　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复株累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些事，一时竟忘了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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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池是被点名要求来参加宴会的。

　　三年前讨伐匈奴郅支单于的队伍里便有他，由于战功显赫，归朝后便从副将升了将军。

　　这之后的三年里，赵池带着军队四处镇压周边的小股反抗势力。他变得更加成熟，身上多了许多疤痕，皮肤晒得有些黝黑，但身子却又拔高了一截。

　　每次得胜归来，汉元帝都毫不吝啬对他的封赏，甚至还在皇宫附近为他盖了一座将军府。

　　年纪轻轻便受君王赏识，赵池一时间成了长安城内的风云人物。

　　但就赵池本人来说，他对这些朝堂琐事毫无兴趣，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习武练兵。过去的许多宫廷宴会，除了某些十分必要的以外，其余的他全都找借口推掉了。

　　但今夜不同。

　　今夜是汉朝与呼韩邪单于缔结关系的重要时刻，作为大汉与匈奴关系中的重要人物之一，赵池必须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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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女在赵池眼前花枝招展地扭着腰身，他心里有些烦闷，不知这种无聊的宴会何时才能结束。

　　闷闷地吃了一块肉，赵池抬头便发现对面的那位匈奴少主直直地盯着自己，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虽然眼下大家和和气气地共聚一堂，但实际上匈奴曾屡次进犯汉朝边境，两国之间也常有战事，边境一带不知死了多少汉朝的士兵和百姓。是以军中之人大都对匈奴人没什么好感，赵池也是如此。

　　他皱着眉头，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帮匈奴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知是不是看到赵池神色不悦，复株累终于别开了眼睛，随后端起桌上的酒杯，略带歉意地朝赵池敬了一杯。

　　出于礼貌，也是不想在这大殿上惹事，赵池面不改色地端起酒杯回敬了一礼，但心中仍是对复株累多了一份警惕。

　　又是一曲舞毕，长袖长裙的宫女们退了下去。

　　汉元帝与呼韩邪对饮一杯，然后目光扫向阶下，最终停留在赵池身上。

　　“赵池，可否为大家舞剑助兴一番？”汉元帝道。

　　赵池这时正在回敬复株累，闻言，心道宫宴果然麻烦事多。但一码归一码，他还是赶忙放下酒杯，起身朝着汉元帝拱手道：“遵陛下旨意。”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复株累在听到汉元帝念出这个赵池的名字的时候，动作猛地一颤，眼中神色惊喜交加。他塞了一大口肉，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宫中规则，不得带兵器上殿，赵池的随身佩剑此时正在殿门外由侍卫保管着。

　　但是他无需担心这些，他刚站到大殿中央，便已有内侍捧上一把长剑。

　　赵池拿起剑来掂了掂，觉得还算满意。

　　“陛下、大单于，臣献丑了。”他双手握柄，剑尖指地，恭敬一礼。

　　赵池的剑，带着战场上的杀气，招招见血，直刺敌人弱点，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也没有任何的犹豫不决。

　　劈、刺、点、挑之间，狠厉果断，毫不留情！

　　“好剑法，没想到汉人中也有这么勇猛的将士！”呼韩邪大笑鼓掌。

　　“大单于过奖了。”汉元帝亦笑道。

　　然而此时，阶下却突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今日乃是两族的大喜之日，赵将军杀气这么重，只怕有些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