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是上輩子做了太多好事吧，千治如是說。
那天他轉出了呼吸內科，那天我輪換至呼吸內科，恰好那天我們醫院收治了第一例H1N1病人。
真是災難吶……
電梯那道厚重的門打開前，我不能自制地將抱怨說了出口。畢竟相隔才幾天，病區確診和疑似病患一下子就增到23人。
7:30am順利交班后，我的晚班終於結束了。脫掉滿是汗濕的生化衣，決定洗個澡再回家，別人的一天才剛剛開始，而自己卻急著回家倒頭就睡，真是有點洩氣。
收拾衣服時手機突然響起，“喂喂，明良？”
“嗯，怎麼了？”我不自覺的看錶，8點。
“沒，我看見新聞說日本H1N1確診100多例，想問問你那邊情況。啊、對了，沒妨礙你工作吧？”聽伊佐的口氣，大概是沒算時差就立刻打過來了吧。
“剛好撞上我輪呼內的檔期了……幸運吧……現在醫院確診和疑似一共23人，反正現在到處都緊張兮兮的。”我似乎有點控制不住抱怨的口氣。
“那真是辛苦你呢。其實我有件事想說……”還沒開口，伊佐就不自然地停住了，不詳的預感藉著沉默湧現。
“我短時間不會回來了……”
“爲什麽?!!”我幾乎是同一時間吼出來。災難，真的是災難……
“美國這邊疫情太厲害了，自己有沒感染上也不知道，萬一回來傳染給你的話……”
“傳染就傳染啊!!”太難看了，這樣任性、孩子氣的自己，實在太難看了，雖然我是知道的，但是，但是……
伊佐再也沒說話，連氣息也沒有，電話中是一片難耐的靜默，中途我還幾次確認電話的連線。
他是生氣了吧，是吧。我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想道歉卻不知如何開口。
“……昨晚病區有個老伯突然幷發呼吸窘迫，”無視電話那頭沒有停止意思的沉默，自顧說著，“幫他氣管插管的時候，我想起你了……那時在學校總學不會，回家不是抱怨太難，就是抱怨自己不是讀醫的料……最後竟然拜託你求一條叔放水……遜弊了吧……”
電話里意外傳來一聲歎息，自己忽然成了個受鼓勵的小孩似的，充滿勇氣地繼續說下去，“那時你也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但實驗考試的前一晚，你抓著我去實驗室偷偷練習，步驟熟練以後，你竟然讓我幫你插管……因為怕你辛苦我還特意噴多了麻藥，管是成功插入了，但後來害你失聲一晚不單止，還被口水嗆得滿臉通紅…………”
天吶~求你快讓伊佐出聲吧！
電話中傳來了他一聲鼻息，“明良，你很想我嗎？”
好，很好，你讓他出聲了，但這種問題叫我怎麼答啊？！回答他“對，我很想，想到快自殺了”嗎?!!
“………………怎麼會…不想嘛……”最後徹底變成小鬼的嘀咕了，我可是23歲啊23歲！
“我也很想見明良，可是明良已經不是小孩了，應該有大人的忍耐力。”又來了，這種距離感。
“知道啦…………忍耐就是了吧……”我知道我回答得不情不願的。
“不是答應過我嗎，要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太狡猾了…真的太狡猾了。
“嗯……”
“記得要好好休息，再聊吧。”
“拜拜……”
嘟嘟嘟……嘟嘟嘟……
說了要忍耐的，可胸口還是有一股窒息的苦悶。迷迷糊糊的回到家，倒頭就睡在床上，只是，那是伊佐的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伊佐的氣味占滿鼻腔，疲勞感一下子湧上，意識慢慢遠去。
再次睜眼已經夜幕降臨了，吃力地拿起阻止自己繼續沉睡的兇器，打開一看，來電顯示寫著“千治”，才忽然想起夜班時間又到了。
“喂……”
“還喂什麽啊？！有氣無力的，你不要跟我說你還在睡覺啊。”千治扯開他的大嗓門，我的頭一下子就刺痛起來。
“睡過頭了……嗯……好熱……”明明都這麼熱了，爲什麽身體還不排汗呢。
“喂，你不會是發燒吧……”千治終於降低了聲調。
“不知道……很累……想睡……”四肢好像被廢了一樣，身體動也不能動。
“喂，你等著，我……”沒聽到千治最後說了些什麽，我又昏睡過去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隔離病區，千治在一旁確認著監護儀和調著點滴。那傢伙也穿上生化衣了吧，待會脫的時候肯定“熱死了熱死了”的呱呱大叫。
無意中笑了出聲，才發現咽、喉部連著耳朵、頸項都在痛。千治大概發現我已經醒來，坐在我床邊說，“PCR結果6小時內CDC那邊就會送過來了，好好在這休息吧，伊佐先生那邊我去通知。”
我一把抓著千治的手臂，搖頭示意不要。
“可是我有責任告訴伊佐先生啊。”我還是死死的抓住千治的手臂。
千治投降似的垂下雙肩，“我只能答應你現在不告訴他，一旦你病情嚴重我就不管你了。”
我放開手，贊同地點點頭，千治碎碎念了幾句就出去了。
負壓病房給人的感覺很壓抑，地方乾淨得有點神經質，空氣都不會流動似的，沉沉地壓在我的身上。
很想見你……伊佐。
大概是點滴的作用，我又昏睡了過去。睡睡醒醒的，偶爾看到護士在換點滴和測體溫，後來覺得自己被換床了，半夢半醒的感覺，其實很難受。
再次完全睜開眼時，環視四周，自己在獨立病房里，床邊還伏著一個人。伊佐？做夢吧，千治那傢伙不是答應我不說的嗎？
那個人抬起頭來，撥起有點淩亂的劉海，真的是伊佐！
“伊佐？”吐出的，只是不成音節的氣流。
可對方是讀懂我的意思了，“明良，醒了？”
我點點頭，滿是不解。
他沒有穿生化衣，領帶也鬆鬆散散的，“你導師黑田告訴我的，說你成了疑似病例，當場嚇了我一大跳。不過回到日本的時候，他就說你被排除了。你只是日夜顛倒，休息不足，抵抗力下降，智牙牙齦發炎，扁桃體還一起湊熱鬧。”於是身體就來個大反擊，但無論如何……
我就像一個嬰兒似的張開雙手，伊佐邊唸著“真沒你辦法吶~”，邊輕輕地伏在我身上。反而是我，緊緊的、不留一絲空隙的把他圈在自己胸前。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