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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起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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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少主稍颔首算做了回应,未再停留一刻,就穿着这身破旧已久,纹路已然暗淡的衣服,顺着绪月指的方向款步走进长廊。
“等一下。”月晟突然开口,花少主顿步,站定缓缓回头,漠然地望向他。
月晟捡起地上刚刚给风誉笙披着的外衣,起身走去。走这两步不要紧,差点给自己走跪。还是没完全缓过来,腿软到不行,咬着牙硬是没跌,不然被周围的月侍传出去月家的废物少主色迷心窍直往花少主身上扑,今年话本的题材不用缺了。
“借你了。”月晟莞尔,露出自认为可以秒杀一切男女的灿烂笑容,没留给对方拒绝与否的时间,直接轻搭在他右肩,末了头也不回地往屋内走,一套动作堪称撩妹绝杀,把风小少爷迷得几欲晕倒,把凌风和绪月弄得莫名其妙几乎要呕吐,脸色绿了又绿。
绪月忍着恶心,转头就给凌风一记眼色,无声地斥责:月晟平日与你关系最近,怎变得如此不知廉耻!
凌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绪月,冤枉堆得比山还高,欲哭无泪地挨下了这记眼刀。
不再多做停留,绪月转身挥手,带上其他的几个小月侍,快步跟上了已在走廊尽头的花少主。
一时间,刚刚还颇为热闹的院子剩下了三人一树,小树叶哗啦作响,显得不那么寂寞。
“花晢。”月晟回头望了眼已无人影的走廊,兀自开口。
“什么?”风誉笙没听清,转头看向他哥,人在阴影看不清表情。
“没什么。”月晟美丽的面具荡然无存,深邃眼瞳中闪过一丝戏虐。
见了,也不过如此。
因天生灵力薄弱,稍有不慎就容易被灵力波动震得七窍流血,月晟从未被允许进过正殿后厅,也没见过这传说中的花少主。但对小孩(又或不止小孩)来讲,越是禁忌越是甜美,不让干什么我就偏干什么,总要自己吃到苦头才肯心服。
月晟不敢磨月家主,就天天去磨凌风。平日正正常常的,一看到凌风就立刻进入伤感模式,在兄弟面前默默抹泪诉说,给凌风弄得心揪不已。几日来往,凌风就毫无犹豫地答应了月晟早就计划良久的混入护魂侍卫队的馊主意。月晟指哪他打哪,迅速摸来了两套侍卫的衣服,又不知道从哪搞了个变大身型丸,义正言辞跟着队尾就准备进去一探究竟。
下一秒就前殿检查的逮着了。
绪月侍卫长焦头烂额地从南边赶回来时已值黄昏,交接完工作一路跑到侧殿,看着远处两个不省心的家伙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倒。
有光照入前殿,顶部有暗红基调的绸幔垂下被系于两旁白墙至上,无风自扬。其上坠饰随着绸幔动作发出相击声响,带着笼中灯火摇曳。中有长高台,数节台阶上红毯铺落,其上巨大的圆形月徽纹饰反着金光,连着四周立柱上冷调银月被中和发起暖光。空旷的厅中有三人站在两侧白阶上,绪月抱臂在后面靠着冷色白墙面对前方,身前有两个小不点并排挨着,一起抬头看他。变身的药效已经过了,俩小孩身上的衣服是自己身形的二倍,现在松垮地堆在身上,绪月狠狠地叹了口气。
“怎么搞的?”他看向凌风,眉间紧锁,“这种主意也能打?”
“……”凌风背着手,不停地抠着不合身的衣服,音色稚嫩,“对不起。”
“仙纹未显,你一人折腾也罢,怎得带着少主一起胡闹!”绪月怒音不减。
凌风脑袋更低了,平日里训练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没哭过一次,现在被最敬佩的侍卫长骂了,眼泪就滚滚地落了下来。
“是我提的。”月晟开口。
“什么?”绪月诧异,在旁人眼里,月家少主是文文静静的乖乖傻白甜,心地善良,规矩分明,平日里容易被别人欺负,这种破规矩的事情他不可能会干,如果干了,也一定是受人蛊惑或要挟,总之不可能是提出的那个人。
“是我想见一见平日老师所讲的花少主。”月晟平静开口,望向绪月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绪月在的视线在他停留游走片刻,神色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回去吧。”
然后两个人就被领回去了,也不知道家主得没得知这个消息。
又过了许多年,十五岁的凌风显了仙纹,过了试炼正式脱离准月侍进了正队。
凌风显仙纹后不能说有多大变化,只是月晟再静静看着他时,总觉得成熟许多。也许显了仙纹,就像大人一样了。月晟在亭内半合眼,拎着银剑挑起风铃晃着听声。从小就被诊断为灵脉损坏,灵力薄弱,显仙纹如造鬼门关,就算能活着回来,灵力也只是从 level 1 到 level 2,就连寻常百姓都能达到level 5,凭什么?
但他还是想赌一把。万一呢,万一显了仙纹后,自己也能使出灵力。不求与各位家主一样无法估计等级的灵力,但求达到寻常百姓的高度,连这也是奢望?
接着他就去找了绪月,表明了下次任务也要跟着出去的意愿。
绪月没说什么,转身去了香榭楼。出乎意料,绪月和家主请命回来时,月晟得到的答复是应允。于是月晟拎着凌风下山回来送给他的银剑,凭着没显仙纹的level 1凡身,跟着绪月和凌风往鬼门关走了几遭。
这几趟下来绪月是没什么反应,可把凌风吓了个半死,黑着脸提了好几次回山,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就在月晟第三次在鬼门关边上试探时,他的仙纹突然来了,一路上波澜不惊的绪月才掺了惊慌。绪月现在还能感受到当时一瞬间巨大的强压和冲击力,那是与平日月晟浅薄的灵力大相径庭的躁动,灼眼的亮白光线让方圆几里草木皆惊,但那波动却并非纯粹的灵力,他只敛了敛神色,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东西硬走了进去。
等凌风扛着半条命的月晟和绪月连夜折返时,家主吓得差点在门口的台阶绊上一跤,东喊西喊把能喊来的亲朋好友都叫来给月晟压阵,萧梦山通明亮了几宿,街上到处都是月家挂着的祈福的带子,那阵势之大,不知道的以为月少主生了。
连过半月月晟才幽幽转醒,一睁眼就对着月家主朦胧双眼,抱着他的宝贝儿子哭得稀里哗啦,这件事不出意外地又造福了坊间杂谈。
月晟安抚完父亲的情绪,照顾完兄弟的心灵,独自一人回到院内,将全身灵力汇到右手对着槐树就是一拳。
只有几片树叶缓缓落下。
受击之处如燃烧般疼痛,血液顺着树皮流下,月晟面无表情却眼神阴郁,颈间仙纹因灵力被过度使用亮得吓人,周遭皮肤也因炽热开始发烫,他却熟视无睹,还在不停地往外榨干灵力。干涸的灵核因无法提供灵力,其间微小血管开始逐一破裂渗血,不久月晟就感到口腔一阵血腥,接着就是眼前一黑,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高烧不断。月晟昏迷了一周,谁发现的他,期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只知道再醒来时,自己枕边不知谁放了个荧绿的玉制小花灯。
此后,月晟恢复了软禁,再也未被同意与绪月他们下山出任务,即使是去萧梦山别的山头串门,也需有人陪同。
也是从这以后,月晟对自己灵力薄弱已淡然处之,即使有人指着他喊废物他也只会面无表情点头喊是。可执念没有那么容易消失,除非有替代。
这个替代就是他从小到大求见不得的花少主。
他的执念从“我不要当灵力薄弱的废物”,一夜之间变成了“我要弄明白花晢是个什么东西”。
从他醒后,凌风就没再提过仙纹,也不再为他东寻西淘各种莫名其妙促进灵力的法宝,带回的东西变成了各地的小吃,以及书和话本,其中就不乏关于花少主花晢的内容。不寻不知道,一寻一座山。不光有写实的记载,居然还衍生出诸多少女爱看的虚构话本,且无一例外都是畅销。
不过话本,都掺点基于事实的想象,每位著话人都是一代编神,反正没人知晓这人究竟干了什么,那场让他消失的大战发生了什么,反正什么是大家想听的,那就写什么。要说每一本中不变的设定,那就是花晢——其貌如玉,其性如霜,其功邃如深海,救世间于水火之中。
简而言之,是个有着可人外表但不近人情的冰山战神。
至于花晢失踪后的事情和皇家大怒之事,不光话本,连史籍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了,使得花少主这个形象十分伟岸。绪月说过,这些只可信个两三分,剩下的就当人们的期望和信仰,毕竟真相复杂如水底互相缠绕的水草,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看到的真相。
回神抬头,天又亮了许多,估摸着已过了卯时,雾蒙蒙的灰中透着白,是冬天独有的颜色。
风吹过,月晟冲着双手哈了口气,给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取取暖,结果槐花的香随着风迎面扑来,引得他一顿。那人身上的味道简直和槐花的香气浑然一体。
月晟突然久违地感受到了胸口一阵一阵的跳动,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不过如此,但很有意思。
远处。
绪月在走廊中微微转了头,透过右单镜片看了身前之人,看着千年后的身影恍惚间有些不真实。有风吹过,白色发丝如雪随风而动,离远些看,仿佛能和灰白基调的寒冬腊月融为一体。虽比棺中静态的模样生动了点,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之气,却是从未消散。不知为何,月晟爆仙纹那日双目涣散泪流满面,却平静望着他的画面又在脑海中浮现,他皱着眉掐了掐太阳穴。想得太远,回忆得太久,以至于准备为花少主拿双鞋的想法都被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