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她爱我》不是花

3、天上一日

　　彼时的天地之主并未直面应答，他抬手将棋盘连同棋子一一化去，再望时，小几上已是素盏香茗，金酥玉糕，各类珍巧小食勾出的丝丝香气缭绕的如同小妖精一般诱人。而他捏起茶盏的指节青白分明，仿若玉琢，混沌珠的月华之光折在低垂的眼睫上，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太梧是为天界之主，然沧海横流.....”抿了口茶，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先神与后神之间一字之差，隔得却何止是天堑？

　　......

　　“千万年后殿下仍如朗月，皎皎于世。”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只怕无需多久，岁月就会将他在此间的一切吞噬。

　　后神的寿命不是无穷无尽的啊，绍卿伸了个懒腰，趴在茶几前拿起一块点心来，他并不吃，只是懒洋洋的举着，透过点心中间的镂空花纹半眯着眼看面前的神，太梧也不做声，任他打量着，一时殿中针落可闻。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熟悉的灵气靠近，素衣青年才把点心扔回盘中，漫不经心道“真可惜，一想到不过数万年就见不到太梧，我这心里还有点难受。”

　　幽幽叹一声，一边将手里的残渣送入口中。

　　还挺好吃。

　　“太梧和绍卿在议事吗？”

　　径直出现在小几旁的古神，状似一脸认真的问着他们，余光却不断扫向案上的茶点。

　　懒散青年被逗乐了，左手于身侧地板上轻弹，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骤然出现一块软垫“来，小昭儿，过来坐。”

　　太梧于一侧亦眉眼含笑。

　　奇怪，刚刚他俩还不是这样呢。

　　不想太多，终于把那块看了很久的乳白色圆团子送进嘴里，满足的长舒一口气，然后发觉头皮有点紧，转过身去，绍卿那厮果不其然在作弄我头发。

　　把发梢从他手里拽出来，我正了正神色。

　　“好了，现在来说要紧事，天河的情况有些奇怪。”殿中悬空的水镜里已经没有画面了，我将识海中那片灵汐所记录的关于相柳的景象传入水镜。

　　“相柳不是准备借天河侵袭天界，反而......他从天河爬进了冥海。”

　　看着水镜中那蜿蜒百里的鳞身一点点融入阵法，绍卿和太梧的面色都有些古怪。

　　绍卿作为古神，他当然了解那一根筋的小笨蛋肯定会主动揽起责任，追查到底，可是他却不能长离此界，到时又得有好些日子不能见了，缓缓啜着口中的茶，绍卿觉得寂寞。

　　而太梧身为帝尊，自信即使是上古魔神，也能被他一击斩杀，可相柳不声不响偷潜进来并无霍乱于天界的迹象，行为诡异只怕是另有所图，不是直接杀了就能解决的事，况且是天河......啧。

　　我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一个默默喝茶，另一个眉眼沉锁，心中不免有几分七上八下。

　　这感觉......很奇妙，等等，七上八下，这难道就是卉辜说的名为“忐忑”的情绪吗？

　　空旷的苍梧殿，三道身影成品字席地而坐，一缕清风而过，吹得是帐幔袅袅，云烟浮动，见太梧双目紧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绍卿无聊的放下茶杯，忍不住伸手又去揉弄天昭的袖口，出乎意料的竟没有被嫌弃，殊不知身旁状似少女的古神面色虽一脸凝重，灵识却已经在识海里撒欢了。

　　要拿小本本记下来。

　　碧蓝的，一望无际的识海，蓦然出现一桌一椅一人，少女郑重其事的打开书案上的小册子，简陋的封皮上白纸黑字分外清楚“小昭的自我认知之旅”......

　　看着新一页的空白，我不禁将手按上胸口，心念一动，金色的字符就逐一显现。

　　“今日与绍卿，太梧议事，初识忐忑之情”金光到这里就不动了，我虽然有顿悟，但只是浅浅的感受，接下来，实在不知如何描述，抽出一旁摞着的书，我随意翻看几页，卉辜写的这话本上说，男子因对女子有所欺骗而忐忑不安，幼子因辜负父母的期盼的忐忑难捱......我顿了顿，好像不对。

　　从识海里出来，外界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我右看看绍卿，他正在玩我衣角的绣纹，我又看太梧，他还是一动不动的沉思着，我不是男子，太梧和绍卿也不是女子，我亦没有过欺骗，可我仍不是他们的幼子啊，为什么会忐忑呢？

　　难道太梧......绍卿......对我有期待吗？他们把我当做子嗣吗？

　　仔细思考这两位从我认识以来的种种所作所为......好像，确实，无可挑剔。

　　我默默攥紧了拳头，我不是幼崽，但我从不负期待。

　　“我很惭愧，相柳曾出现在天河，可我却从未察觉，这是我的失职。”我主动起身，走到太梧身侧盘坐下，一手搭上他的肩膊，一手触上他的面，轻轻抚开紧皱的眉宇。

　　太梧才是一个孩子啊，天界的事务那么繁忙，已经够辛苦啦，这件事，就交给英勇又聪慧的我吧！

　　那轻柔的触碰如同细柳润过溪水，又似飞雪落在枝间，他缓缓睁眼，眼底是雪，是水，是被融开的春，一片潋滟。

　　两目相对，太梧的眼角好像绽出了花，勾唇一笑，风光霁月。

　　“这不是殿下的错。”温柔地摸了摸眼前人的头顶，太梧在心底叹了口气，即使面带愧色，殿下的眉眼仍是如水沉静，好像任何事都无法使其惊起波澜，他放在头顶的手不由得向下移去想触碰那双眼，蓦的，手下的触感消失了。

　　“小昭儿，纵使是我的御玄眼也没有丝毫察觉，想来这相柳定是有几分不为神知的手段。”绍卿借着安慰，把我整个人拉过去环抱在怀里，“我们且先观望观望，不要急哈~”

　　最讨厌这样一边诱哄神的语气一边肆无忌惮的捏我的脸了！几番挣扎挣脱不开，我干脆化为一缕灵气从他怀里溜出，又凝实了自己把绍卿一圈圈缠住。

　　“卉辜说不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样有失礼数。”金色灵气凝成的绳结扬起一端冲着他义正言辞！虽然这里没有广众，但是太梧是天帝哎！“你我皆为臣下，在帝尊面前不可以这么放肆的。”

　　但是一旁做壁上观的太梧，他居然愣了一下之后，垂眸装看不到，我瞪！

　　“这就是被小昭儿抱着的感觉嘛！”绍卿非常不要脸的躺平任我纠缠，眸子里写满了兴奋“可以更紧一点哟~”

　　我放弃了，这个神天生地养，肯定不知道礼数是什么，但是我作为天界最稳重的神仙，太梧最得力的神将，坚决不能与他同流合污。

　　灵光涣散开来，又在大殿另一处生出身影，我主动向太梧请缨，

　　“太梧帝尊，让天昭去冥海吧！”

　　“不妥。”玄黑色鲛衫的神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天昭为古神实力强横不假，但妖魔此次作为不是单纯动用武力可以解决的，更何况天昭的心纯如稚子，若无法理清其中错综复杂，万一置于险地，到时又该如何！

　　他用眼神示意绍卿殿下劝一劝，绍卿接受到了暗示，眉峰一挑，张口就来。

　　“让她去吧，打探敌情，小昭儿最适合不过了。”

　　太梧内心要呕出一口血来，他看着不嫌事大的素衣青年一脸“小昭儿好棒！小昭儿最棒！”的荡漾表情，又看着不远处半躬着身的天昭，然，一眼扫过就对上了那双此时充满亮晶晶情绪的眼睛。

　　“太梧，我可化身为天地灵气，魔物不会察觉我的！”

　　太梧有些恍惚，他好像看不清了，看不清绍卿笑吟吟的在那里坐着，看不清天昭此时吐出话语的神情，他只看到辽阔的大地在面前展开，山海相间，星河灿烂，八荒三界，横纵可观，而原本在苍梧殿的天昭，好像变成了一只金乌，从四方苍穹掠过，将天地照的通亮。

　　“再说，有哪个魔物能欺负我？不去冥海，就不会知道相柳在刷什么诡计。”

　　可太梧清楚，她绝不是金乌，不是一只鸟，她是天地的化身，万物之灵主。

　　“守卫天河是我的职责，你要实在担心我，就替我重新布下天河底部的结界吧！”

　　渐渐地，星月远了，山海远了，九天的尘烟散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周围的一切都清晰真实起来，从明珠到纱幔，从水镜到绍卿，从自己到......

　　太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一个名字被他轻轻吞下，兜兜转转，他又对上了天昭的双眸，没有任何情绪，只冰雪般的纯粹，灿若群星。

　　“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他的，太梧，我会好好好保护这天界，你不要担心。”

　　下界有言：韶光易逝，然两目相对，仿佛穿越了亘古，万年来，沧海化作桑田，三界生灵在名为时间的洪流里起起伏伏，他做了帝尊，上界从灵气混沌之地拔地而起，复又有了琼楼玉宇，漫天诸神，什么都变了，可就在她抬眼望向他的面容那一刻，沉静无畏的眼里，一切归于尘埃，回到了天界初定的时候，她说

　　“你叫太梧是吗？以后我会好好保护这天界，不要怕。”

　　只有她......

　　只有她，守护太梧的天昭，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