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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陌生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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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所有人没有料到的事,即使圣约翰都在第一时间停下他的长篇大论转过头去看吊在审判架的少女。
“她刚才说话了吗?”
“我没听清。”
“不,我听见了!她不是不能出声吗?”
他们慌乱地和对方核实刚才的声音不只是自己的幻听,表情介于茫然和震惊之间。圣约翰镇静下来的速度则快得多,“快把她放下来!”
他又朝旁边呆住的爱丽丝喊道:“搭把手!”
终于那些人纷纷回过神,有几个皮肤晒成麦色的青年从人群中推搡出来,“拜托让一让。”
他们手忙脚乱地冲到架子旁边,两个人帮忙解开绳子,但是上面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打了两遍死结,加上围上来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头昏,他们额头渗出汗水,滴滴答答沿着鼻梁下巴往下掉,打湿衣襟。结果绳结还没解开。
“用这个。”西奥多衣服上飘满了白绒绒的细茬,他从角落堆着的茅草堆里找到了一把收割的小刀,刀口很钝明显很久没有磨过了,不过拿来割断绳子绰绰有余。
玛莎被放下来了,她平躺在地上,只想闭上眼睛昏过去,然而刚才后背一挨到地就开始歇斯底里地疼痛起来,还掺杂着一丝丝让人忍不住想挠的痒,她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半裸着,麻布质地的衣服早就被鞭子抽打得破破烂烂,拿来垫橱柜角都有些凄惨。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那么清晰了,她脑海中翻涌着狂喜的空想,关于眼皮却沉重地低垂着,把室内微弱的光线彻底挡住了,只能察觉到自己被搬到一个担架上,逐渐摇摇晃晃远离了那些喧嚣。第一个转弯,她试图默念自己经过的路线,直走,直走...这条路在不停地向下,仿佛穿行在通向地下室的甬道,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们要带自己去哪儿?
在谜底揭晓之前,她扛不住身体和心情的双重疲倦,何况这种缓慢节奏的颠簸本来就和公交车一样适合美梦,索性放弃和困意挣扎,头一歪抵着硬邦邦的木板就这样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玛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牢笼,下面垫着稻草,一条毛织毯子盖到肩膀。对于一个囚犯来说已经算很好的待遇,但不妨碍自己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地像个豌豆公主。她小心翼翼触碰了一下背后的伤口,那儿覆盖了一层粘腻的膏药,中间和着零零星星白褐色的颗粒,闻起来像发霉的面包屑。
“你醒啦。”
从远处黑暗中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不过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没什么能更让她无措了。她试探地抓住铁门上挂着的锁链扯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发生。
“别试了,我不能现在放你走。”对方举着烛台朝她走来,步伐轻快而矫健,她甚至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真的要说,也不过是一只黑猫蹑手蹑脚飞跃过地毯的那种程度。
“你是谁?”
她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孩,褐黑色的中长发在肩上被随意束起来,灰眼睛,像鸽子尾翼上那一小搓羽毛的颜色。他在刚才的闹剧中他肯定没有扮演什么重要角色,否则自己不至于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他有些谐谑地笑了起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说了也不会记得。今天你可是在大家面前出了一大把风头啊,说不定明天领主就会接你去庄园。”
“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抱着毯子,隔着门面对面坐了下来,“而且我们总不能对着发呆一晚上吧。”
“比起你,我有很多事可做。”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卷小纸片,羽毛笔和墨水,还有一个苹果。玛莎有点惊奇地看着他,想不通为什么它能放得下这么多东西。
可是男孩显然没有理睬她的意思,说不太好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毫不在意。当时在场的人如果知道他就这么和突然能说话的魔女怀疑对象待在一起聊不到一句,大概会齐齐晕倒在这儿。
“你在写什么?”她不甘示弱地凑上去,靠着两个人中间那支蜡烛昏黄的光亮眯着眼睛盯着他刷刷刷书写的羽毛笔尖。看了一会儿她还是走神了,全程注意力放在顶端疯狂画圈的长羽毛杆上。
如果就这样一个人写一个人看倒是充满了和睦的沉默,但是过了一段时间,男孩突然停了下来,眼神放空,似乎透过纸张在看它背后的东西。笔尖悬在纸张上空轻微地颤动着,完全没意识到墨水快要滴到他原来写的地方,玛莎自顾自暗戳戳地心惊胆战。
“小心!”
他回过神,惊慌之下握着笔的右手差点把手肘边的墨水瓶打翻,另一只手中啃了半个的苹果也扑通一下掉在地上,顺着门底的缝隙滚到玛莎脚边。
场面一度陷入死寂。
“呃...谢谢?”他有点尴尬地开口,目光一直停留在无辜遭殃的苹果上,好像这样就不必抬头去看对面的女孩。他的表情变幻了两三次,玛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色又白转红,又变成气恼的铁青。
男孩低声咒骂了两句,似乎这样能多带来一些勇气,他也确实从中找回了平常那种高傲的态度,她看到他眉毛挑高了——这是要找回场子的预兆,她突然故意想逗弄一下这个人。
玛莎在他再次开口前突然俯下身,作势要去捡起那个苹果。
“等等!这个苹果不能吃!”
他怔住了,然后急切地想要拦住她,可是手臂半路就被这道顽固的铁门拦住了,它对两边的人都不怎么友好。她趁机手指穿过纵向的铁栏,食指和中指夹起了他刚刚一并落下的羽毛笔。
等他明白她只是虚晃一枪,反应过来已经太迟了,“你拿我的笔干什么?!”
看看他不可思议的眼神,好像看见一个苹果突然长出脚从他眼皮底下逃走了一样。当然啦,现在没人在乎苹果的问题了。
“陪我聊聊,我就把它还给你。”
他浑身写满了“你是无赖”四个字,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把墨水瓶盖拧好,也学着玛莎的样子盘腿坐下,“你想知道什么?”
“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你失忆了吗?”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从某种程度他倒是猜的贴近现实,“这得从两三天前说起,圣约翰去城里办事,留下索莱尔代理这附近的...一些事务。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通常忙活的就那些......纠纷,有人生病得跑一趟过去看望之类的事。”
“圣约翰是刚才那个说话的青年。”她拖着脸思考几秒钟,“他是个牧师?”
“嗯...什么牧师?”
他们面面相觑,都觉得对方古怪到不可理喻。玛莎犹豫了,大脑开始疯狂转动。难道这个时代的神职人员不叫牧师?神父?好像也不对。天啊,她的历史一直学得不太好。内心挣扎下,少女做好了把吐出来字眼随时再吞回去的准备,“他是做什么的?”
“神侍。”他这次还算干脆利落,“不过我们通常就直接叫名字。天哪,你连他都没什么印象,以前圣约翰经常去埃里米亚那儿帮忙的。”
她的表情更加绝望了,显然神侍这种称呼不在知识储备之内,“他的上级呢?”
“主教,大主教,还有......”他往下撇了下嘴,有点讽刺的意味,“哈,教皇。如果不是他,你这几天也不用遭受这种罪过。”
毫无敬畏之心,她评价道。不过和自己在这个地方倒是同病相怜。
他见她不说话,就继续自言自语下去:“简而言之,自从一年前教廷下令各地抓捕魔女之后尼尔斯就没消停过。虽然圣约翰并不赞同他们的做法,他毕竟只是个无名无姓的下级成员。何况索莱尔可不见得和他在一条船上。”
这是他第二次谈起这个人了。但是玛莎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似乎也没有关于他的印象。
“他今天没来?”
“要是撕破脸皮就麻烦了。”男孩漫不经心地抬起靴尖戳了戳灰扑扑的苹果,“他暂时还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以后?难说啦。”
“不过你见到索莱尔可千万别主动去招惹他,”他警告说,“他必须忍耐圣约翰,不等于随便哪个小女孩都可以跑过去招惹。”
“我没事吃饱了撑着去招惹他?”
“不好说啊,女人都很记仇的。”他看到她把自己踢过去的苹果又怼了回来,终于嗤嗤地笑了起来,“别这样看我,我这个人也非常记仇,没有看不上你的意思。”
她装模做样地在胸口比了一个十字。
“上帝保佑,以后我可不想和你结下什么恩怨。”
出乎预料的事发生了。对面忽然安静下来,玛莎抬起头,发现他的困惑一点也不比刚才听到她问圣约翰的时候少。
“上帝是谁?”
她听见自己的血液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