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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篇 ...


  •   大败敌军的部队班师回朝,然而主帅和副帅却双双逝去,扶棺而归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名白甲骑士,银枪白马,蹄铁在石板路上敲出铮铮声响。双星陨落,女王继位,一切都在半个月内尘埃初定——登基仪式上,神官亲自为那端庄少女奉上宝冠与权杖,看着她大步走向王座,红色大氅翻滚出血腥波浪。

      “这是我的骑士,你们的亲王。”骑士卸下铠甲一身王服,鸽卵大小的蓝宝石结住胸前飘动的丝巾,单膝跪下时亚麻色的卷发随着明朗的笑容轻轻荡漾。

      “永远效忠于您,我的陛下,以骑士的荣誉为证——”横躺在脚边的佩剑折出一片冷光,“还有我的心。”——观礼的人群开始热烈鼓掌,年高德劭的元老们舒展开经年累月的皱纹,每一寸空气中都弥漫着欢声笑语,只有神官傲然走下阶梯,行过繁华,行过艳羡,最后回到冷冷清清的神殿,如同往日一般慢慢跪在金碧辉煌的神像前。

      神没有眼——神官头一次在祈祷的时候扬起头颅,注视那高高在上然而五官模糊的神像——没有眼,所以看不见这世间的罪恶。
      神没有耳——所以听不见地底下的哭嚎声。
      神没有手——所以从不曾给出实际的温暖。

      “神没有心——”从背后传来一句深沉的话语,犹如回音,在神官心头荡起层层涟漪。“否则,他为什么不护佑最虔诚的人——”布尔发出讥诮的笑声,从暗处走进纷繁的烛火之中,从身后取出一把长剑在手中掂了一掂,足尖一点,晃到神官眼前,剑刃无声劈下——两秒钟后供着金盘银盏的石台断作两截,露出当中一个暗格。

      “看看这个,”黑发青年用剑尖挑起一条软鞭,尾端缠着一枚葡萄大小的圆珠,长出茸茸毛刺。“如果神有眼睛,为什么他发现不了眼皮底下的罪恶!”殿西的油蜡瞬时间被那青年扫荡一空,堆在那摊器具之上,熊熊猎猎,燃起人高火焰,浓烟裹住那纯金的神像,如蛇般恶毒绞缠,看得布尔心中畅快。

      “走吧——”他向童年的伙伴伸出单手,掌心是陈旧的皮革,被各种武器磨砺过千百遍。“我们一起走,去一个没有神的地方——没有信徒,没有欺骗,没有漠视,只有你——和我。”

      神官静静用银瓶从殿角的缸中取水,徐徐倾于烈焰之上,周而复始,虽有些许飞灰在殿中盘旋,却半分不得沾于那明净的袍服之上。

      “你也知道,每选出一名新的神官,原来那个就会被送归神的怀抱——而新王,已经属意于她的一个姐妹——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是要带你走的。”

      “我不愿意。”金发仍旧在不断地搬动银瓶,如同浇灌一盆娇花,动作不徐不疾,烈焰也未涨未消,只是慢慢薰着神像和高高的穹顶。

      “我带你走。”一袭葛布从剑士手中飞出,像乌云笼月,遮住了绝世容颜,一抱一甩——布尔轻易地将神官那瘦削的身子置于肩上,从后门离开——快马扬鞭,远远躲开这烟火之地……

      “辛苦你了——”数天数夜,骑士终于将人质从马背上扯下,松开第七匹精疲力竭的骏马——虽然被当作麻袋包绑了许久,神官一落地便挺直了酸软的腰肢,目光凛凛,气质高华不可侵犯。

      “这是哪里?”他眯细了碧蓝的眼眸,审视着面前的黑色城堡——窄而险的尖顶衬着山峦的微青雪色,投影在谷间镜湖,影绰之间有巍峨宏广之美。

      “是我的领地——你的家。”城堡的主人拉着神官乘上游船,慢慢向湖岸另一边驶去,天暗无星,只一轮格外硕大的满月吊在天顶。进门、沐浴、用餐——未尝有过笑容的神官被带到塔楼一侧,和主人一起观赏月色。

      “我说过,我不愿意。”身形纤瘦的男子斜斜靠在窗前,平板地说道,铺下来的漫漫月色将一头长发染成白金,华丽而显得有些疏脆。他定定地瞅着湖心那漂亮的光轮,如同看一张平平的圆形纸片,心里勾不起任何思绪。

      “你是说过——只是死人谈不上什么意志。”布尔摇动手中酒杯,暗红的液体在微弱的烛光之下几乎是一片浓黑。“我想要你活着,想要你——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理想吗?”

      “当然记得。”神官的嘴唇微微开合,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你说你要当元帅,我说——”清冷的磁音顿了一顿,“我说,我要当一名学者,每天看书写字,偶尔教教孩子识字便好。”

      “你可以在这里继续梦想,忘记过去那些——”

      “忘记什么——”神官原本凝如冰雪的脸面终于有了些波动,细细挑起眉弓,“我需要忘记什么?”

      “自然是——那两个无耻的家伙——”黑发青年磨动牙齿,眉宇间浸上浓烈戾气,“对你做的那些——”龌龊之事——布尔咬牙吞下几个词,饮下一口酽酒,几乎将杯壁嚼下一块儿。

      “那两个——家伙吗?”一缕金发被主人挑起,在指间环绕弯转,有如神官心头回忆,扭曲蜿蜒。“我不恨他们啊——”他从喉间咳出一声轻笑,伸指抹抹唇角,眸色迷离,“我不恨他们——”

      “因为神说要原谅那些伤害别人的人,因为他们心里更加害怕——哈——哈哈哈——”狂笑压住琉璃杯盏砸出的脆响,布尔的双手紧紧压住窗台,险些直不起腰来,“你信吗?你原谅吗?!”他扯住了神官的高领,手指在饰针上狠狠扎了一下,一个宝石纽扣崩开落到墙角。“他们在你身上使用了那么肮脏的东西,你舒服吗?!”

      “我想,你弄错了一点——”神官仰头与那暴怒的男子对视,艳艳的舌尖在淡得险些瞧不出血色的唇上画过,“不是他们在我身上使用——是我在他们身上使用。”

      布尔太阳穴边的皮肤被底下的血管撑得暴了一暴,虽然无端生出一分惶惑,却仍旧用暗哑的嗓音低吼,“那又如何——你根本就不快乐!我一直在那条路上守着,从来没见你笑过!”

      “谁说我不笑了——”金发男子轻轻吐气,将整句话淹没在暧昧的丝丝耳语当中,激得对面那人烫红了耳朵,急忙松开揪住他领口的手指——甫一离开,领子便软软向两侧瘫去,于是神官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出无暇的锁骨,如同蝶翼上的一条主脉,纤巧动人。

      “你——你没有真正开心地笑过——”布尔移开视线,强自抑制住加快的心跳,刻意加快了语速。“我记得你兴奋的时候,左边的嘴角总是翘得比右边高,而且左眼也眯得比较小——”

      月色如水,流淌在静止的两人中间,拉出一道光的通路,缩短了那些间隔的时光。“如果你知道我一直不快乐,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些来找我。”神官抬脚,在松软的长毛地毯上打起了肉耳听不见的拍子,一锤一顿,都砸在那冰封的假面上。

      “因为那时候我没有能力帮你。”黑发青年坦然地注视着那终于表露出一些真正情绪的儿时友人,双手抱在胸前,捏着自己的肘部,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我只能在背后看着你的身影,然后提醒自己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

      燃烧的炉火跳出几声噼啪,这时窗外却开始飘雨,中间夹杂着几点冰碴子,随风而入,滴在手上的时候颇有些寒凉。两人不约而同地向远方黑压压的群山望去,湖面点缀着城堡映上去的些许灯火,就着碎裂的圆月,别有一番风味。“冬天就要来了,”布尔转身拿出一件大毛斗篷为神官披上,悉心地整理好系带,又望壁炉里添了几块木柴。“这儿的冬天很冷,不过,我已经准备了足够的燃料,不会让你冻着的。”他说出了这些年来的第一个冷笑话,自以为得意地在周正的鼻梁旁边挠了两下。

      “神说,这里没有冬天——”神官从虎皮靠椅里施施然站起,将银貂斗篷拉在地面上,在对面那人诧异的目光中抽下他的领巾,轻轻缚住其双手,狠狠打了个死结……

      次日,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堆砌在湿漉漉的山峦和屋顶上,服侍主人用餐的娇俏侍女托着珍贵的蔬果,笑吟吟地说道:“农人们都说啊,被大雪压一压呢,明年麦子才会有好收成——这么一想的话,冬天也不算太难熬。”

      布尔和神官同时放下刀叉,隔着长长的餐桌相视一笑,一块儿摇了摇头,“神说,这里没有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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