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启蒙】记忆残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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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河流穿梭不息。
李商隐诗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二〇一四年夏，我只身来到此地。在地图上，距离徐福东渡之地不到百公里。也许是这个缘故，这里自两千年前便被称作东仙，寄托人们美好的心愿。作为一个临海城市，东仙的发展轨迹却和毗邻的青岛截然不同。它是那样缓慢，城市建设，工业，人口，生活方式，无不如此。我疑心这是两千年的传统。
天灰蒙蒙，似要下雨。司机说，东仙一年四季都有可能下雨，但多数时候都是半吊子，要落不落。开过老城区，进入东岸的新城。就像很多后发的现代城市，东仙城新旧差异极大，如同硬生生割裂开来的两片世界，一边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灰暗色调，一边则是迎着海上日出的焕然新生的朝气。
恍惚之间有些分神。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说：“到了。”
然后我看到酒店外面，那个人站在那里。
他说：“你且上去安顿好，晚一点我来接你出去走走。”
打开窗帘隐约能见到海。渔舟唱晚，太阳就快落山，映照着整个洋面，一只海鸥伶仃飞行于海面。
一天之前我在日照火车站打盹，长期旅程使得我困乏不堪。突然之间我被什么声音惊醒。醒过来看到站台上人们一片混乱，脸上露有惊惧之色。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人群挤着向外逃离。我用的是逃离二字。那是晚上八点半的火车站。
第二天我从报纸上得知我是一个幸存者。
在那之前，凌晨一点，当我和十几个逃出的人共同坐上一辆恰巧经过的离开日照的卡车，虽是炎夏却冷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我终于拿起手机给那个人打电话。像险些经历生离死别的人们，当然我确实经历了，去找那个下意识最先想起的人。
只等待了三秒，就接通电话。
“喂，请问是哪位。”他说。
我抽搐了一下，才发觉自己是在哭。
他又问了一声。
“是我。”
忽然时间仿佛凝固。良久，他说：“噢，没想到是你。”
“我现在在日照。你听我说，明天你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是在往……”我问了一下身边的人，听到一个陌生的地名。
“东仙？你怎么到那里了？”
“我不知道。我好像差点就要死掉了。想见见你。”
他迟疑了一会，说：“我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你听我说，明天，明天我一定会让你见到我。你看好短信，我之后发给你酒店地址。到了东仙以后打车过来，我在那里等你。时间还早，你且镇定，不要慌。相信我。”
我想命运就是奇怪的东西。
洗完澡以后，待到晚上，他来接我。
人们的神色大都不好，想是昨日的事情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恐慌情绪溢于言表。我们走进一家日本料理店，里面在放日文歌，听上去像是以前看过的一部动漫的OP。
坐下来。他说：“没想到你遇到那样的事，这里始终也不大安全，明天跟我去青岛。”
“你这两年，在青岛过得好吗？”
“就那样吧，过很平常的生活，谈不上好与不好。”
“嗯……我们仿佛没有那么多话说了，即便这么久没见。”
“我们原来也没有那么多话吧。”他顿了几秒，说：“可是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高考完以后的那天。”
我心虚地低下头，说：“陈年旧事，现在想来颇可笑。”
“不说这个了。你现在很好就够了。”
眼前的人，说话总是很有条理，像是事前精心设计过每一句台词。
可是现在回想，那几年，我或许一直在挑战他的底线。
隔天接到妈妈的电话，她知道了日照的事，想着我也在山东，不放心来问问。我说我什么都没遇到，让她放心。要是她知道我曾经就在罗生门的一边徘徊，恐怕她又会做噩梦。要是她知道我现在跟那个人在一起，恐怕更会忧心忡忡。
我的人生轨迹很奇怪。高中毕业以前，因为好的成绩一直让父母骄傲万分，一直到大学考到了北京。但是毕业以后我仿佛一直在气死我的父母。而我的父亲，也确实是死了。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一段岁月。往事不堪忆。
毕业以后，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曾经试图在北京长住下去。但也许是内心的不安定，我最终选择四处游走，定期在一些报纸杂志上发表小说和杂文。
之所以会去山东，是之前接到电话，和别人有约。我写小说，有点像蒲留仙，常常从别人那里听到故事，积累素材，再加以发挥。有时候也不妨算是交个朋友。
那人住在青岛，叫Amy。几个月前她在一本刊物上看到我的一篇散文，就一直试图联络到我。她在电话里说有些故事也许能成为我的素材，她说她住在青岛。
料理店里又换了一首歌。
“这是有一阵子柯南的OP，”他说：“你还记得吗？”
我微微点头：“大一那一年，我们一周补了两百多集……”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瞥过我，起身出去接电话。
“我在东仙这里……我知道，我知道……嗯……明天，明天就回来了……嗯，早点睡，晚安。”
接着他挂断电话走了进来。
我貌若不经意地问道：“女朋友吗？”
他迟疑了刹那，小心翼翼地默认了。
“怎么认识的？”我晃了晃手里的茶杯。
“之前，我和她每天上下班都在地铁里遇到，家隔得很近，公司也近。有一天，是情人节前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喜欢我。”
我莞尔一笑，说：“你和从前一样，招很多女生喜欢。”
“但人不一样了。从前高中，难免心高气傲，总有游戏心态。老了以后就开始想要安定。”
“不过二十六岁，就谈老。”
“二十六岁，转眼就到而立之年，再接着时间便越来越快。”
“你……打算结婚吗？”
他的手微犹疑，顿了顿，道：“顺其自然就好。”
从料理店里出来，东仙广场正聚集人流，看烟花。这是东仙人纪念日照惨案的方式。现实也许还令人慌张，可是理想生活依然在那里。缓慢而优雅。
每次看到烟火，总能想到十几岁的那些人，我最初的那些朋友。而现在和他并肩走在街头，又容易想起那段大学时光……往事不堪忆。
晚上回到酒店，发现Amy在我外出的时候发来E-mail。她是这样写道：
蒙太奇先生：
您说明日便会抵达青岛，我正翘首盼望。
想必您也听说昨日的事变。自今日上午从网上得悉消息后，我便始终感到忧心。没有与你说起过，我的故乡其实便在距离日照不远的一座小城，名曰东仙，大抵是东方有仙人之意。雪湖将东仙城一分为东西，我生长于城西，大约担得起贫民窟这一说法。幼年时，母亲到日照做买卖，常带我沿着雪湖往南走，两个钟不到就到日照。我最爱的是在日照看海。其实看海哪里都所差无几，但我始终觉得今日在青岛看海，竟不如在昔年日照。
至于东仙，我有极为深刻的回忆，此中喜悲，尽皆历历，如有可能，愿与您分享。
Amy，青岛
窗外，夜晚的海面漆黑，孤独的灯塔在远方若隐若现，照亮无数难眠的舟人。
苏东坡面对赤壁说，予怀渺渺。而我此时此刻，却被勾连出诸多回忆，我自以为不会再记得的记忆残片。
2014.4.17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启蒙】记忆残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