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如昨》张小与

3、第二章 异想

　　国都朔袆。

　　招岚祭祀大典举行在即，依照《招岚·九章·祭礼》，祭祀前后三日内，举国上下人人皆需穿套一件白色布衫，布衫由各州统一发放。

　　街上人来人往，鬓角斑白的老农吆喝着，赶着牛车从人群中缓慢穿行。清瘦的侠客自背街的花格窗跃出，消失在石板街尽头。一身黑袍的算命先生双目微睁，含糊地赶走了刚刚上门的生意。

　　南羽在市集中闲逛，漫无目的地穿来穿去，她的一身红衣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扎眼。即便如此，也从未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投来异样目光，人们知道，此时不着白衫，除非是有寻死的心思，否则定是各州前来进献玉石的使者。

　　南羽虽一向办事不太用心，但也不敢怠慢了师傅交给她的任务：将神石投入七桑冰湖，阻止每十九年一次的冰湖水患越过四执山。哎，谁知遇上了那么奇怪的一家子！他们是什么人？不过好在水患已除，回去跟师傅说事已办妥，他也得夸上我三天三夜。南羽向来擅长自我开解。

　　南羽手中摩挲着神石，心里美滋滋的简直要笑出声，仿佛那四极殿中的星移嬿已裙已穿在她身上，闪着淡淡的光，如漫天繁星撒在淡紫色的画布上。

　　突然，南羽觉得手中握着的神石微微发热，她疑惑地捧在手中查看，又紧紧握住去感觉温度的异常。神石看上去并无任何变化，但已没有此前冰凉的手感。南羽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神石，对着亮处仔细查看，颠来倒去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南羽正要将神石放回袋中，一个声音猛得灌进她的耳朵：“将我带到云梁华椎，我可救你一次性命。”

　　“谁要你救。”南羽脱口而出。等一下！不对啊！这是谁在说话？

　　“我是垚方，就是你手里的石头，将我带到云梁华椎，我可救你一次性命。”每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钻进南羽耳中。

　　南羽将神石举到眼前：“你知道云梁华椎在哪吗？”说完她愣住了，她居然在和这块石头说话。

　　不对，这毕竟是一块神石，能说话也没什么稀奇。绶元山的大石头三川也会说话。南羽心中闷闷道。

　　“想什么呢？虽然水患已除，但我势必是要把你带回去交还给师傅的。”南羽纳闷，前往冰湖时，一路上也没见这块石头有什么不对劲，还在一直好奇这么一块小石头如何阻止师傅口中那滔天的水患。这样一来也说得过去了，这块石头果然不太寻常。

　　这时，南羽心里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惊得差点叫出声。猛然间她发现自己置身惊天巨浪中，被掷出的神石闪着诡异的光芒，悬停在半空中，刚刚已风平浪静的湖面喷薄出呼啸的巨浪，那颜色变化莫测，让人过目不忘，像烧烫的烙铁烙在心上，却无从描绘疤痕的形状。巨浪怒吼翻腾着一跃而上，妄图将那神石卷入深海。

　　“怎么回事！这神石难道来捣乱的吗！”还未等南羽理清思绪，那领着小娃娃来认娘的怪人，早已将神石握入手中，闪至南羽面前，将一把塞到南羽手里：“你快走。”

　　冰湖之上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南羽回过神来，越是琢磨就越觉得蹊跷。这块石头的来头不小。

　　“万事万物皆有命数。”这神石又突然发声，把南羽惊出一身冷汗，“我本就是为消融这方寸九九年的冰湖水患而生，而此时水患已除，我已无用武之地，将我带到云梁华椎，我可救你一次性命。”

　　南羽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望了望四周的人，人们并没有投来异样的目光，似乎完全听不到这个声音。南羽还是捏着神石心虚地转到了巷子里。

　　“你这块神石真有意思，绶元山有无数神石，除了那块奇怪的大石头，也没见哪块是像你一样会说话的。”

　　“我是垚方，石头只是一种化身，我可以是一块石头，也可以是一颗树，甚至可以是一个人。将我带到云梁华椎，我可救你一次性命。”

　　“你知道云梁华椎距离这里有多远吗？我怕是走上几百年也走不到。再说了，别说把你带到那，就是把你扔在这里也不行。”南羽理了理还未干透的头发，“没能把你投进湖里，我也必须把你带回绶元山，师傅说你是世间稀有的神石。冰湖之上的事你倒是说说，我都不确定你是能平复水患，还是能勾起水患！”

　　“你把我带回去，那不就说明平复水患之功与你无关吗。”这神石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南羽微微抬头，盯着不远处一处半开的窗子出神，她在思考：这话回去应该如何说呢？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师傅，你看！招岚百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正巧碰上神仙下凡拯救苍生，我这还帮你省了一块神石，你说开心不开心！

　　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对，临行前师傅千叮万嘱，务必要将神石投入七桑冰湖。那四执山上的“大老虎”真是不识趣，从未听说它出来找谁的麻烦，这次偏偏挡了我的路，害得我晚到一步，被那神仙般的姐姐和她赶来凑热闹的一家子抢了先。

　　南羽将神石攥在右手手心，在原地转来转去，没好气地将地上的小石子一个一个踢到墙边，仿佛是这些乌突突的小石头乱了她的心思：不管怎样，此次水患已平，最起码可保招岚十九年平安。至于是谁的功劳嘛…师傅倒是好说，只是不知吉光那个老家伙又要生出什么事端，这星移嬿已裙怕是和我没缘分了吧。

　　南羽踱来踱去，长吁短叹：“这神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自觉地将其攥在手心轻轻摩挲。什么云梁华椎，什么救她一命，南羽倒是没来得及细想，不过带着这神石回去，该如何回复师傅倒是要考虑周全了。

　　“带我去云梁华椎，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救你一命。”这神石的声音似是个弱冠之年的书生，没有稚嫩，也不显沧桑，音色温润，但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这没来言没去语的，就此一句话颠来倒去，南羽有些气恼：“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云梁华椎？没有人真的见过这个地方，据我所知，招岚人放出寻找的旋龟，也未有一只返回。哦，对了，传说招岚的倾吾神女居住在那里。”南羽将神石抛出又接住，反反复复，“等一下！哈哈！你不会是想去见见他们招岚的神女吧，一块石头还有这种心思？”

　　神石的声音淡淡的，仿佛越飘越远：“我知你现在也没想把我送去，无需多言，待你办妥云烛交待你的另一件事，再来与你细说。”

　　“你好大的胆啊，竟敢直呼师傅名讳！且不说我想不想，这没人到过的地方要我如何去？你说会救我一命，我这澎涟第一女侠，哈哈哈！日后也未必需要你救。要不是看你和三川一样，都是这世间的稀有之物，也不用跟你多费口舌。我猜你是镇水的神石修成了精，眼看着水患已除，自己没了用处，不愿到那湖底躺着长水草，就一心想着一睹倾吾神女风采，对不对，你快说是不是？”南羽将神石捧在左手掌心，瞪大眼睛盯着它，真真觉得自己的推断了不得。

　　她大大的眼睛里有一片星空，有一弯明月，有一潭清泉，是心底的干净透明。想去探索真相，却并不执着结果。而多年后，这双眼睛里映出的，是日暮穷途的悲歌，是人世茫茫的寂寥，一眼望穿时间尽头的无助，最后剩下的，只有面对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淡漠。

　　南羽十九岁了，至少师傅和吉光是这样告诉她的。她只记得，有个温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唤她，她用尽全身力气，也仅能微微睁开双眼，那是一位白袍素衣的仙人，双眸清亮，眉头紧锁，他的手微微按在南羽的颈上，似乎有些发抖“她还活着，”南羽觉得周身力气猛得被抽走，她撑不住了，又闭上了双眼，她似乎感觉到，那位仙人的语气如释重负，喟然长叹：“这澎涟大泽，是因她而来。”

　　南羽嘀咕半天，发现这神石的声音已不再响起：“等等，等一下！你说话啊！”南羽将神石在手中翻来覆去揉搓，又在耳边狠狠摇晃，那声音也没再出现过，仿佛一个灵魂从这小石头中飘走，不见了。

　　“不管了，先去办正事。”南羽此次离开澎涟，师傅交代给她两件事，一是将神石头入七桑冰湖，阻止十九年一次的水患；二是要南羽代表招岚最小的州——止戈，将自其幼时便嵌在其右手手掌的玉石交到国度朔袆的祭祀典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