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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木吉他声响清脆,僵硬的手指紧握原木铅笔,一笔一划慢慢写着,沙沙作响,不算好看,认真的模样倒是让那些字有了厚重感……
      清晨的曙光洒在他的身上,微微发出橙黄的闪亮,而破旧的衣服依旧破旧,看来太阳爷爷也不过如此。
      少年醒了,眯着眼皱起眉头迎接有些刺眼的光亮,有些粗糙的手指赶忙挡住阳光的再次投射,睡意尚有,转过头去再睡个回笼觉吧。
      “咩~咩~咩~咩~”少年径直被吵醒了,回过头来一看,虎躯一震,而后觉着自己大白天的不应该如此胆小。
      那是一只绵羊,绵密的卷卷白毛,两个可爱的螺旋状大角,头短嘴尖唇薄,看起来不太聪明很好欺负的样子。
      少年手肘撑在木板上身子往后仰着,一脸疑惑,手指微微颤抖指着绵羊。
      “你,你在叫我起床?”
      “是啊,这太阳都出来工作了,你咋还在这赖着不去绣花?”
      少年觉着自己肯定是在做青天白日梦,猛地跳下椅子,跟着对面的大妈们扭了好几回合广场舞。叉着腰,带着满脑子大大小小的问号,就这么和绵羊对视了好久,绵羊只顾眨巴眨巴大眼睛,安安详详。
      少年走近来,捧起绵羊的脸仔细端详,这不是头套,哪家玩具也没法子做得如此逼真,一定是我打开方式不对,出现幻听了,不行我再试一次,少年又回到椅子上假寐起来。
      “你还没吃饭,不饿吗?”
      少年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响,敢情这家伙是何仙姑转世还是霍格沃茨精灵投胎?
      他知道了:这绵羊会算命!
      饭倒是没得吃,满肚子坏水涌上来了,少年一把搂住绵羊,贼兮兮地笑着说:“你说你这么一羊,会说话,会算命,咱俩一块闯荡江湖呗!”
      绵羊一本正经回答他:“没有啊,我不是算命老头子,你三餐不知着落,自己的羊尾巴都藏不了还想藏我?”
      少年愣住,觉着自己今天的表现太奇怪了,是因为这只羊还是武侠小说看太多杨过上身了?
      “这不我跟了你一路,看你好像人还行,就想陪着你。”
      一股北大西洋暖流缓缓滑过少年心间,鼻子酸酸的,眼圈红红的。
      在绵羊眼里,少年并不是今天这般活泼好动。他似乎不跟人来往,流浪乞讨,四海为家,风雨作伴,至于为何这样,在绵羊心里也是一个谜,但它不会开口问他,它知道没有必要。
      少年一脸认真问它:“你有名字吗?要不就叫草泥马吧?”说完自个儿哈哈大笑个不停,呃……
      “不行,我不属于那个品种,你头发乱糟糟的咋不叫草头菇呢?”绵羊噘着嘴反驳道。
      “呃……小黄花怎么样,挺好看的。”
      “好呀,那你叫啊鹂可好?”小黄花一脸期待看着他。
      “为什么?我又不是好吃的鸭梨!”
      “不是,我喜欢‘两只黄鹂鸣翠柳’的鹂。”
      少年再次愣住:这绵羊有文化!
      周末,公园里青草茸茸,微风软软,人来人往,孩童放纸鸢,大人们说说笑笑。啊鹂看着他们,有种“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的感觉,他走过去,有些羞愧地讨求了两片吐司。一个坐在椅子上撕着吃,一只低头啃草,倒也岁月安好了一会。
      明明只是干巴巴两片吐司,他却心里五味杂陈。家,是什么地方,很久没有待过了……
      小黄花盯着面色不好的啊鹂,他长而不翘的眼睫毛半遮半掩,嘴唇紧紧抿着。它爬上椅子来,一头窝着他,他顺手在它背上一下一下抚摸,揉搓几处卷毛毛。有个摄影师刚好路过,拍下这一幕:相互依偎的生命。
      “你说,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后悔?还是觉得少了个包袱更好?”小黄花没能回答啊鹂。
      “他们打我骂我,我那时候很害怕,实在忍受不了就逃出来了,一直跑,逃到没有他们的地方,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找过我?”
      小黄花看着他身上的疤痕,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只得紧紧握住他的手。啊鹂埋在它背上,大声呜呜哭了起来,它也不自觉跟着掉眼泪。
      不好意思啊,遇见你之后,擅自露出了软弱。
      “你在这儿乖乖等着我,绣完花我就来找你。”
      “咩咩。”
      啊鹂弯下腰摸摸小黄花的头,满意地走了。小黄花自个儿待在和啊鹂约好的地方,四处走走停停,晒晒太阳,磨牙打滚。
      啊鹂得去一处小作坊干活了,不然没饭吃横尸街头。他会织毛衣,喜欢绣花,平常靠这个谋生,手艺已经长进了不少,不再是当年绣“四不象”般不堪回首了,但那确实是童年时最得意的作品,因为仅仅得到了姥姥的认可。
      他一直记得,姥姥教他穿线打结,给他辨认绣的图案。一众妇女中间,坐着一个男孩,娴熟地穿针引线,已经见惯不惯了。老板娘算是好心,他刚来的时候啥都不会,只能帮忙整理毛线,现在是绣得越来越巧了。
      从老板娘那儿领了工钱,啊鹂拉着小黄花去菜市场买胡萝卜,因为它喜欢吃。
      “我们一块去图书馆,找本关于绵羊的书来看看。”
      “好啊。”
      他平常话少,默默低头走路,默默埋头干活,但现在不一样了,抱着它一起走路,不用说话就很美好。
      -
      啊鹂住在乡村一处还没建好的废弃水泥房子里,不至于寒窑那般破落,两层,有厨房有浴室,没了,基本可以凑合着过日子,就是风水不好罢了。有时候懒得回来,将就着公园的木椅子就是了,反正都是木板硌得慌。小黄花已经美滋滋啃完了它的胡萝卜,对着啊鹂打了声长长的饱嗝,惹得他也饿了。
      书上说绵羊夜间喜睡干牧地高处,啊鹂只好在荒郊野岭拾了些稻草铺在楼梯高出来的一大块,再把自己的衣服盖上,一个不像样的羊窝摆布好了。
      “你睡在上面,就像在高处的牧地一样安心,不用怕掉下来,我就在下面躺着,刚好接住你了。”
      小黄花伸出头朝下看着他说:“我不怕,晚安喽!”
      啊鹂笑了下道:“晚安。”
      小黄花蜷缩在窝里,听取窗外蛙声一片,安然睡去,不用像因为会说话被人抓去马戏团表演时茫然无措,不用害怕晚上睡在湿冷的地板,幸好马戏团一个女孩放走了它。
      啊鹂也是长夜无梦。
      小黄花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第一眼瞥见的,就是啊鹂在垃圾桶边捡破烂。他说不上是乞丐,偶尔没活做吃不上饭才会去抢捡破烂的饭碗或者博路人同情,他的自尊心只能容忍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上过初一后,就再没回过学校,每当住的破房子被收回去了,他到另一处地方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寻那里的书店或图书馆,他一直试图通过沉浸在书里的世界,好掩去自己心底部分伤痛和空缺。有时候他觉着,他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与周遭毫无联系,他只是不慎闯进来,他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啊鹂知道小黄花温顺胆怯,嗅觉灵敏,又爱干净,转眼已经夏天了,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它肯定受不了,于是拉上它到小溪里洗个凉爽痛快。“噗通”一声,拿出“鱼跃龙门”的气势,像跳水运动员三百六十度转体一样跃进去,溅起一滩滩水花。还要像电视剧里的泡花澡一样,摘了些小树叶来作伴。小黄花和啊鹂耳朵上都别着一朵小黄花,互相嫌弃彼此戴着不好看。啊鹂游泳的姿势像青蛙或鸭子,毕竟自学的只能这样了,倒是小黄花优雅多了。
      有水就是好哪,那叫一个舒服,还可以趁啊鹂不注意,泼他几下。啊鹂倒也不计较,等回到岸上,偷偷抓了条小鱼怼到它脸上,吓得它脸朝菜地屁股朝天一个跟头栽进土里。小鱼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来者不善啊!
      啊鹂捧着本《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靠墙坐着,虽说他不算牧羊少年,小黄花坐在他双腿之间,跟着他看,虽说看不太懂,任他揉搓耳朵,怪舒服的。
      他念,它听。
      -
      晚饭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啊鹂已经“赋闲在家”一阵子了,老板娘说过阵子就有活儿做,他不好意思另寻他处去。
      “啊鹂哥哥,这边有在收羊毛,你带我去剪,咱们的饭就有着落了。”
      啊鹂哪里舍得他的小黄花大冷天的去剪毛,那可是它保温和隔热用的被毛,而且白花花的手感贼好。小黄花一再保证绝对没事,卖萌耍宝轮番上阵,就差原地耍花枪了,啊鹂拗不过它,只好勉强同意了。
      盯着一串一串的卷毛从它身上掉落下来,他心里很不好受,死死地咬着嘴唇。
      啊鹂着急地跑着,拽紧衣服把小黄花包在怀里,责怪自己没有带伞,而路上又无处可躲。被冷雨这么一淋,光秃秃的小黄花不想生病都难,体温异乎寻常的高,有些呼吸困难,不时呻吟气喘,每咳一声啊鹂都觉得肺疼,他崩溃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我以为总算有钱可以吃饭了,都怪我,怪我害你生病了,可是大晚上的上哪儿去找兽医!
      小黄花不想看到它的啊鹂哥哥这样难过自责,朝他露出了可爱的泪窝,心想这家伙总会放心点吧,看得他心一颤,猛地扑过来,捧着它的脸,轻轻亲上去,哽咽道:“小黄花不要怕,我们明天就去看医生,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抱着它哭,紧紧抱着,下巴抵着它的羊角,生怕它要死了,听得它轻声说:“不要怕,我会和姥姥一块在天堂保护你。”
      啊鹂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不能失去善解人意的小黄花。他勤勤恳恳地织毛衣,在绣花上也狠下功夫,还有模有样种了些菜,就是不知能不能长大,算是让自己和小黄花的生活有了保障。
      -
      啊鹂坐在门前滋滋有味地画画,小黄花挨在旁边,看着他画,唠唠嗑。
      “哥哥,你可能忘记了吧,那年冬天,马戏团在广场上表演,你路过后台,看我冷得缩在一角一动不敢动,偷偷拿了件老板娘的毛衣给我穿上。毛衣我后来给了一个女孩,怕她会冻死。”
      “怪不得我第一眼觉得你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啊鹂有些惊讶道,而后疑惑地说:“那你是怎么去的马戏团?”
      小黄花开始说起了往事:“以前我待在大草原里,和其他绵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后来,有的去世了,有的生病了,因为那里的青草和清水受了污染,有异味我们不能吃,而且泥土被一些游客践踏了,不适合我们待了。我自己想着离开这里吧,到别处吃草去。一路上唱唱歌,不料被一个马戏团发现了……”
      小黄花话还没说完,就被啊鹂抱在怀里了,他抓着它的小手手在粗纸上画了一只绵羊,小黄花看到那是自己,只不过不太像而已,下面写着日期和一句话:我只有小黄花。
      小黄花知道,啊鹂害怕听到它在马戏团的经历,害怕它会回忆之后难过起来,毕竟不好的总会留下些阴影。
      偶尔也会闹闹别扭,那就是小孩子打针般你哭我哄的时候了。小黄花不情不愿地跟在啊鹂身后,不仅离他远走得慢,还要故意喊累了歇会儿,因为不想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的吊打:他要带它去打疫苗和洗药浴,这样才不会轻易生病。铺满红砖的小道,啊鹂总会不自觉踩着格子走,一直疑惑是不是强迫症呢?小黄花跟着他,也是踩着格子走,似乎不这样心里怪痒痒的。
      秋高气爽的时节,微风爱在人的脸上翩跹轻吹,小黄花和啊鹂的蔬菜瓜果能收成的都入库了,要跟松鼠一样储藏好一冬大自然的馈赠。他们躺在松软草地上,风就这么吹,和着渐变色的黄昏。它枕着他的手臂,三言两语,抑或静默,温柔缱绻了秋夜。他们数了好久的星子,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七颗八颗……,还是没有数完,它说:“我要睡觉啦,帮我关一下月亮。”于是他悄咪咪伸手盖住了它的眼睛。
      日子细水长流,风在吹它的蒲公英,啊鹂在和他的小黄花守望潮起潮落,当海浪冲到脚边化为白沫,眉眼弯弯,莞尔一笑。
      -
      屋子里挂着两幅水墨画,一幅是小黄花和啊鹂在小溪里泡澡,题字“鸳鸯戏水”;另一幅是小黄花来的第一个晚上睡觉的模样,题字“敢问先生台甫?——小黄花”,画已泛黄。
      老人伛偻着颤巍巍的身子,一样一样指着木桌上它爱吃的胡萝卜、鸡蛋、燕麦、豌豆、甜菜和青贮,都是它爱吃的,而后坐下再次拿起笔开口道:“等我写完这段那年我们俩闹的小别扭,就来吃饭,好不好啊?”
      “好啊。”它依偎在他身侧,安安详详,若如初见。
      月有眾星,而我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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