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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太公钓鱼 ...

  •   荣平郡公很快就与陛下见完了这一面,倒退着退到门口与贵妃告辞。沈漓早已如坐针毡,立即借着由头让出了陈贵妃身边的位子。

      面前即是天子圣驾。隔着薄薄的金纱,帝国的主人已看见了她,向她徐徐招手。

      沈漓膝行上前,迟疑着拨开了那层炫目的纱。层叠的帷幔之下躺着一个瘦弱的老头儿,每越靠近一步,苦药味就更浓一分。那只曾经一手掌握天下权柄的手已然枯槁,沈漓以自己握惯了剑的手握住了,竟然也被硌得生疼。

      大厦将倾,英雄迟暮。眼泪莫名在刹那之间蒙住了眼睛,沈漓自己也觉得奇怪,只好掩饰地笑了笑,唤道:“陛下。”

      皇帝挣扎着坐起来,一口气没喘匀,勉力忍了片刻还是惊天动地地咳起来。沈漓遍找自己身边连个痰盂也没有,只好拿自己的帕子给她挡一挡,一着急就忘了方才息尧给她、她匆忙塞在袖子里的东西,随着袖子一抖,掉在御床上。

      是个重新封了蜡的小信匝,但沈漓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还是当初害自己挨了一刀的那封密信!

      密信,和亲,新君……沈漓的脑子当即就又痛了起来。

      “陛下。”

      陈贵妃闻声而至,担忧地嘘寒问暖:“陛下可要再服一丸药,能压一压也是好的。”

      这封信必是不能见人,一定程度上也是息尧急于脱手的危险玩意儿。沈漓的脑袋还想要,悄咪咪把纸卷压在了袖子底下,敌不动我不动。

      皇帝已看见了她的小动作,假作不知罢了。他的病已入垂危之际,受贵妃挟制,说起话却仍不容置疑:“出去。何人允你擅扰议事。”

      贵妃还要说什么,老皇帝却已不耐唤道:“来人!请贵妃下去歇息。”

      无人应声。沈漓以为以陈贵妃熏天之权势,未必会向一个孱弱的病人退缩。但身后寂静,片刻后只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卧房的门轻轻一碰。皇帝不住咳嗽,沈漓只忙着收她掉在外头的纸卷,不经意一瞥才发现龙袍的袖子上已有了血色。

      咳得这样严重……肺都要被他咳出来了,不带血才奇了怪了。沈漓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正搜肠刮肚地寻思着,老皇帝却笑了。

      “午膳没吃好么?一会叫厨房单给你把晌午饭补上。”说着他向后一指,示意她转头。自己笑了一阵,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你不在你父亲身边长大……却同他很像。”

      沈漓下意识回头看,旁边擦得铮亮反光的熏笼盖上倒映出她的脸,下巴上赫然沾着一点核桃酥的碎屑。

      尴尬得要命。沈漓立即擦了,这才懂了息尧方才的笑是什么意思——还隐喻地摸下巴暗示……患难之交一场就眼看着自己出这种大糗!

      “你父亲也是这样。不拘小节,遇事不知愁。当了侯爷还照常到集市上买十文钱一只的烧鸡,打仗的时候同士兵混在一处拼酒……何等自在。”

      沈漓在皇帝浑浊的眼底看见自己。老皇帝抚过她头上的簪花,话题陡然一转,听不出情绪。

      “昀儿喜欢你?”

      “回陛下,臣女不知。”

      沈漓自己还没想好下一步棋要怎么走,生怕下一句话他就要直接说“那算了给你们赐婚吧”之类的话给她赶鸭子上架:“臣女以为并不是。”

      “那这花难道不是他给的?”皇帝循循善诱:“若你当真喜欢,或你想为自己以后寻个好去处,朕这便下一道旨让你做了这襄王妃。”

      “不要!”

      沈漓猛地抬头,想也不想就当即拒绝,赶紧澄清自己道:“我真的……臣女真的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且……且襄王殿下也未必当真对我有意。这花他给了我,的确是承他一个人情。但殿下更多想的应当只是想迷惑他人,让人误以为我与他有情,好免于使我去狄戎和亲!”

      没有哪一个皇帝会喜欢旁人窥视自己的位子——即使是皇子皇女也不行。天下权势,就算息昀与贵妃独占一半,但当今王位上坐着的仍是眼前的小老头儿。忠君,须得忠对了人。

      皇帝良久未置一言。漫长的一分钟里沈漓只顶着自己的鞋面被动地等待审判,直到听到他的又一声感叹:“朕的这两个嫡子啊……昀儿的心思,太重。你知他为什么不愿让你和亲?又怎知他无意。”

      “和了亲,我人不在他掌控之中,如何能令他安心?襄王或许待我有意,但绝不会比待我父亲手中的三万兵马更重。”

      这已是相当危险的话题。沈漓起身直立,退半步整衣冠,正跪于帝王榻前肃然道:

      “陛下,父亲去世后,臣女一直代他守着您的“剑”,未有有一日松懈。父亲无子,臣女今日恳请陛下,正式将宣武侯旧时军令转于臣女名下。沈漓愿再执勤王剑,祝陛下一臂之力!”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天子望着这个身着繁复宫装的女子,阴晴不定道:“如今你是双九年华,当真不想觅一心上人,从容过完这半生?你身为女子,你身为女子……”

      嫁了息昀不就等于让她变秃毛金丝雀?她还珍惜着自己的羽毛,指望它有一天能变凤凰呢。沈漓已豁出去了,打断皇帝说话的事都干得出来,咬牙断然道:

      “臣身为女子,亦有志于天下。并不想做依附旁人的菟丝子……只要陛下给我这个机会,臣女也可以效仿今日立的新君帝后那样,以后嫁与新君,百年之后自然将这半个兵符再还与帝王家!”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沈漓手心里已全是冷汗。她何尝不知皇帝也担忧她拥兵自重,更担忧她站在息昀的身后偏帮陈家外戚。前线刚吃了败仗,江山动荡之际正是用人的时候,她也是在赌——赌皇帝已无路可走,无人可用。

      “起来吧……先起来说话。”

      皇帝咳得惊天动地,就这样竟然还亲自伸手扶她。沈漓站起来的那一刹那看见他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朕从前对不住你父亲……他救了朕的命,朕却将他架到了朝堂漩涡之中。他替朕带兵,因此送了命朕一直都记得……”

      帝王的愧疚这一生也不多见,但沈漓却不敢轻易相信——当她看见息尧、息昀,就明白那双或是风流或是钟情的眼睛是多么善于骗人。

      唯有后台显示的[好感度+25]不会骗人。

      沈漓收割清点刚刚怒涨的一波老陛下的好感度,满意地快乐拍他的马屁:“为国赴难,为民请命,为万世谋太平——父亲在世时常教导臣女这样的话,陛下不宜妄自菲薄啊陛下!”

      ——鬼才知道他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只是一个无情的刷好感度机器。但老皇帝明显很是受用,好感进度条更进一大截,抚掌叹道:“好一句为国赴难,为万世谋太平!既然爱卿如此,朕心中不忍也能得以暂消了。”

      沈漓前一秒钟还小小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点飘飘,心道总算把军令合理合法地攥到自己手里……但话听到“既然”那里就觉得哪里开始不对起来了。

      果然后一秒就听见皇帝又哀伤道:“但朕知道,朕病入膏肓,已无力回天。”

      说着在床沿下反手一摁,暗格飞弹出来,里面躺着一张金黄金黄的卷轴与一盒印泥。老皇帝打开来眯着眼睛逐字逐句看一遍,从枕头底下掏出大玺,朝着底儿哈了哈气扣了一个红戳在上头,笑眯眯递给沈漓。

      “爱卿忠君,却无需忠我。”皇帝老儿方才的天子气概气球漏气似的渐渐干瘪下去,一边用枕头芯子擦着玉玺底上残留的红泥,一边给她解释:

      “沈家的兵给你——但你无论如何需得替朕办好了这几件事。办好了事,待朕身死,拿着诏书去找新陛下。朕将宫禁十二卫的兵符同传位诏书放在一处。兵符你拿,诏书给他,顺便让他封你个嫔妃当当。”

      沈漓拿着圣旨的手都抖了——气的。上面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譬如替他拔除陈氏势力,保证新帝后周舜华不在这段时间被人搞死另则帝后等等等等。反正就是早就埋好了这个套,只等着她上赶着来钻呢。

      等她费尽心思卖命替新君上位费力铺平了路,再让她当皇宫的看门狗。不仅要领着十二卫保证安全,还得当人妃妾生儿育女。霸王程度简直仅次于某某不平等条约!

      “怎么,沈爱卿——如今如你所愿已不是娇小姐,得天子叫你一声爱卿,还尚有不满么?”

      老皇帝虚弱得骨头一把,但姜实在还是老的辣。

      ——辣的让人泪流满面。

      沈漓又想拿个盆接自己倒流回心底的汪洋大海了,笑道:“不敢,不敢。臣一定尽心竭力。”

      “那爱卿可谢恩退下,回去接着吃你的午饭罢。”皇帝老儿拽了拽金丝被,又病怏怏地倒下躺着了。

      圣旨卷轴是个挺大的物件,就这么拎着出去还不得被眼刀子戳死。沈漓在鞋跟里摸出一叶小刀,把诏书两端各自裁开,拎出装裱卷轴的两根木棍儿,叩首道:“臣谢主隆恩!陛下保重。”

      言罢把那两根木棍儿丢在御床上,圣旨揣袖子里一溜烟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太公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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