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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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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见状,迟疑着上前,扒着栏杆道:“大小姐……现在不上岸吗?”
就算是会游水,身为刺史府的大小姐,哪有大庭广众下就跳进池子里游水的?
说出去成何体统?
“不上岸。”卫桂浸在水里,木着一张青白的脸开口。
“是啊,大妹妹游的很高兴,对吧。”卫渊在一旁笑道。
卫桂没说话,望向卫渊的眼睛慢慢变红,似乎受到天大委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转身游走,黑色长发如水藻般漂浮于身后,像是一尾鱼。
或者说,她现在就是一尾鱼。
耳后根隐蔽的地方绽裂开,出现了用来在水中呼吸的腮。
手指和脚趾间生出薄薄的蹼膜,双腿在水下如鱼尾般灵活摆动,波光流动间青色鳞片若隐若现。
她这个样子,她这个怪物样子,怎么能让人救?
又怎么能上岸?
她怀揣着对卫渊的怨恨,抱着可能会死的决心跳进荷花池。
如若她淹死了,卫渊和他的随从就在旁边,再加上有丫头鸳儿作证,亭子里总共就四个人,卫渊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如若她不死被救上来,她就当众大哭大闹,一口咬定是卫渊让人推她下水,要他背上谋害庶妹之名!
原本都打算好好的,谁知在跳进水中的那一瞬,并没有想象中沉重的窒息感,整个人反而变得无比轻快,手脚本能般在水中划动。
碧粼粼的莲池里,她自由自在的呼吸着。
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
她在水中睁大了双眼,将双手伸到眼前,看见自己的十指间生长着透明蹼膜,如同水母的裙裾般随水波飘飘摇摇。
双腿细细密密的痒,她掀开湿透的衣裙,看见自腰际开始,下身蔓延着青色的细鳞。
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
她想要尖叫、想要哭喊,却最终用长着蹼的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泪涌上来,凝固成米粒大小白色的、耀着珠光的小颗粒,沿着脸颊坠落,在水中慢慢下沉。
双眼像被针刺一样的疼痛难忍。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
其眼泣,则能出珠。
终究是连哭都不敢再哭。
亭子的木栏被人敲了几下,轻微的震动传递到水里,放大十数倍,令她身躯连颤,紧接着听见一个清越的声音自水面上遥遥传来——
“大妹妹,你是不是在游水?!如果再不出声,一群人可就要跳下水来救你了!”
是的,她在游水。
她只能是在游水,她不能让人跳下水来救她!
尽管内心既恐惧又憋屈,却还是浮出水面,当众承认了卫渊的话。
卫桂坚持要游水,花园管事对忽然任性的大小姐没奈何,看了一眼在旁边仍旧张着嘴,脸上带着不可置信表情的丫头鸳儿,忽然喝道:“是你说二公子把大小姐推下水的?!”
鸳儿被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倒也是个识时务的,立即磕头呜咽着改口道:“我家小姐是自己跳下去的,是游水,是婢子看差了,请二公子饶恕婢子这一回!”
卫渊坐在轮椅上,望向旁边的管事,悠悠道:“府中以下犯上,口舌污陷诽谤,该当何罪?”
“这种恶奴,是祸事乱家的根源,该当乱棍打死!”管事看着吓得魂飞魄散的鸳儿,哼了一声。
鸳儿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全身发抖。
“毕竟是大妹妹的贴身丫头,纵然犯了规矩,我做哥哥的给打死了,总有些不像样。”卫渊看着鸳儿,“拖下去打十板,发还木樨院,交由大姨娘处置吧。”
“二公子宽宏。”管事的朝卫渊一揖,紧接着对几个家丁沉声道,“把她拖下去!”
鸳儿被两个家丁拖走打板子去了,总算保住小命,连吭都没敢再吭一声,生怕二公子改主意。
卫渊见管事的仍站在旁边,吩咐道:“此处景致甚好,你去长平院叫几个人过来,把亭子打扫一下,我就在这儿用饭。”
卫渊之前痴傻的时候,虽被继母暗中虐待,但明面上是捧在手心千娇百宠的。
但凡听到下面人半句说二公子不好的话,都会或打或发卖。
像花园管事这种负责打理庭院花草,没有接触过内宅阴私的仆役,面对府里最受宠的二公子,往常难得能近身,眼下自然是巴结奉承还来不及,于是躬身陪笑道:“是,二公子,老奴这就派人去传话。”
主子们忽发兴致到后花园摆饭,是他的光彩,也是常有的事。
不一会儿就来了人,开始打扫木亭。
落灰的扶手栏杆擦得瓦光铮亮,边边角角都再看不见半分尘埃,檐下挂上美人灯,桌畔燃起一炉薰香。
等到卫琥过来摆饭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黑。
卫渊面前七碗八碟的摆了一桌,分量不算多,但凉热菜、粥汤、甜点都有,种类花样挺齐全。
“公子,下雨了啊。”卫琥摆好菜后,朝卫渊说。
卫渊拿着筷子望向亭外,果然看见连绵的春雨如丝如线,从黯淡的天空中落下来,发出细微沙沙声。
“所谓杏花春雨润如酥,正是好时好景。”卫渊说着,挟了一筷子芦蒿。
卫琅含笑站在他身边,为他盛了半碗皮蛋瘦肉粥,卫琥在旁点燃小铜炉,温着黄酒。
亭台之下,绿叶碧水之间,有人在哗哗游水,如鱼穿梭。
卫桂闻着从木亭飘过来的饭菜香味儿,肚子里传来“咕”的一声。
虽然她在水中能呼吸游动,但游泳本身是件耗费体力的事儿,她一个闺阁小姐平时吃的少、从来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现在又到了饭点,于是就觉出饿了。
最可恨的是天上飘着冷雨,她泡在冷水中饿着肚子,卫渊却在亭子里被一群人簇拥服侍着吃吃喝喝,还要饮酒。
眼中一阵刺痛,有泛着隐隐珠光的颗粒沿面颊滴下,啪嗒随着春雨掉进水里。
卫渊喝下几口粥,就着黄酒吃了一个糟鹅掌,就看见大姨娘带着两个丫头,一个丫头在前面掌灯,另一个丫头给大姨娘撑着伞,匆匆往这边赶过来。
“大小姐不懂事,冲撞了二公子,还望二公子原谅她年幼无知。”
大姨娘刚到卫渊跟前,就福身行礼陪罪,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不是已经罚过那丫头了吗?”卫渊淡淡道。
“若非主人授意,奴婢怎敢如此?”大姨娘抬眼望向卫渊,鼓起勇气道,“有错的,是大小姐。”
“呵呵,没想到这家里,难得有个明白人。”卫渊接过卫琅递过来的湿帕,慢慢擦手。
美人灯淡黄的光晕映照着卫渊平静的脸,辨不出喜怒。
让人难以揣度其内心。
“既然知道有错,就应该受罚。”卫渊擦好了手,吩咐旁边的小丫头,“去,给大姨娘腾个座儿。”
“等大妹妹在水中玩够了,姨娘再领她回去。”
明明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大姨娘却从卫渊身上感到了一种无形威压。
这种威压,她只在老爷身上感觉到过。
是身为上位者,理所当然操纵掌控一切,年深日久而形成的气场。
大姨娘不敢多说,也再不敢开口为卫桂求情,朝卫渊行礼后就在木台处安静坐下。
等到卫渊用过饭,又要下棋。
玩得还不是常见的围棋象棋,而是一个大的木制棋盘摊开来,掷骰子玩的走格棋,最少可以两个人玩,最多可以容纳八个人玩。
人越多越好玩,开始可以选择互相结盟先让谁破产出局,看运气也看头脑策略。
赢家到最后却只有一个,能够收走台面上所有铜钱,玩法新鲜又有趣。
这段时间长平院里的丫头小厮们都学会了,木亭中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衬得大姨娘这边越发坐立难安、孤寂冷清。
玩过两把大富翁,眼见着更敲亥时,卫渊才命人收拾了这一摊,打算回去。
临走时似乎才想起大姨娘,朝木亭角落望了一眼,道:“大妹妹现在约摸着已经玩耍够了,姨娘可以去接她。”
说完,地衣在旁边给他撑着伞,卫琅推着他离开了荷花亭。
眼见着卫渊一行人消失在雨幕中,周围深黑寂静再无旁人,只有几盏美人灯仍在檐下亮着,大姨娘才哭着朝荷花池畔撒腿就跑,也顾不得让带来的丫头打伞,连声叫道:“我的儿,我的儿!”
卫桂会不会游泳,她将卫桂从小带到大,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能不知道?
然而她又亲眼看着卫桂在池子里游来游去,还拒不上岸。
从下午一直游到晚上。
卫桂因是庶出,平日里异常注意礼仪规矩,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越超出常理、越不可思议,内心越是感到诡异恐惧。
来到池畔,灯光影影绰绰的照着,大姨娘哭道:“我的儿,现在只有姨娘在,只有姨娘在!你快些上来吧!”
叫了几声,才听见水里传来一声带着委屈哭音的“姨娘”,然后池塘中哗哗的划水声越来越近。
卫桂的长发紧紧贴着头皮,上身只穿着件湿透的肚兜,一双手攀着岸边,哭丧着脸出现在大姨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