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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最终狩猎 ...

  •   安全车的黄色顶灯,在巴林的夜色中不紧不慢地旋转着,像一只巨大的、冷静的眼睛,注视着身后那条被驯服的钢铁长龙。

      引擎的轰鸣被压抑在低沉的咆哮,时速三百公里的狂野被束缚在巡航般的速度。赛道上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但隐藏在这份缓慢之下的,是火山喷发前,地壳之下汹涌的岩浆。

      辛野驾驶着VS-24,紧紧地跟在温序的Kessler赛车之后。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在一种相对静止的状态下,观察这台被誉为“完美机器”的赛车。它的车身线条流畅到了极致,每一个空气动力学套件都像是艺术品,即便在低速下,依旧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强大气场。

      而驾驶着这台机器的人,此刻在想什么?

      辛野不知道。她只能看到那个银灰色的头盔,在灯光下一动不动,像一座孤高的雪峰。

      “轮胎温度保持得很好,辛野。”马可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狂喜或焦虑,而是一种大战来临前,极度专注的冷静,“安全车预计还有两圈就会回去。听着,比赛重新开始时,发车的时机是关键。温序会控制节奏,你必须紧紧咬住她,不能让她在第一个弯角前拉开任何距离。你的轮胎是全新的软胎,她的轮胎已经跑了十几圈了。这是你唯一,也是最大的优势。”

      “我明白。”辛野说。她的手,在方向盘上轻轻地做着“Z”字形摆动,这是为了让轮胎尽可能地保持温度。

      她的眼睛,却像X光一样,穿透了前方赛车的车壳,仿佛在研究对手的骨骼和脉络。

      她知道,当比赛重新开始的那一刻,她面对的,将是温序最强大的、毫无保留的防守。那将会是一场真正的、硬碰硬的战斗。

      而在Veloce Spirit的车库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里诺抱着双臂,站在数据屏幕前,眉头紧锁,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凝重。他知道,自家那台被辛野开得快要散架的车,能不能撑住最后这几圈的高强度对抗,全都是未知数。这已经超出了技术的范畴,进入了神学的领域。

      “保佑她,圣安东尼。”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向赛车手的守护神祈祷。

      与此同时,Kessler GP的车库里,气氛冰冷得如同手术室。

      “温序,辛野换上了全新的软胎。”海因里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比赛恢复后,她在前三圈的攻击性会非常强。你的轮胎处于劣势,数据模型显示,被超越的概率为78.5%。”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的建议是,不要进行无谓的缠斗。放她过去,利用她软胎后期衰退的特性,在比赛的最后一两圈,再重新夺回位置。这是最稳妥的、胜率最高的策略。”

      这就是Kessler的哲学。冰冷,理智,永远选择概率最高的那条路。哪怕这意味着,要暂时放弃领先的位置。

      温序听着工程师的建议,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通过后视镜,看到了那个紧随其后的红白色身影。

      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饥饿的野兽,充满了原始的、滚烫的生命力。

      放她过去?

      然后,在最后几圈,用轮胎优势和DRS,在直道上完成一次冷静、高效、毫无悬念的超越?

      是的,那是“正确”的跑法。是数据模型给出的最优解。

      但温序在这一刻,忽然觉得,那个“最优解”,乏味得让她无法忍受。

      她想起了辛野那次飞跃路肩的超越,想起了她那句“我是来制定新秩序的”宣言。她想起自己模仿着碾压路肩时,从手心传来的那阵粗暴但又带着一丝兴奋的震动。

      这些东西,都是数据模型无法计算的。

      她这一路走来,赢得了无数的比赛,靠的,就是对“最优解”不折不扣的执行。她像一台完美的机器,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和冲动都打包封存,只为了换取那冰冷的、毫无瑕疵的胜利。

      她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战斗”过了。

      不是那种算计好的、一切尽在掌控的“比赛”。而是一场真正的、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用直觉和胆识去碰撞的“战斗”。

      “不。”温序终于开口,她打断了海因里希后续的分析。

      这个字,让Kessler的车库里,出现了长达三秒钟的、史无前例的沉默。

      “……什么?”海因里希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纯粹的疑惑。

      “我说,不。”温序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砸在冰面上的石头,清晰而决绝,“我不会放她过去。我会守住我的位置。”

      海因里希几乎以为自己的通讯系统出了问题。“温序,我必须提醒你,这样做的风险很高。你们很有可能发生碰撞,导致双双退赛。我们的领先优势……”

      “海因里希,”温序打断了他,她的声音,依旧是那冰凉的丝绒质感,但这一次,那丝绒之下,似乎包裹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告诉我,如果我选择防守,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低于21.5%。”海因里希艰难地给出了数据。

      “那就够了。”温序说。

      说完,她切断了通讯。

      她看着后视镜里,辛野那台蠢蠢欲动的赛车,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那簇被点燃的火焰,燃烧得越来越旺。

      这一次,她不想再做一台完美的机器。

      她想做一个真正的车手。

      她要正面迎战这个“变量”,用她全部的技术和经验,去压制那头野兽。她要亲手让辛野知道,秩序,之所以是秩序,是因为它远比混乱,更强大,更坚不可摧。

      “安全车,这圈进站!安全车,这圈进站!”

      赛道广播和车队无线电同时响起了这句让所有人血液沸腾的指令。

      温序开始控制车阵的速度,她像一头狮王,压抑着身后所有猛兽的节奏。她时而加速,时而减速,用一种难以预测的方式,防止身后的辛野预判到她真正的起跑时机。

      辛野像一块贴在她背后的牛皮糖,无论温序怎么变奏,她们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被拉开超过半个车身的距离。

      两人的心理战,在比赛重新开始前,已经达到了顶峰。

      就在通过最后一个弯角,赛道完全变直的瞬间,温序动了。

      她没有选择在常规的冲刺点加速,而是提前了半秒,狠狠地将油门踩到了底!

      Kessler赛车那强大的引擎瞬间爆发,像一头苏醒的巨龙,猛地向前扑去!

      但辛野的反应,几乎和她同步!

      在温序加速的同一时刻,她的右脚也踩下了油门。全新软胎带来的巨大抓地力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的起步,甚至比温序还要快上一线!

      两台赛车,像两颗被同时发射的炮弹,以几乎完全并排的姿态,冲向了一号弯!

      “并排了!他们并排了!”评论员已经站了起来,对着麦克风嘶吼。

      温序占据着内线。她没有丝毫的退让,强硬地守住了自己的线路。

      辛野在外线,她的轮胎优势让她可以采用更晚的刹车点。她在弯心处,几乎就要超越过去!

      但温序的防守,密不透风。她在出弯时,利用内线的优势,稍稍向外侧多挤占了一点空间,迫使辛野不得不收敛了攻势。

      两台车,以毫米级的差距,通过了一号弯。温序,依旧守在第一!

      “这就是世界冠军的防守!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辛野没有气馁。她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猎犬,继续在接下来的每一个弯角,向温序发起猛攻。

      外线,内线,晚刹车,交叉线……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武器库,试图找到一丝缝隙。

      但温序的防守,强大得令人窒息。她像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棋手,总能提前预判到辛野的每一步棋,然后,落下一颗恰到好处的棋子,将她的攻击化解于无形。

      她的驾驶,不再仅仅是精准。那是一种融入了经验、预判和绝对专注的、艺术品般的防守。

      辛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无往不利的“野蛮逻辑”,似乎撞上了一堵无法被摧毁的、由“精密逻辑”构筑起来的叹息之墙。

      她甚至能感觉到,温序正在享受这场战斗。她不再是被动地执行程序,而是在主动地、创造性地,应对着自己的每一次攻击。

      她正在……进化。

      “该死!她太稳了!”Veloce Spirit的车库里,马可焦急地来回踱步。

      软胎的优势,正在一圈一圈地被消耗。如果再不能完成超越,等轮胎衰退,辛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比赛,只剩下最后两圈。

      辛野的眼神,变得愈发决绝。

      她知道,常规的方式已经没用了。她必须,再赌一次。

      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疯狂的赌博。

      最后一圈。

      在进入那段最长的大直道之前,是那个曾经让辛野上演过神风特攻队式超车的五、六号组合弯。

      所有人都认为,辛野会把最后的希望,像之前一样寄托在直道尽头的那个重刹区。

      温序也是这么想的,她已经做好了在那里进行终极防守的准备。

      但辛野没有。

      在进入五号弯时,她忽然向内线猛地一切!

      她要在这里,在这个高速弯的内侧,一个理论上绝对不可能超车的地方,强行超越!

      “她疯了!她彻底疯了!”万斯在法拉利的车库里看着屏幕,失声喊道。

      这个动作,意味着辛野将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进入六号弯,她几乎没有任何空间来减速和转向!唯一的结局,就是失控,然后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狠狠地撞上护墙!

      温序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地收缩。

      辛野这已经不是在赌博。

      这是在求死。

      那一刻,温序脑海里所有的计算、概率、数据模型,瞬间崩塌!

      她的身体,在她的逻辑做出反应之前,就先一步,做出了一个纯粹出于本能的、下意识的动作——

      她稍稍松了一下油门,并且,将自己的方向盘,向外侧打了一点点——

      她让出了半个车身的距离。

      她让出了那条原本属于她的、完美的赛车线。

      她让出了那个足以让她赢得比赛的、最重要的内线。

      这是一个足以让她被钉在Kessler车队耻辱柱上的、灾难性的、毫无逻辑的“失误”。

      而这个“失误”,却给了辛野那万分之一的、生还的可能。

      辛野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驾驶着那台已经濒临极限的VS-24,以一个火花四溅、轮胎嘶鸣、丑陋到极点的姿态,从温序让出的那半个车身的空间里,擦着内侧的路肩,强行挤了过去!

      她的左前轮,和温序的右后轮,甚至发生了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

      那一瞬间,辛野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清晰的震动,从对方的车身,传递到了自己的车身。像一次短暂的、心照不宣的电流交汇。

      她过去了!

      在最后一圈,最后一个可能的弯角,她完成了对温序的超越!

      当辛野的红白色赛车率先冲过终点线,当那面象征着胜利的黑白方格旗为她挥舞时,整个世界都沸腾了。

      Veloce Spirit的车库里,马可、里诺和所有的技师们,像疯了一样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他们这支预算垫底、常年挣扎在积分区边缘的小车队,拿到了巴林大奖赛的冠军。这是一个比童话还要不真实的奇迹。

      而在Kessler GP的车库里,一片死寂。

      海因里希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最终的结果,无法理解。他反复回放着最后一圈的录像,试图为温序那个致命的“失误”找到一个技术上的解释。

      但他找不到。

      赛道上。

      辛野把车停在了“P1”的停车牌前。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力气早已耗尽,连解开头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赢了。

      但她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狂喜。

      反而,有一种奇怪的、盘踞在胸口的困惑。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最后一个弯角。那个本应是撞击和失控的瞬间,却多出了一道不该存在的缝隙——一道被主动让出来的缝隙。

      她解开头盔,疲惫地靠在头枕上,目光越过围拢上来的镜头和工作人员,固执地,投向了停在“P2”位置上的那台银黑色赛车。

      温序也已经从车里出来了。

      她摘下头盔,长发因为汗水而贴在脸颊上,为她那张总是如同冰雕般的脸,增添了一丝罕见的狼狈和人味儿。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走向她的工程师团队。她站在原地,任由闪光灯在她的脸上疯狂闪烁,她的目光,也同样穿过了拥挤的人群,径直地,落在了辛野的身上。

      四目相对。

      辛野从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看到的不是输掉比赛的失落或不甘。而是一种更深、更复杂的东西。像一个冷静的提问,又像一个无声的宣言。

      这个眼神,让辛野心中那份胜利后的狂喜,和那份劫后余生的后怕,都瞬间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几乎让她感到一丝战栗的兴奋感。

      她看着温序,忽然,感觉没那么累了。

      她缓缓地,对着温序的方向,勾起了嘴角。

      那不是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笑容,也不是一个挑衅者的笑容。

      那是一个棋逢对手的、发自内心的、带着一点点疲惫,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最终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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