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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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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丫鬟捧着一篮牡丹花瓣,芳香袭人。丫鬟细白的手指挑起殷红的牡丹洒入雾气氤氲的木桶中,水的温度刚刚好,赵鹤姝拎起飖水的木瓢又加了一些,眼角微微眯起,水波荡漾在锁骨之上,从水面往下看只是大片的洁白。洒了牡丹花,艳丽的红与光洁的白惊心动魄的相撞,赵鹤姝不经意地刮了刮指尖要褪去的蔻丹,微微叹了一声。
“向月,明儿记得提醒本宫,到安妃那里再染一遍蔻丹,”赵鹤姝低头,望着指甲上隐隐约约露出的透明,左看右看,“向月,你说,本宫染个什么色好看呢?是用凤仙花染成桃红,还是照旧用千层红?”
向月小脸被水汽蒸得红润,此刻唯唯诺诺也说不出话,只觉得喉咙棉花塞了一般:“……奴婢觉得,娘娘还是用以前那个色儿比较好看……不,娘娘染什么色都好看!奴婢没有染过指甲,所以也不懂这些门道,千层红尊贵,凤仙花娇媚,只觉得娘娘用千层红更威严些好……”
“向月,说什么呢!”一旁的侍女流光惯会察言观色,一看皇后脸色难看便轻声呵斥了向月。
向月仓皇垂眸,还没等她开口,赵鹤姝便沉沉言:“不碍事,确实该威严些好。”
她伸出一双白皙如玉的手臂,将发后冠饰解下,深邃眉眼在雾气中模糊不清。发间头饰拆下,青丝散漫,垂落在瘦削后背上:“你们都下去吧。”
向月和流光低低唤是,静悄悄地离开了。赵鹤姝倚在木桶上,闭上双眸,晶莹泪珠顺着眼角凹痕滑下,她自知向月并非有意,毕竟像这样的闲言碎语整个宫都传遍了,各宫都笑她毫无威严,只知道自恃那娘家自有的傲骨。可谁又知,她入宫那年才十六岁,碧玉年华,沉入深宫,无人教她何为皇后,何为争宠。
生母早逝,生父不理不睬,她这个嫡女也充满了可笑的意味,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刚入宫时,祖母握着她的手,热泪盈眶,只道宫苑深深千万小心,皇命不可违。直至皇上一眼对她钟情,执着她的手承诺她是他唯一的皇后,凤位大典,生父才对她刮目相待,处处阿谀奉承,好似娘家的青云只靠她这位女子直上了一般。
入宫一年,她吃遍了炎凉冷暖。那位英俊的皇帝风流成性,骗取了她的真心,封后一事过后,令她侍奉了几夜后便抛下她,独宠一位刚封为嫔的世家贵女。从初宠她居住的凤宁宫的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再短也不过一两个月。帝王的宠幸极其短暂,起初赵鹤姝也会夜夜流泪,思念入骨,但看惯了皇帝与不同的女子出出入入倒也变得不介怀了。
日思夜想了几日,赵鹤姝终于悟通,她爱的不是皇帝本人,而是丈夫这个身份,而是他给的虚情假意。即使皇帝如今不再来凤宁宫,但表面上也给足了她的面子。皇帝喜欢她的乖巧,喜欢她的顺从,喜欢她的懂事,甚至是喜欢她的逆来顺受。
做妻子容易,做皇后难。赵鹤姝无心插手六宫,不是不愿管理,而是管理不起。六宫的嫔妃也爱看这个笑话,尽情取笑这位无实权毫无威严的皇后,忌惮她的凤印,所以也没敢欺辱到她头上来。赵鹤姝听那些话只当没听见,她性子本淡,且柔软,本是不该入宫的女子,却难违皇命。
如今身居皇后这个位子,每日也只浇浇花聊聊天打打牌,六宫俸禄之类的事一概不理,倒也乐得清闲。
赵鹤姝擦净身体,伸手,拿起一件白色单衣披在身上。透过摩挲平整的铜镜,她抚平鬓角翘起的发尖,镜中人眉眼温丽粲然,一双眼眸灿若星子,清瘦脸颊泛着被水温氤氲的红。她放下镜子,光着脚,侍女拿来了正衣和狐皮大麾,她换上,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脑后。踏上月白绣鞋,她蹭了蹭领子上大片大片的温暖狐毛,叹:“流光,再烧些火,凤宁宫太冷了。向月,备些琉璃香来,燃上。本宫出去看看。”
流光忙唤:“娘娘,外面下雪了,莫出门了,免得着凉。”
赵鹤姝笑了,眼角风姿尤现:“穿得厚。”
她踱步出门,此时已入夜,凤宁宫里也冷冷清清。走出宫门,御道上也空荡,细雪飘落,洋洋洒洒。赵鹤姝没有带伞,此时出来才觉得雪下得是有些密,便后悔出门了。再走了几步,当她打消了散步之心几乎要转头回宫的时候,一个声音将她唤住。
“皇后娘娘。”
赵鹤姝抬眸,望见不远处女子执白色骨伞的莹莹指骨,再往上看,那女子眉眼漾笑,玄色春光锦料的冬装裹住她的身姿,好一位绝世美人,赵鹤姝见了也几欲叹息。那女子未行礼,赵鹤姝注视着她,蓦地女子笑出声来,微微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金安。”
赵鹤姝勾了勾嘴角:“免礼。这位是……”
“衾氏玄桑,拜见娘娘。”
“衾氏……”赵鹤姝点了点头,像是回忆起来了什么,“本宫似乎在选秀上看见过你。你是被晋升为贵人的那位?”
衾玄桑矜持地颔首,突然看见赵鹤姝两手空空,细雪落在她微湿的黑发上,四两拨千斤:“娘娘忘了拿伞?妾身这有一把,送给娘娘了。不过,见娘娘这是刚沐浴完?为何还要出门,这么寒冷的天气,莫要着凉。”
赵鹤姝苦笑,这位衾贵人的话着实有些直白,令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若是流光在身旁定又要让衾贵人休要多言,不过她也不会在意那么多就是了,衾贵人这话她听得出来也是带了关心的。
“无碍。你拿着伞吧,本宫这就要回宫,不远。”
衾玄桑走了几步到她面前,将骨伞笼在她头顶,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让其抓住伞柄:“妾身逾矩,不过,娘娘身为千金之躯,万不可小觑。”
扑面而来的暖意让赵鹤姝愣了神,她没想到这个贵人竟如此大胆,敢……牵起她的手。这陌生的温度让她有些不敢直视,面前女子掌心干燥柔软,与她的手交缠了一瞬便松开。这女子比她高半头,呼吸温柔,赵鹤姝直视她的眼眸还要仰头,便掩饰般的垂下眼眸,缓了缓神:“那就多谢衾贵人了,改日本宫必定将伞归还。”
衾玄桑眉眼微扬,唇角殷红恣意:“不必,权当赠予娘娘。”
赵鹤姝退了几步,颔首:“本宫还有事,先回宫了。”
她转身,听见背后衾贵人的送别声没有回头,月白绣鞋踏入朱红的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