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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清晨,雾刚刚散去,一座玲珑的小岛呈现出来,阳光透过雾气,还没有什么温度的光有些被虚化了。港口上靠着几只渔船,它们上下浮动,海鸥停驻在桅杆上。
      晨光中,有个年轻人踏上了海岸旁的一座小山丘。风有点大,他那件有些发旧的白t恤被吹得鼓了起来。终于,他到达了山顶,他向下俯瞰——此时雾气已经完全散去了,阳光变得有了实感,照得海面波光粼粼。靠近沙滩的水带着点碧绿,越接近地平线就越深,没有人知道海里蕴藏着什么。
      逆着光,他往前走了一步,脊背挺得愈发笔直,t恤有点大,显得里面有些空荡荡的。年轻人停驻了一会儿,又向前走了一步,然后,纵身一跃——略带温暖的水流和细小的气泡迅速包裹住他,向下的惯性让他一时耳鸣。周围气泡不断破裂,声音像是从胸腔里传来。两三秒后,无数气泡向他涌来,一个个被撞击得破裂开来,霎时,他恢复了听力,仿佛有场倾盆大雨砸向他的耳膜。年轻人吐出几个气泡,双腿像鱼尾一般柔软地一蹬,便已在原处借水的浮力翻身转了个优雅的圈,转而向更深处游去。
      他在水中时而从鱼群中飞快掠过,时而停下来观赏珊瑚,有时还会从海草中穿过。细碎的黑发如海藻般随水浮动着。
      突然身后一股有力的水流卷向了他,他在水中翻了个筋斗,回身竟看见了一个庞然大物——一只巨大的虎鲸将他围在了中间。这头鲸游的有些慢,终于一人一鲸对峙起来,虎鲸接着水的惯性,一直向他缓缓靠近。它颇具人性化的保留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年轻人迟疑地伸出手,竟刚好是能触碰到它的距离。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掌下的触感竟异常的柔软。他轻轻摆动了一下双腿,向眼前这个温驯的庞然大物靠近。可还没等他靠过来,一股蛮横的力道不由分说地向他袭来,白色的泡沫从四面八方飞速涌来,他被糊得睁不开眼,有些慌乱地挣扎起来,却什么也没抓住。随后有什么东西轻柔地托住了他的后背,推着自己迅速上浮。终于他穿过了那层碧蓝斑驳的水膜,略长的发丝贴在额头,有水珠划过他的眉眼和鼻梁,没入唇峰。他睁开眼,看到了洒满金光的海鸥的翅膀。
      他看得有些失神,又陡然想起那在深海中沉默着的虎鲸,他深吸了口气,又一头扎了进去。
      海水开始变得有些冷了,年轻人刚一入水,竟一时没找到那头沉默又温柔的鲸。一丝没来由的焦急和恐惧包裹住他,全身的肌肉被运用到极致,水的阻力几乎形同虚设,他就好像是在这抹深蓝中存活了万年之久,他用自己的身躯破开水流,如同一支利箭离弦而出。他游了不知多久,感觉自己被无处不在的压力撕扯着,胸闷得喘不过气,只知道自己仍在不断的深入。终于他看到一丝有些被晕开的红,仿佛是一簇在深海中绽放的玫瑰。刚才若有似无的恐惧在这一瞬化成了实体,千万根细小的针穿透了他的灵魂,扎得他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他无意识地蜷起手指,握紧的时候才发现有些麻了。细密的疼痛刺激到他的神经,他又一次发力,顺着“玫瑰”找到了那头虎鲸——它在一片浓郁的血雾中下坠,深海大张着黑色的裂口将它吞没。

      “这是我第一次做这个梦。”一个年轻人半躺在床上说道。他身上穿着浅蓝色的条纹睡衣,头发乖顺地贴在额头上。他大概二十来岁,有些瘦,但此时月光下的他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稚气。
      坐在床边的人动了动,他的眼睛正专注地望着床上的青年,看得出来是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他换了个姿势,不动声色地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背,手肘靠在青年的腿边,一手撑着头,偏过身继续做一个聆听者:“第一次?”
      “ 对,后来又有很多次,总是重复做这个片段…可你知道我又不会游泳,更别说在水里能像鱼一样灵活,甚至连气都不换,难道在梦里,我的耳后还长了对鳃吗?”青年笑了笑,继续温声说,“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它…我是说那头鲸,在梦的最后我能感觉到它看了我一眼,那种目光太真实了,我猜它可能是想让我赶紧离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袭击了它,但是那个眼神…唔,我说不清,我想是我记错了吧。”
      “你的梦…很有意思,我感觉这头鲸简直不像鲸。”另一个青年停顿了一会儿,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它给我一种非常人化的感觉,会不会是你某个重要的人的象征?”
      “重要的人?应该是我父母吧,可他们还健在,我想大概不是。哦对了,后来我做这个梦的频率越来越高,里面那个模糊不清的岛渐渐变得越来越具体,然后我便决定每次做完梦都将梦里的事物尽我所能画出来,到后来已经出现了近乎真实的自然景观,好像这个小岛真实存在一样。”
      “直到有一天我看着越来越细致的画稿,突然又想到了最后的眼神,我第一次觉得那头鲸鱼也许不是在警示我离开,而是在呼唤我回去。我也是第一次升起想要去找它的念头。我要找到那座岛还有那头虎鲸。你可能觉得很荒唐吧,这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青年看似说着丧气话,语气却愈发坚定,眼里好像闪着光。
      坐在床边的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来,俯身揉了几下青年的头发,轻声说:“今天的story time结束了,你该睡了,不然明天可就没有冒险的精力了。晚安,成蹊。”
      他让青年躺下来,揶好被子,只露出青年一双略微细长的眼睛。那双眼睛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合上了,一颗藏起来的小痣出现在右眼睑上。
      “晚安,night。”谭成蹊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下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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