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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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螭龙的幻影冲来。
岳拥尘在天阶上,处变不惊。
他扬着下巴对蘖鼋轻点:“你有办法助我过去?”
蘖鼋邪佞地笑出声:“……上来!”
他四肢缩起,化为鱼鳍,蓑衣褪成青色鳞片,硕大的黑色鱼目下是外翻的锋利鱼齿。
汐侧身倒在小舟上,吃力地仰头看向岳拥尘。
他已经到了水障的边缘,再外边就是狂暴的光阴流……
“止亦……回来……”一块青色的石牌滑出袖口,“海龙令……出……八方海神……听……命……风生……水起……”
海域之内猛突出八道水柱,各占八方正位,直达天顶。风绕柱而上,形如苍龙。
水柱与风纠缠,结成八条风水之龙,飞向黑鳞螭龙。
漫天浮起的水汽缠成蛛网。
网缚住,嚣张依旧的光阴流。
光阴流是什么?
作为心魔,写炼知晓。
一个一个的不甘的未完成的心愿。那些浪掷的时光,无可挽留,追悔不已。虚无的念想,偏执、狂肆、阴鸷…黑暗阴晦的负面思想,不可能凭白从这个世界中消失。它们被压抑,但与命运掣肘。在另外未定义的时空,滋生。
独独的妄念是苍白,集合的却是令人脊背发凉的可怖…
心魔也是在这般的思想下诞生,强大了力量。
世俗之所以浑浊,是因由人心的复杂。世俗之所以难以掌握,也是因由人心。
光阴流的强大……正是人心的强大……亦是欲望的强大……
岳拥尘跳上蘖鼋的背。
九鳍青鳞挥动无数鱼鳍,像是楼舫的桨舵;青鳞张开一道道致密的结界,护住岳拥尘脆弱不堪的肉身。
在海面上飞动,向天阶尽头飞去。
岳拥尘还拥有着写炼操控人心的力量。
他用这种力量使汐堕落到心中惊惧的渊谷。如今,他也在动用这股力量瓦解着光阴流。
效果并不显著,但,聊胜于无。
蘖鼋飞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向天涯的尽头靠近。
天阶向着天空延伸,消失在血色的满月中。月中有一札画。墨玉为轴,隐有竹形。画被卷起,不得窥看内涵,但岳拥尘有直觉,画就是他的终点,也是一切从头来过的起点。
海上八条水龙只剩了两条还在和光阴流化为的螭龙缠斗。
螭龙细眼弧身,卷云作尾。看似并不凶猛,可是刚柔并济最是难缠。
散乱的其他光阴细流也逐渐有了形态,或如狻猊,或如饕餮,或如恶蛟…
它们袭向蘖鼋和岳拥尘,来势汹汹。
没有人注意到,汐平复了心绪。燎筝置于舟首,琴音泻出,幽远空朦。
依旧是唤元的曲子。蓝琉璃的蝴蝶从火中飞出,数以千计。
蝴蝶朝岳拥尘飞去。多数在光阴流中化作粉尘。
轻盈美丽的蓝蝶在这片混沌的时空里汇聚成一道炫目的风景。流光灵动,神韵自在。
当这些梦幻的生灵再度衔起岳拥尘一头的银光时,他并没有发现。
零星的蓝色光华流转,溶入了三千银丝,溶入了岳拥尘的灵魂。
苍莽的内心里飞入了一些,它们觅得灵魂所在,用小小的足牵扯。
牵扯灵魂,是痛不欲生。
痛让岳拥尘蜷起了身体。发出低低的呻吟。
他无奈抱紧鱼身,这让蘖鼋发觉了异样。
此时,一道乌鸦形状的光阴流突至。细长的尖喙,发出低沉沙哑的嘶鸣。
鸦的叫声使人头脑发胀。岳拥尘更是痛苦。
分明月中的画轴已经尽在咫尺,可无力触及。
好痛……好痛……
蘖鼋一抖鱼身,岳拥尘被抛到了最上层的天阶。
离天空最近,离他要的过去最近……
岳拥尘萎舵在地。眼看巨鸦的喙就要刺到他。
这时,蘖鼋幻化为人形,却不再是老叟模样。他有着美丽的深青色眼眸,眉如远山缥缈,脸似峻岩刀削。他正犀利地看向巨鸦。手持双剑,锋芒毕露。剑舞如游龙,翩跹自在,寒光现处,巨鸦已消散不在。
解决掉巨鸦,蘖鼋跳上天阶。岳拥尘在他脚边。
“尔何如?”蘖鼋问,声音冰冷但悦耳。
“汐……在奏……唤元……我马……上要灵肉……相离了…”
“我滞汐同光阴流。尔速离去。”
蘖鼋将双剑掷向汐。空中两道剑影如虹。
汐在舟头淡定安然,唇角有愉悦的笑意。十指继续在燎筝上弹拨。
她只是默默吐出咒诀,海上立时又见八条海龙。
当真翻手为云覆手雨。螭龙早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八条海龙中一条挡住剑影,却被洞穿。又两条缠上剑影,又两条,又两条。六条海龙将双剑终是拦在了半途、
而汐却又召出十多条。一时间,海上苍龙乱舞,蔚为壮观!
海龙与光阴流各自厮斗,却没有一条到过天阶顶端附近。
蘖鼋擎风成练,闪身与几道光阴流斗在一起。
脚下一勾,把岳拥尘横踢向了画轴。
“啊!!!”岳拥尘一声哀叫。淡淡光影中,依稀是他的魂魄,脱离了身体。
透明的魂体有幽幽的蓝色,几只蝶将他托住。风一阵,便不见了踪影。
不要!!!我不要我倾尽所有的付出努力有如此无疾而终的烂尾!
不要……!!只差一点点……一点点……就能回到过去……
不要……真的不要这样……
汐的十指绕有纤细的丝,在天的另一边,牵住岳拥尘。像是风筝的线,把风筝牢牢牵在手中。
灵魂在空中摇曳如火。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汐唱一句,声音响在云层深处。
岳拥尘的灵魂急遽下坠,但丝丝缕缕和肉身仍有纠缠。
灵魂的眼中有遗憾的怨毒,他艰难地蠕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蘖鼋白练破空射出,缠住灵魂腰部。一拉,硬是拽回了数丈。
汐轻缓地唱着,悠然回响。
“平舟一望昨日梦,行云有凭依。忘却前程无归途,添香缭新忧。
春风断绝寒英舞,料峭染青空。但作行云比浮萍,在碧落,愁依托。”
“青梅新酿湿楚碧。残花落痕,晚红留樽,当忆梨雪折飞声。
杜望称归酣翦羽。秋水敛心,暖玉温情,帘儿孤对画曾经。”
歌声中,蘖鼋激射出数枚鳞片,意在斩断丝线。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汐倚琴而和,“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光阴流正在渐渐变小,蘖鼋的表情沉重起来。平静往往是巨变的前奏——最后一道光阴流,即将来临……
青鳞断了丝线。汐也不紧张。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莺啼燕语,不肯放人归。”
岳拥尘突然失去下拉的力,反向天上冲回。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蘖鼋凌空接住岳拥尘,将他灵魂印入肉身,在身旁下了九层禁制。下完禁制,蘖鼋又变成九鳍青鳞,俯身往海面疾驰而去。
“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芳菲过。”
岳拥尘忍住魂体重合的钻心痛楚。他感到血脉里那些蓝蝶并没有消失。
随时可能到来的痛噬,使他额头布满了冷汗……
九层禁制将天阶顶层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狭隘空间。
岳拥尘平息着自己紊乱的内息。
蘖鼋到了海面。海底怪兽听其号令,跃出海面,严阵以待最后一道光阴流。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汐唱着,随着歌声,小舟之下的海面慢慢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金色图腾。
圆形的古老图腾,中心是一个罗庚形状的小阵,以罗庚为心,等距延伸出九条光柱,抵住图腾外围的大圆。光柱上盘着金色鳞片的六爪神龙,神态狂放睥睨。整个图腾宛然如一个航舵。
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图腾阵形,蘖鼋喃喃:“光阴舵……”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而天上,阴霾太久的天空,转眼明媚了起来。图腾光芒冲天。红色的月里,墨玉的画轴在图腾光芒中缓缓打开。
画面腻如白脂。画中墨梅洇在一角。细雪铺地,月华陈天。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岳拥尘怔怔地看着画中人,碾冰为骨,雕玉为魂。
“……昭……”
画轴开到一半,画中人折梅在手,暗香恍若从画中飘溢而出。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岳拥尘伸出手,仿佛这样就能更接近昭一点……
可是触摸不到,最想念的人咫尺之隔。
画后连接着过去。回到过去!让一切好好来过……
汐望着天顶殷红满月,淡淡流光从画中散发。她垂下头,一滴清泪打落在燎筝的弦上:
“八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不语,不忍更寻思。”
最后的光阴流从海底涌出。说是“流”或许夸张了。它是一团黑色流体,浑浊不堪。它在海面上蠕动,向着底层天阶。
蘖鼋和众怪纷纷朝它施放攻击,它却没有感觉。斑斓的法术光芒被它吸纳,它只是蠕动,沿着天阶向上。
速度不快,但因为体形巨大,每一步都很大。
对于光阴流最好的杀招,蘖鼋没有办法。
突然,蘖鼋发现,它并非只是一股能量!它有一只血红的眼,正贪婪地看着岳拥尘!
蘖鼋对汐说:“此兽成魔,非我之力可挡。尔不救心魔?”
汐不答,唱完最后一句:“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