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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木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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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步芙刚刚问过“我爹是不是要被辞了”,今天这句话就被迅速地证明了它的错误性。
“奉天呈命,皇帝诏曰,丞相步珏处事有方,替朕解决西北军援困扰,此功当赏,赐黄金百两,良田百亩,钦此——”
宫里来宣旨的是他们家一直交好的张公公,名唤张德福,他脸上笑出一脸褶子,每一层都托着阿谀般的善意,用那尖细的嗓音恭贺道:“步老爷,您可真是得了圣恩了!”
“今天咱家伺候的时候,亲眼见着圣上听着西北的事解决了,那是龙颜大悦呀。”张德福笑道,常年混迹宫中让他的笑脸总是带着一股讨好意味,“您可别看只赏了这么些身外之物,这件事您办好了,以后那路子可是宽着走喔!”
“张公公客气了。”步珏接旨,客气地笑回道:“为皇上分忧乃是做臣子的分内之事,做的好才算称职,怎敢奢望圣恩?”
张公公道:“步老爷,您这才是客气了!不过咱家听说一件事,您还真得注意着。向家的小将军要从西北回来了,他原本便不同意军款削减,您这件事虽办得好,却是与他忤着意了。此人军中威望极高,圣上也不好动他,还需您小心着些,避他锋芒。”
步珏皱起眉:“怎得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凑近张德福,把一锭银子塞入对方手中,“那公公回宫后,还请多美言几句了。”
张德福笑眯眯地收下银子:“应该的,应该的。”
按理说,扒开那些虚话,这份圣旨带来的可不是啥好消息。
但是步芙丝毫不见她爹有半分愁色,反而步伐轻快,颇有点喜上眉梢那味儿,跟刚刚在张德福面前愁眉不展的样子判若两人。
步芙不得其解,却看她爹一脸轻松,招呼她一声:“小芙,等会应该有客人来,你跟过来招待。”
在客厅等候了一刻多钟,步芙总算见到了来客真面目。
“槿姨?”步芙本来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等着她爹看不过眼训她,一看到来人立马精神起来,“是你啊,我说我爹叫我来见谁呢?”
“芙姐儿整天没个正行,哪里有已经及笄一年的大姑娘的样子?”木槿取笑道,“我过来跟你爹谈布料生意,过后再去找你说话。”
“她已经够大了,这些不必再避着她。”步珏突然开口,神色如常地喝了口茶。
木槿神色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终于决定了?”
“不然呢,”步珏道,“我和允娘①只有这一个孩子。”
后半句话他垂着眼看茶杯,说得极小声,步芙听得模模糊糊,但是木槿却了然般道:“那行吧,你做的决定你自己负责,别后悔就行。”
然后步芙就听着这二人开始了她听不懂的谈话。
两人语速极快,几乎未留反应时间,一句接着一句,声音压得也低。步芙在旁边,只能勉强记住几个“傅周”、“贵妃”、“殿试”之类的词。
但有这些词,怎么听都不像是简单地在谈布料生意。
两人谈话结束得也快,木槿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笑着对步芙招手,“芙姐儿,来,咱们说几句体己话。”
步芙压下心里快要溢出来的的疑惑,难得乖巧地安静跟在了她身后。
两人来到步芙的小院,秋蝉正在门口扫地。
秋蝉看到小姐,喜上眉梢,雀跃道:“小姐,你回来啦!”
步芙招呼秋蝉去看院门,叮嘱道:“不要放人进来,谁都不行。”
秋蝉有些兴奋地接下这个在她眼中代表着小姐对她的信任的任务:“好的小姐!”
“这小丫头倒还真是一派天真自然。”木槿旁观,好笑道,“不愧是你院子里的。”
步芙摆摆手:“是这丫头年纪小,自己就天真活泼。你看冬绵就没她欢快。”
木槿却摇头,道:“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仆从,这也是我最喜欢你的一点,跟我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说罢,她不等步芙发言,笑道:“我和令尊的谈话,听得懂吗?”
步芙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听不懂。”
“那我现在跟你讲讲,只此一遍,认真听好。”木槿进屋,寻了把椅子坐下,“你知道我和你爹谈的是什么地方的事吗?”
“朝堂之事。”步芙答道。
木槿道:“不止,还牵涉有后宫妃子,商中新贵,军需调度等。”
“军需调度?”步芙敢肯定,自己没有听到过与这有关的字眼。
木槿:“没有明面上谈罢了。如今军政哪里分得开?”
她端起茶杯,泼掉里面的残茶,又给自己沏了一杯:“当今圣上,是先帝的第三子。立储前所有人都认为他愚钝木讷,不堪大用。”
这八个字是步芙从未听过的对皇帝的形容,她不由得惊讶地挺直了脊背。
“听着很不可思议是吧,毕竟如此一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竟然一开始没有任何人察觉出来他的本性。”木槿喝了一口茶,吐出口浊气,“先帝有意立为皇太子的本是嫡子陈瑜,就是如今你们所称的悯太子。陈瑜自幼聪颖过人,又心怀大善,仰慕圣人之道,当时声望极高。”
“可惜,就算是圣人,占据了高位,也依旧会招惹豺狼。”
“当今,也就是当时的三皇子陈琚,有一支他母家留给他的暗中的势力,其中之人早早被派往其他皇子或者大臣麾下潜伏成为侍从。在圣上立储不久,就暗中搅动风云,纠结起了打着除奸惩恶名号的反军。”
说到这里,木槿顿了顿,略过了一段过程:“悯太子在这场夺嫡中失败被杀,先帝怒火攻心而死,其余的皇子都被斩草除根,公主们有的被远嫁,有的被送到寺庙为新帝祈福修行。”
“当今当初为了得登大宝可谓手段用尽,于是很不得人心。老臣们都怨愤他对悯太子痛下杀手,他只能结交新贵,第一个就是殿试夺魁的你父亲。”
“如你所见,你父亲现在属于天子近臣,如今朝廷,顺从的也只有这些被陈琚装出来的良善假象欺骗的年轻一代。其余老臣不过做个样子,不愿再生战乱罢了。”
“然后,现在出现了一个例外——傅周。”
“傅周”这个名字,步芙在木槿与她父亲之前的谈话中听见过:“他是老臣?”
“三朝老臣,”木槿道,“傅周之前因为公然议论国事被先帝几乎贬至白身,但他在寒门学子中威望很高,若非年纪大了开始倚老卖老大放厥词,先帝也并不想处理他。如今陈琚重用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子,估计是为了笼络寒门学子,同时安抚众老臣,示意他远比先帝顾念旧情。”
木槿嗤笑道:“他在做什么白日梦,当初血溅子规苑才多久,谁会被他这一副伪善面具骗倒?”
“血溅子规苑?”步芙问道,“是指规行皇后和悯太子被杀的事吗?”
“……不止。”木槿话锋一转,显然不愿多提,“傅周有个孙女叫傅澄慧,刚及笄就入了宫,如今傅周被重用,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被封作了贵妃。”
“如此。”步芙若有所思地颔首,“那我之前听到你们说什么殿试?”
“殿试啊,”木槿用食指敲敲桌子,“就是傅周那老头被重用的位子呗,他被任命了主考官。”
殿试主考官一职,干得好就是当届举子的伯乐之师,可以瞬间笼络一大批人脉关系。
步芙搓搓脸,从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嗯……等等!”她猛地想起来,“你不是就是一个布料商人吗?怎么知道这么多朝廷的事?”
当初她爹把木槿介绍给她的时候说的可是落魄时的一饭之恩。
木槿笑道:“这就需要你自己猜了。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放心嫁出去,我们都不会害你的。”
外面传来笃笃两声响动,木槿扭头道:“我得走了,还有什么下次再谈吧。”
说罢,她不顾步芙的挽留,径自离开了。
步芙:“诶我还有问题呢……跑这么快。”
穿过朱雀街,踱过锁玉桥,走进不起眼的青石小巷。
巷尽头的宅子虚掩着漆红的木门,木槿推开门,听得“吱呀”一声响,她回神,把门轻轻掩了回去,又在桌上取了烛台。
此宅大门不锁,形貌破败,按照方位应对着庭院的木门却锁的严严实实。木槿熟练地一步步推开门上的机关,打开门,却见一小室,随着门逐渐推开,地面一块块下沉,露出下方暗道的真模样。
她举起烛台,慢慢走下了暗道。
暗道下,早已有人在等待她。
来人道:“任务已经完成了,下一步还有什么吩咐——”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