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格朋友》拾玖19

1、不及格朋友

　　【壹】
　　当苏洛从床上爬起来时，已经十点快半了，她睁着迷蒙的双眼，环顾四周。在冬日冷空气的影响下，同宿舍的严筱甜把自己裹成一团，像一只硕大的粽子，睡得正酣，窗外的阳光懒懒散散地射进来，给灰白色的墙壁涂上了一层淡淡的奶油黄。
　　苏洛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有一条未读微信，是卫扬发来的，上面只写了七个字：
　　“苏小洛，你这只猪！”
　　苏洛眯了眯眼，微微一笑，仿佛可以透过手机，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卫扬这人，是苏洛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成绩中等，样貌中等，本来应该是被埋在人堆儿里，绝对不会让人发现的那种类型，可偏偏他身上就是带着十足的痞气，令人难以忽略。彼时的青葱岁月里，更是凭着这份桀骜不驯的气质收走了一群小女生的芳心，让苏洛大为称奇。
　　苏洛静悄悄地下了床，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到了约定的地点时，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远远便看到卫扬斜靠在树下，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倾泻下来，洒落在他黑色的鬓发上，使得原本显得凌厉的短发染上了一丝柔和与暖意。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耐烦，却反而让他平凡的五官愈加生动起来。
　　卫扬看到苏洛过来，扬了扬眉毛，嘴角微微抿起，很是不满地说：
　　“苏小猪，你迟到了。”
　　苏洛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静静地走过去，然后踮起脚尖——狠狠一拳打在了卫扬的头上。
　　这种冷暴力，是贯穿了卫扬二十一年生命的主旋律。
　　在苏洛和卫扬还是两个刚学会直立行走的奶娃娃时，苏洛就凭借着胖乎乎的胳膊和女孩子的身份，对卫扬进行了间歇性压榨式的殴打。而后的中学时代里，苏洛顺利成长为了一名傲娇少女，秉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观念，在N市第三中学远近驰名。如今，她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女流氓，还是个淡定的女流氓。
　　可以说，是卫扬见证了苏洛下至孩提时代上到大学生活的暴力史。
　　最重要的是，他几乎每天都在见证着。
　　所以对于这狠狠的一拳，卫扬只是习惯性地揉揉头，然后很自然、很豪迈地说：“走，咱们吃饭去！”

　　【贰】
　　在学校隔壁的面店里，卫扬对着一碗热辣辣的鸭血粉丝，吃得不亦乐乎。
　　苏洛满足地喝完最后一口汤，继而鄙视地看着他的吃相。
　　卫扬似有所觉地抬起头，也不恼，反而薄唇一挑，无赖的笑容穿透了氤氲在两人之间的薄雾，直达苏洛眼底。
　　实乃以德报怨的典范。
　　苏洛不由嘴角抽搐，而且这笑容颇具杀伤力，让苏洛在薄雾的另一端，不由老脸一红，收回了露骨轻蔑的视线，决定在内心深处继续鄙视他。
　　门口有一个穿着深蓝色毛衣的男生走了进来，苏洛记得，在她第一次见到许言时，他也是穿着这样一件毛衣的。
　　苏洛右手的手指微曲，不自觉地摩擦着桌面的纹理，直到卫扬吃完抬起头来，才看向他，表情严肃地问道：
　　“许言有没有女朋友？”
　　卫扬看着她认真的脸，不由想到了很久之前。
　　那时的苏洛还是个傲娇少女，他们坐在同样的店里，吃着同样的东西，苏洛也是这样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从不相信爱情。爱情就像五块钱一碗的鸭血粉丝，廉价又肮脏。”
　　卫扬一直怀疑苏洛是在逆向生长着的，从一个拒绝爱情的倔强少女退化成了一个陷入爱情的纯情小女人。
　　可他也不知道到底哪一种更好一点。
　　“还没有。”他听到自己清晰的声音，丝毫没有因为面碗上升腾起来的热气而变得模糊。然而心里却明明灭灭、酸酸涩涩。
　　听到满意答案的苏洛勾起嘴唇，咧开了一个傻笑。

　　【叁】
　　苏洛与许言的相遇只是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社团聚餐中。
　　那时刚上大学，同学们对于社团的工作与聚会还是很有激情的，恨不得天天一起吃饭，交流感情。
　　不得不说，许言是个特例。在翘了三次饭局后，他终于在第四次的聚会时露了面。当时苏洛正与邻座的同学侃得火热，右手用筷子夹着一块巨型牛排，左手一巴掌拍在了人家头上，猛地听到有人来了，姿势还来不及变换，只是抬起头向门口看去。
　　摇曳生姿。
　　这是苏洛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词。
　　棕色的短发在斜洒进来的几缕阳光中熠熠闪耀，好像宁静的水面上泛起的一朵涟漪，细碎的刘海慵懒地微微卷起，露出了白皙的肌肤和仿佛一直带着笑的眉眼。挺拔的鼻梁，优美的唇线，少年的五官精致，如同一幅完美无瑕的水彩画。
　　苏洛瞬间就被美人震慑住了，无法思考，无法言语。
　　好半晌，待苏洛回过神来，许美人已经坐到了会长陈师姐的身边，姿态优雅地吃饭，偶尔与其他同学聊天，却是半分也没注意到苏洛这边。
　　苏洛有点庆幸许言没有注意到自己粗鲁的行径，却也失望于他对自己的忽略。纠结着吃完了整顿饭，看着许言和大家告别后，喜忧参半的心情才终于沉淀成了没有上前搭话的无限懊恼。
　　自那以后，苏洛就陷入了垂涎美人的单相思中，智商退化到学前水平，每天对着数学系系草许美人的各种绯闻八卦心内忐忑抓耳挠腮。
　　直到终于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向和许言一个班的卫扬讨要答案。

　　【肆】
　　在这个冬天的末尾，苏洛展开了自己对许美人的热烈追求。
　　策略A：和许美人一起上课。苏洛在卫扬的协助下成功进驻数学系，旁听每一节许美人在的课，虽然数学什么的最讨厌了。
　　策略B：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实行十一字方针，买零食，送零食，一起吃零食。
　　策略C：装熟，尬聊。呀，我是苏洛，跟你一个社团的，之前一起吃过饭，我记得你挺喜欢吃那家饭店的牛排的。
　　策略D：

　　可惜理想太丰满，现实太悲惨，苏洛追爱的段数明显低于平均水平，只能每天和卫扬坐在教室后面，看着和周围同学分吃着她的零食的许美人，满心愤懑地咬着笔，阴郁成角落里的一只蘑菇。
　　就这样，小半年一晃即逝，又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随着季节变化而愈加心神荡漾的苏洛决定要向许美人表白。
　　苏洛决定此时表白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在旁听了半年各种各样的数学课之后，自青春期起就智商停滞生长的苏洛重获新生，逻辑思考能力再一次有了长足的进步。首先在零食的糖衣炮弹下，许美人对于她的示好一直保持着接受良好的态度，虽然也没有过分亲近，但是苏洛在内心深处坚信着这不过是许美人的一种矜持；其次，许美人身边一直莺莺燕燕环绕，但是这也是他亲和的作风导致的，根据苏洛长达半年的观察，他并没有同哪个女生有过密的接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每次苏洛过去送零食和许美人搭话的时候，许美人都有温柔地和她聊天，并且用美丽的微笑鼓励她。

　　【伍】
　　苏洛的表白定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她换上了自己新买的大衣外套，挎着精致的手提包，踩着将她的身材衬得修长苗条的高跟鞋，在教学楼的一个角落里拦住了正要回宿舍的许美人。
　　早就知道苏洛那点小计划的卫扬早早地等在一边的教室里，看见两人都到齐了，就站在门后偷听。
　　“许言，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苏洛有点腼腆地说。
　　“谢谢你，苏同学，”许美人微微一笑，灿若夏花，“但是我目前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我想先以学业为重。”
　　苏洛有点伤心。
　　一边偷听的卫扬倒是感觉比较复杂。一方面为苏洛的受伤而忧心，一方面却因苏洛被拒绝而喜悦。
　　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谁都没有注意到许言的离去与他轻蔑扯起的嘴角。
　　之后的几天苏洛把自己闷在寝室里吃零食，吃得昏天暗地日夜不分。当卫扬到她宿舍慰问时，她披着床单，头发凌乱，双目无神，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卫扬看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劝也不听，只能趁其不备将她一脚踢进浴室洗漱，并以没收零食加以威胁，总算让苏洛在午饭前整理好仪容，并跟卫扬出去吃饭散心。
　　两人在学校门口找了家小饭馆，叫了一打啤酒，边吃边喝。
　　苏洛和卫扬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酒鬼的潜质，从上初中开始就和一群哥们小弟一起喝酒，千杯不醉有点夸张，但是一打啤酒就和喝饮料没啥区别。
　　卫扬本来是想让苏洛借借酒消消愁，结果两个人迅速喝完了一打啤酒，饭吃了不少，厕所跑了好几趟，愁倒是一点都没消下去。
　　两人觉得索然无味，就回了学校。
　　路过教学楼时，苏洛想去厕所，于是两人进了楼里，在一楼解决了个人问题后，就顺便在走廊里散散步。
　　现在正好是周末，教学楼里空无一人，苏洛享受着四周的寂静，直到走廊深处的教室中隐隐约约传来了许美人的声音。
　　苏洛拉着卫扬悄悄地来到教室门外，犹豫着是否要推开门和许言说话，毕竟这是她告白后与许言的第一次碰面。
　　想了想，苏洛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向里面望去。看到许言正在讲电话。
　　在讲电话啊，那还是等一下再进去吧。
　　苏洛并无意探听许美人的电话，但是教室空旷，门又开了一条缝，电话声很自然地传了出来。
　　“哥，你问我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啊？”原来是许美人的哥哥，那应该也是个美人啊。
　　“嗯最近又有个女生向我表白，我拒绝了。”卫扬看向苏洛，见她没有很伤心的样子，却也不是很放心地摸摸她的头表示安慰。
　　“为什么拒绝？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学校的女生都无聊死了，要不是那个女生一直送我零食，我干嘛理她啊。”
　　我干嘛理她啊。
　　苏洛那颗纯洁璀璨的初恋之心瞬间碎成了一地玻璃。
　　然而在卫扬担忧的目光下，她冷静地等着许言打完了电话，推开门，伸爪，打招呼。
　　“真巧啊，许言同学，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你讲电话了。”
　　许言愣了一下，然后绽出一个温柔惑人的微笑，刚要说话，就被苏洛迎面一拳打在了脸上。
　　经过了长达一年的花痴暗恋史，在被蛇蝎美人骗财骗色之后，苏洛终于脱离了低智商的小绵羊状态，重新变成了一个冷静的女流氓。

　　【陆】
　　卫扬陪着苏洛走了很远，直到出了校门，二人站在马路边上，呆呆地，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卫扬轻轻地将毛绒绒的耳包罩在她的头上，冬日的雪缓缓落下，他揉了揉苏洛的头发，对着她安慰地笑了一下。
　　苏洛再也忍不住了，瘪着嘴，用力地扑进卫扬怀里大哭了一场，声嘶力竭，脸也皱成一团，难看极了，可因为那是卫扬，一切又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这之后，苏洛再也没有提起过许言，她还是每天跟卫扬在校内校外吃喝玩乐，过着没心没肺的日子。
　　但卫扬心里却很难受，他没能保护好苏洛。
　　如果友情是一场考试，那他肯定是不及格的。
　　卫扬为此着实消沉了几天，但很快他就振作起来，把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中。他不再拉着苏洛去校门口吃鸭血粉丝汤，而是每天踩个自行车，去她宿舍楼下接她上自习。他变得格外耐心、沉稳，她总是晚起迟到，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就这样在书山学海浮浮沉沉中，卫扬在接下来的几次期末考中居然超过了许言，变成了年级第一，连系里的保送名额都给了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识的熏陶，卫扬连衣品都变得沉稳起来，白衬衫、黑风衣，再搭配上非常适合他的发型，在骗取女生芳心上也成了一匹黑马，风头甚至盖过了系草许言。
　　连苏洛都不由为他的改变震惊。
　　这蜕变跟起点小说男主角也差不多了。
　　她边上课边吃着卫扬买的零食，戳戳他：“下课去吃鸭血粉丝汤不？”
　　卫扬帮她记着笔记，难得有空回了一句：“好的，大小姐。”

　　【柒】
　　初夏的阳光格外明媚，洒在鸭血粉丝汤的招牌上，像是漫画里那般静谧美好。
　　苏洛和卫扬正要推门进去，一个女生拦住了他俩。
　　苏洛依稀记得是自己直系的师妹，典型的萌系妹子，性格也开朗，特别受欢迎。
　　萌妹子大方地跟自己打完招呼，然后笑靥粲然地对着卫扬说：
　　“师兄，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卫扬和苏洛一时间都愣住了。
　　苏洛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还带着一点忐忑和酸涩，就像那个时候见到许言时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却刚好对上了看过来的卫扬的视线。
　　她故作不在意地撇开头，落荒而逃。
　　“我先进去买瓶汽水！你们慢慢聊！”
　　卫扬阻拦不及，尴尬地杵在原地。
　　苏洛进去之后没买汽水，反而开了瓶啤酒，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默默地喝着。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卫扬就进来了。
　　卫扬看着苏洛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却有点高兴起来。
　　嘴角小幅度的翘起一下子就被苏洛捕捉到了，她语气有点生硬地开口：
　　“我是不是要恭喜你脱单了？”
　　卫扬这下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呀，你可能确实要恭喜我了。”
　　苏洛心里闷着一口气，被堵得眼前一黑，脑子也不清醒了，狠狠喝了一大口啤酒，心里特别委屈。
　　卫扬看逗得有点过火，赶紧坐下来，语气比任何时候都更慎重：
　　“但不是和师妹。”
　　苏洛迷蒙着眼睛，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神看得他心脏一窒。
　　卫扬喉结微微动了一下，沉稳地连声音中的颤抖都似乎只是错觉：
　　“我陪你吃遍了N市的鸭血粉丝汤，为你写过全科的笔记，给你买了12年的零食，我们的未来还有很多年，但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喜欢你？”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喜欢你？
　　这句话在呆愣的苏洛脑海中回荡，最后变成了三个字：
　　“喜欢你。”
　　苏洛那天吃了一大碗鸭血粉丝汤，还抢了卫扬碗里所有的鸭血。
　　很显然，他虽然是一个不及格的朋友，但却是一个满分的恋人。
　　所以，这样的日子大概还会持续很久很久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