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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逢十五。
      礼佛的香客赶了个早踏着晨钟而至,有些是专门过来听师父敲钟唱偈,大殿里香灯师傅早早准备完毕,师父们逐一步入,唱楞严赞前加唱了宝鼎赞,吟唱伴着钟磬木鱼之声充满整座大殿。
      塑了金身的佛像庄严肃穆,在两侧凶神恶煞的罗汉注视下,香客们无不心存敬畏,唯恐叨扰了大师们的修行,皆潜心吟诵。

      礼毕之后大师父独自告别众人,宽大的僧袍笼罩下,步履微踮,难得形色匆匆,路过之处衣袖掀起一片落叶,后院扫地的小沙弥远远行了个合十礼,大师父停步还礼,抬眼便看见住持从偏殿处过来。
      大师父德高望重,他守着寺院几十年,辈分在寺里算是最大的,比主持还要年长几岁,忘了什么时候谁起的头叫他大师父,久而久之后来的都这么叫开了,这一叫就叫了几十年,一说起清潭山的大师父,周边的香客无人不知,论起法号倒是没几个记得了。
      “师兄。”
      大师父稍加停留,等主持到了跟前再还礼。
      “师兄是要下山?”
      “我去山脚下迎迎他,说是晌午左右会到。”
      天色佛晓,将明未明之际,山里雾重,住持只叮嘱他多加些衣裳。

      大师父这一等啊就是一天,从山上下来的香客渐渐散去,路两边的小商小贩也慢慢收拾起了摊位。
      日落西沉,倦鸟归林,最后一抹夕阳也坠入山里,收起比手还凉上几分的念珠,踮了踮微微发麻的脚,站起来往路口走动几步,长衫衣角被风吹起孤单起舞,猎猎作响,上山的路上空空荡荡,尘嚣已远。
      日落天寒孤身坐,不见君归背影寞。
      一手撩起衣袖,锤了锤不太灵活酸疼肿胀的右腿,把中午嫌热脱掉的单衣重新披上,坐回廊下。
      手中捻动的佛珠停停走走,轻叹一声,心静则能定,沉下心来一遍又一遍的诵心经。
      不惑和尚寻到他时,单薄的外衣已被雾气打湿。
      不惑跟在他身边时日不短,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说话也不像别的师兄弟有所顾忌,言语间颇有微词,略有不满,“大师父,您自己个儿说说您这腿还经得住您这么折腾吗,这雾深露重的,受了寒着了凉难受的不还是您自己个?外人即便再心疼您也不能替您担半分罪不是,作践的还是您自己,师兄弟们给您又是针灸又是药敷的,忙里忙外,合着是白白糟践了我们一片心意。”
      嘴里埋怨着,手上倒也没闲着,半蹲在地上赶紧把带来的护膝给他系上,棉絮里还带着淡淡艾草的味道,不轻不重不妨碍走路,一看熟练的手法就是平日里没少做。
      “一时忘了时间,让你们着急了。”
      “您这哪是忘了时间啊,您是压根没把时间放到心上,这晌午要不是我师兄过来给您送饭,怕您是连饭都不知道吃了,我要是不来找您,您是不是还准备着坐上一宿?合着年纪越大怎么还越不让人省心了,这也就是我敢说您两句,搁其他师兄弟们哪个不纵着您,您要坐便陪着您坐,这哪是为您好啊,身子是自己的,他们没数,您心里总得有点数吧。”
      不惑一张嘴轻易不饶人,旁人一句,他十句等着。
      “得了,您也甭坐这儿干等着了,住持师父让您回去,说是您等的人捎了信过来今儿个不来了,您说说,这风口上坐上一天,衣裳都透着凉,身子能好受到哪去,可不得疼上一宿睡不着,您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大师父回去捧着一杯热水,两只脚泡在不惑端来的药盆里,昏黄的灯影下热气弥漫,白雾缈缈,举着信对着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洁白的信纸上张牙舞爪的鬼画符一般的字迹,白瞎了一张好纸,猫抓狗爬都比这人写的好看,粗人一个还偏偏热衷于写信,在这个电话早已普及的年代两人通话的次数掐指可数,也不知道是谁在迁就谁。
      信的一开头就是大咧咧粗犷的三个字,和尚啊,尚字估摸着是写错了,涂了黑乎乎的一团,信上说,闺女又给生了个小子,且一阵子去不了了,你再容我两年,等小崽子大了上学了,我说什么都要上山去找你养老。
      大师父念到此处心里盘算着,今日开始该为娃娃诵经祈福才好。
      又写道,过一段娃娃再大些,我带上山给你瞧瞧,长的跟女娃娃一样,水灵着呢。
      顺便再给你烧顿饭,清汤寡水的,该馋了你。
      给你捎上去了块电热毯,这玩意儿暖和,天凉了,你腿不好别舍不得用,晚上睡觉仔细着留点神。
      信的末尾照例是,长写信捎口信,报平安。
      常字还是错的,错了几十年都没纠正过来。
      只言片语,一张信纸两行并做一行,也没写满半张纸。
      笑意直达眼底,一扫先前的落寞,电热毯就放在手边,摸上去软和和的,就是可惜了,庙里都是木质结构,防火是头等大事,这些易燃的电器都不能用。
      大师父放下手里的杯子,小心把信铺到桌上,顺着原样折好,又光着脚下地,不顾不惑的念叨从书柜深处捧出个木漆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信,码得整整齐齐的,最下面的不能算是信了,有报纸,纸片,烟盒片,小学生的拼音本,只要是能写上字的都能找到,越往上越干净,也越有信件的样子了。
      说是信,其实倒跟便签差不多,有些像小学生上课传的小纸条,寥寥几个字,说的也都是家长里短,我怎么了,我养的鸡怎么了,我养的鸡下的蛋怎么了。
      大师父把信放在最上面,手在上面抚了又抚,无比的珍而重之。
      又小心的抽出下面的一张张去翻看,屋里光线不太好,加上眼神也没以前好了,看上去颇为费劲,即便如此,手指摸到任何一张信纸也能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这张说的是闺女生了娃娃,是个丫头,丫头好,知道疼人,等娃娃大了我上山找你去,想吃我烧的饭了吧?
      下一张有点长,说是姑娘要结婚了,时间真快啊,明明记得抱在手上还是不丁点大,怎么一眨眼就要成家了?舍不得啊和尚,可再舍不得咱总不能养她一辈子吧,再过几年吧,等他们两口子小日子安稳了,我放心了,你等我上山给你去烧饭,没我的饭养着你吃不胖。
      再早些是闺女上初中了,眼看着都是文化人了,将来毕业了 ,国家还能不分个好工作?要真能那样也就不用我操心了,你到时候给我收拾间屋子出来,我们还搭着帮过,你啊吃惯了我烧的饭。
      再往前看过去更早了。
      早到那个时候的大师父还不是大师父,下山化缘都叫他小师父,那时候的山上也不像现在香客如织,烟火旺盛,都朝不保夕的又哪有心思去祈求未知神明的庇护,百年庙宇也逃不过没落的份儿,偌大的寺庙,只有他和两个师兄弟跟着师父耕一亩薄田守着一份悲悯之心,偶尔遇上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要省下一份口粮接济山下逃荒要饭的。

      小师父送到庙里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那个兵荒马乱倭寇肆虐的年代,有今天没明天的,国破家亡之际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就连寺里的也走的走逃的逃,剩下一个老师父带着一个小沙弥守着庙门艰难度日,各自谋生之下庙门前多一个奶娃娃一点都不奇怪,缺衣少粮的年月里,扔了兴许还能有一分活路。
      只是苦了那一老一少,对着眼都没睁开的娃娃也是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娃娃哭急的是无从下手,也是该着他命大,手忙脚乱之后师父愣是靠着一碗又一碗的米糊糊养活了他。

      庙在深山,路不成路径不为径,躲过了最艰难的战争岁月,却没熬过那年的□□。
      后山的庄稼没等到收成就被人拦腰砍的干干净净,一点余粮也抵不住四张嘴,就算一天一顿缩衣减食也扛不住几日,师父思来想去只得让他和师兄去山下化缘,师父年纪大了,跟他一样被送上山的小师弟又太小,担子只能落到了他跟师兄身上。
      山脚下离的最近的城镇是他们平日里换取日常生活用品的地方,也是他有记忆以来去过最远的地方,那时候百废待兴路还没修,山路又难走,凭着两只脚一来一回都要一天多的时间,半大小伙子食不果腹又长时间奔波,跟师兄分开没多久就一头栽到了路上。

      老头就是那个时候把他捡回家的,哦,那时老头还不是老头,顶年轻的青年。
      青年是公社食堂的厨子,孤家寡人一个,家里早先是大官家里的私厨,后来打起了仗,一家子颠沛流离的,解放后就剩下了他一个,穷不死会计饿不死厨子,就这人人讨饭的年月,靠着祖上传下的手艺混口饭吃倒是也不至于饿死。

      “欸,醒醒嘿!”青年一手端着碗,一手拍他脸。
      小师父纯粹是被饿醒的,一睁眼就闻见一股奇香,在他有限的记忆库里想不出这是什么味道,依靠本能知道那东西能让他活下来,头晕眼花的坐起身,还没顾得上自己身在何处就被青年端的碗吸引了注意力。
      “真能睡嘿,我这要是不叫你明儿早都不一定起得来。。。。。。诶哟,你倒是慢点嘿!烫烫烫!这孩子,地府大门没关严,我这是捡回了个饿死鬼?”
      青年手里的碗被小师父夺过去,也不管烫不烫的就往嘴里灌,唏哩呼噜的一碗稀粥喝的是干干净净,喝完还有些意犹未尽,眼巴巴的盯着碗边,咬着嘴唇,想舔又不好意思,眨巴着眼睛看青年,“还。。。。还有吗?”
      “啧,”青年砸了下嘴,“你倒是不客气,你这一口喝下去的可是我一天的口粮。”
      小师父木愣愣的捧着碗,耳根泛起一抹红,“我。。。我。。。。”
      “等着!”
      青年佯装无奈的叹口气,从他手里把碗取走,不大会又端过来一碗,递到他跟前,努了努下巴,“喏!”
      小师父慌忙把两手背到身后,朝他摇了摇头,愣是摇的自己是眼冒金星。
      “哎呦喂,行了啊,这好不容易救活了,别再把自个给摇没了,跟你闹着玩呢,赶紧吃了。”
      小师父眼睛在他和碗之间来回徘徊了几遍,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抵过食物的诱惑犹犹豫豫接过碗,只是这次没再一口气喝完,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满足的细细品慢慢嚼,好喝的他快哭了,一碗稀粥慢慢见了底儿,眼睛腾出功夫,这才有时间打量这间屋子。
      家徒四壁。
      小师父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词。
      青年慢条斯理的拖过一张椅子到他跟前,长腿一抬两脚踩了上去,提了提裤腿蹲到椅子上,从桌上的筐子上折一根竹签子咬在嘴里,两只手搭在膝盖上看小师父猫一样的眼睛四处乱转。
      “诶,你哪的?”
      小师父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这种行为不太礼貌,收回乱转的眼睛,“清潭山。”
      青年嗤了一声,咧嘴笑道,“这是饿了几天了?”
      小师父脸埋在碗里,半晌才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该着你命大,这也就是遇着我了,要换了别人等着给你收尸吧。”
      小师父闻言才发觉醒来以后还未曾道过谢,着急忙慌把碗一放就要起身,青年利落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把他摁住,“干嘛!你要干嘛!”
      “还没谢过你。”
      “你可省省吧,净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不顶吃不顶喝的,有个屁用。”
      小师父一听他说脏话赶紧默念阿弥陀佛。
      “无量寿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会有好报的。”
      青年想这小孩怎么神神叨叨的。
      “还要吗?”
      青年拿过碗看了一眼,“嚯,吃的可真够干净嘿。”
      小师父忙摇了摇头。
      青年抬眼看他也没说话,转身出去又端了一碗回来,抬脚蹲到椅子上对着小师父开始呼噜呼噜吃,故意着又是砸吧嘴,又是吸溜声,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两只眼睛明晃晃直勾勾的一眨不眨的盯着小师父的小脏脸。
      小师父闭着眼默念心经,对旁边的声音充耳不闻。
      心不静,则意乱。
      意乱,则神迷。
      殊不知,小师父的心至死再也没净过。
      喝粥的声音停了。
      小师父悄悄睁开一只眼,粥碗就在眼前,大半碗粥冒着热气,诱人的味道直往口鼻深处钻,抬头是青年得逞的笑脸,“得了,搁我跟前就甭装了,喏,锅里还多着,趁热吃,管饱。”
      青年往后多少年都拿这事打趣他,想吃又不敢吃一副可怜相,最后敞开了肚子放开了胆子,足足吃了他一锅粥,一个成年人两天的量,也不知道那小身板都吃到哪了。
      小师父满足的打着饱嗝放下碗,舔着嘴唇回味道,“这粥可真好喝,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别说这粥,就我捡到你那样,就是块草皮塞你嘴里都是甜的,路边的羊屎蛋捡两块嚼嚼你都说香。”
      “不是不是的,”小师父摆手,特真诚,“是真的好吃!”
      “真好吃啊?”青年笑着逗他。
      小师父忙不迭的点头。
      “废话,也不看我拿什么熬的,用我半锅鸡汤!你知道半锅鸡汤有多难弄,什么概念吗?!现在知道你什么待遇了吧?我自己都没舍得喝上一口。”
      青年一脸的心疼。
      小师父的脸瞬间变了色。
      扶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来,结结巴巴问,“鸡。。。。。。鸡汤?”
      青年看他发白的脸色也恢复正色,不敢再逗他,“啊,你。。你别激动啊,不就半锅鸡汤吗,多大点事儿,谁吃不是吃啊,我就那么一说,你甭当真,别激动,哎哎,怎么了这是!”
      青年跟着小师父跑出去。
      小师父蹲到墙角开始干呕,呕了半天没呕出来,又抠着嗓子眼吐。
      “怎么了这是?!你这反应也太大了嘿!这怎么还吐上了!”
      青年一手扶墙一手拍他后背,背过身去不忍看,“哎呦喂,您可真浪费!我这一锅粥!”
      吐到吐不出小师父才罢休,一屁股蹲坐到地上,呕的是鼻涕一把泪一把,面如死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青年舀了瓢水候在他后面,看他这反应越发的觉得这小孩神叨了,“喝口水漱漱嘴。”
      小师父嘴一撇,眼看着就要哭出来,“怎么办?我。。。我破戒了!”
      眼泪汪汪的看的青年心跟着咯噔了一下,“破。。。。。破戒?”
      “你丫是和尚啊?!”
      青年直勾勾的盯着他脑袋,不怪他,小师父头上一层薄薄的发碴贴着头皮,身上破破烂烂的看不出颜色的棉服,实在是看不出半分出家人的模样,个子又小又瘦的,跟谁家走丢的小孩似的。
      青年也觉得自己反应大了些,看那小孩贴着墙可怜兮兮的有些手足无措,憋了一泡眼泪啪嗒落到破棉袄上,急了,“哎呦喂,你别哭啊,多大点事儿,不常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这灾年间的,还讲究这些虚的你累不累啊,能活下去才是真的,再说了,你这也是无心的,佛祖不会怪你的。”
      “歪理!”
      “歪理什么歪理,既然有这么个说法,歪理他也是个理不是,你且当真的信。”
      “真的?”小师父打了个嗝,话里还带着哭腔,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一双眼睛被泪水浸的清净明亮,不染一丝污浊。
      “真的!真的!对着佛祖发誓,我造的孽,我杀的生,且怪不到你头上,都是我的错成了吧?不知者无罪,不怪你!”
      青年哄着把他拽回屋里,握着肩把人摁到椅子上。
      “你说你这小孩心还挺实诚,这要是别人,吃了就吃了,烂到肚子里,不说谁能知道,再说就这年月,谁还讲究那些,能饿不死就行了,破不破戒的能有活着重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条条框框的拘着你累不累?”
      “重要!佛家讲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
      “停停停停停停!你可别跟我文绉绉的讲道理,我没读过几天书不懂这些道理,我只知道吃饱不饿,啊,你说说,这一通吐,早知道这样,我废那劲干嘛!求爷爷告奶奶的寻了个鸡架子,给你煮白粥多好,白瞎我一锅粥半锅鸡汤了!”
      不说鸡汤还好,一说鸡汤小师父又要哭了,“你还说。。。。。。”
      “得得得,我不提了,我不提了不行吗!真是捡回来个祖宗!那什么,你回去多念几遍经,搁佛祖跟前多跪一会儿,就你这诚心我保证佛祖原谅你!”
      人也是好心结善缘,小师父自然不会怪罪他,不光不怪罪他还很感激他,种善因结善果,善有善报,他帮人救人会有天大的福报的。

      天色渐晚,小师父自觉已经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不得不起身告别,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我还要去化缘,就不打扰你了,谢谢你的招待,我会为你诵经祈福的。”
      “诵什么经祈什么福,我不信那玩意儿。”
      “信则在,不信则无,佛不会因为。。。。。。”
      “我说你这和尚别跟我讲这些,我大老粗一个,我听不懂,你也怪累。”
      青年瞅了眼外头擦黑的天,又看一眼他身上的破袄,有点头疼,“去哪化缘?就这世道还化缘?自己能吃饱就不错了,谁家还有多余的口粮给你。”
      “我师父师弟还在山上等我们,能化一点是一点,明天早上我还要跟我师兄在山脚会和,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我说你师父也怪放心,让你一小孩儿出来要饭。”
      “是化缘,广结善缘,不是要饭,”说完又嘀咕了句,“我也不小了,我十六了。”
      “嚯,过两年都该娶媳妇了。”青年揶揄道。
      “阿弥陀佛!出家人面前可不得说这些!”
      青年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挥了挥手,“我呢,好人做到底,你呢,也别往外头跑了,我这好不容易捡了回来,救活了,你别再出去给我整嗝屁了,老老实实在这带着,明儿早上吃饱了再走,就这么着了。”
      “那怎么能行!”
      青年起身,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手里拎着个布袋,往桌上一扔,黄澄澄的半袋小米,“这行了吧。”
      “我。。。我。。。”
      “别你啊你的,就当我给自己积德行善给你们庙里添香油钱了成吧?”
      小师父站着不动。
      “不要啊?”
      “当真不要?”
      青年站起来,作势要把布袋收起来,手还没碰到布袋就被一只细小的胳膊抢了先,半袋小米抱在怀里,腰都弯不下去,“谢谢施主!你会有善报的!”
      青年嗤的笑的,“德行!赶着不走打着后退!”
      小师父抱着小米低着头偷笑,这下好了,小师弟不用挨饿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这还十六了,说十二三都有人信。

      青年从身上摸出火柴,抽出一根擦了几下没点着,青年小声骂了句,又抽出一根,嗤的一声,随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豆大的火苗冒了出来,青年一手捏着火柴,一手半拢着火苗,取下灯罩,点燃洋油灯,挑了挑灯芯,火苗欢快的跳了几下,屋里瞬间亮堂了起来,青年不急着把灯罩罩上,放到嘴边哈了口气,捏住衣服下摆打着旋擦拭着,一边擦一边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小师父。
      “我还寻思着大冷的天儿,谁家孩子傻不愣登的剃个青皮,也不嫌冻脑袋。”
      “师父说只要心中有佛,这些都是。。。。。。”
      “你别一口一个师父说了,我说你累不累,”青年挑了下灯芯,把灯罩罩上,起身把他怀里的小米拽出来,放到桌上,“没人抢你的。”
      小师父手上一空,退了半步,行了个礼。
      “得,都白说了。”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只有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灯油的味道,噼里啪啦灯花爆破的声音,拖的人的影子一会高一会低的。
      青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按桌子站起来,小师父猛地抬头,跟着他站起来,动作太大,凳子都被带倒了,慌乱的又蹲下去扶起来。
      “睡不?”青年朝着床挑了挑下巴。
      小师父看了眼自己睡过的床,只有一条被子。
      “你要不困也别这么干耗着,咱上床上待着成不?净浪费我这点煤油。”
      小师父看他已经脱了鞋,说着就要去脱裤子,急了,“怎么睡?”
      青年硒了一声,“什么怎么睡?该怎么睡怎么睡,我这就一床被子,是你出去睡还是让我出去睡啊?两个大男人又没有女的,你还不好意思?我都没嫌弃你邋里邋遢,你倒还嫌弃上我了,没跟别人一块睡过怎么地?”
      小师父默念阿弥陀佛,小声答道,“跟我师兄一块睡的。”
      “那不就结了,哪儿那么多毛病,赶紧的,大冷的天儿,两个人挤挤还能暖和暖和,你这是赶上我一个单身汉,要是娶了媳妇,抱媳妇还来不及,哪还有你什么事儿。”
      “阿弥陀佛。。。。。。”
      “嘿,你倒是睡还是不睡?念经念的我头疼。”
      “。。。。。。”
      “得,你自己琢磨吧,我先睡了,先说好了,你要是睡,记着把你那身脏皮给我脱了,再给我弄一被窝土。”
      青年把灯吹灭,小师父眼前一黑,屋里顿时一片黑暗,只听见他窸窸窣窣钻被窝的声音。
      小师父急了,七手八脚把外衣脱掉,摸着黑爬上床,青年身后一暖,没了动静。
      德行!青年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个笑。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地上,屋里此起彼伏互相交错的两道呼吸纠缠在一起,缠上了,化不断解不开,如同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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