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李》淡墨逐风

6、才子佳人（二）

　　马车颠簸，道路崎岖。幸而山林一番雨过天晴的爽朗气象。壮观的车队缓慢地行进着。
　　数百女仆和小厮陪伴在轿旁。
　　身着青黛色布衣的少女不时贴着轿帘和轿中人闲聊。
　　“青儿青儿！二夫人的马车停了！”
　　轿上的窗帘被缓缓拉开，一抹倩影出现在窗口。青儿微探出头，向前方看了看。只见轿夫缓缓拉了拉缰绳，在前一辆马车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马车里响起了有些沙哑的少年音：“这是如何了？你为甚子探出头去？”
　　青儿却亦是茫然，回首同少年轻声对话：“莫急，待我观察一番。”便复又探出头。迎儿问话回来，小跑而归，面露喜色。
　　“到了到了！主事的说，已到开平城地界了！正是停下来问驿站呢！”
　　甄卫良在车内也听到了。小少年松快地躺在座铺上，闭上眼念着：“这竟是几月的颠簸光阴！骨头都快被颠成糠了！总算是到了！”
　　远方的青山上红日已西沉，渲染了天际一片金黄与淡紫色的云霞。青儿倚着靠枕，望此异景，低声喃喃：“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察觉青儿的异样，甄卫良凑上前：“青儿姐姐，你在念甚么……是不开心吗？我们可是到了一片有趣的新天地！”
　　青儿愣了愣神，牵起一抹苦笑：“没甚么没甚么。或许……安土重迁罢了。”

　　黄昏已过，暗沉沉的天色将一处正被清扫打理的热闹大宅笼罩。只听着远远地传来马蹄车轮的响声，题着真体“甄府”的牌匾霎时被周遭的灯笼映亮了。随着浩浩荡荡的车队靠近，从前院至堂屋，从厢房至花园，一处处次第燃起了烛光。仆婢们守在各自的岗位上，严待着马车中的主子们。
　　青儿在熙熙攘攘的人声中醒来，见着朦胧的红光映在了窗帘布上。这一愣，片刻被迎儿的俏声打断：“三少爷，青儿！咱们到啦！”
　　两人下了马车，甄卫良困意全无，兴奋地跳了两下，忙不及穿过正作揖的一众家奴，跑得比领路的管家还快。
　　“二少爷可是回来了？”这位小少爷激动地边跑边问。年过半百的管家跟在行动敏捷的年轻人后面，着实有些气喘，他拍了拍胸口，老声含着笑：“是了。二少爷走的水路，昨日便至。今早出门打理了店铺厂房，大约未时三刻就回了。”
　　青儿见甄卫良左一间右一间屋的寻人，身后跟着的女婢和小厮拖着行李疲累地站在门口，有些看不过。她走上前，拦住了刚准备开西厢房门的主子：“少爷您看，不多时就要用晚膳了。这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去卧房里换件新衣，也好在饭厅里与二少爷一尽重逢之欢？”
　　少年略一思忖，觉得此话不无道理，于是走向管家，随他往卧房去了。仆婢的队伍这才松口气，抬着重物跟去了。

　　不多时，青儿便携着满脸藏不住笑的迎儿跟在甄卫良身后去饭厅了。迎儿是碰上了好机遇，今儿有贵客来府，缺人手，便有了主子赏赐珍馐的机会。
　　一路腹中俱是惊喜与感激，到了大院门口，迎儿感到一阵清风袭来，有什么在沙沙作响。空中忽地飘来三两片浅红色的花瓣，掠过少女的额头、鬓发。
　　入院，只见遍地花瓣，一团团在低空里旋转，环绕着一棵高大的树。花瓣正是从这满枝红叶的树上落下的。
　　见此景，迎儿突觉有诗兴上来。
　　可惜迎儿没念过书，没诵过几首诗，甚至不知这树是何名。她有些遗憾。
　　“青儿，帮我择一枝花进来。”很显然，被美景感染的不仅是迎儿一个。
　　甄卫良再是沉醉于美景也抵不过和兄长重聚的渴望。留下青儿一个，他保持着稳定的步速急不可耐地往饭厅去了。
　　客人没到，迎儿便陪着青儿择花。没得到主人择花的许可，迎儿只能瞪着眼，痴痴地望着青儿取出帕子，握住树枝，使力折下一段。
　　一阵风吹来，花瓣落上了青儿和迎儿的发顶。
　　“青儿，这是什么花”迎儿拾起青儿发顶上的小花瓣，平放在掌心里观察。
　　“红叶李。”一道清朗稳重的男声。
　　清风带过掌中的花，将它卷进了彤红的灯笼光里。
　　迎儿抬头，见到来人便呆愣住了。那是一个她在梦里无数次会面的人。
　　“见过二少爷。”青儿清冷而不失礼貌的声音响起。
　　处于混乱之中，迎儿见状也慌忙作了一揖。她腹中有许多疑问升起，譬如青儿入府不过几月是如何认识一直在外经商的二少爷的，譬如二少爷为何会在市井与她们相遇而不是甄府，譬如青儿为何不愿同她详谈那日雨中的邂逅……
　　甄卫瑾微笑着，四顾欣赏落花灯明：“无妨。这树是我让人栽的。花期不长，也就在这两日。况且才又落了雨，赏不了几时了。”
　　“这景真真如诗一般……”迎儿望着满天飞花，一时沉醉，道出了心声。
　　“一夜东风惊早雨，千株花瓣落琼台。”李花落入二公子的手心，他缓缓吟出半句诗。
　　青儿正颔首着，不自觉蹙起眉。闻此语，她忽抬起眸子，眼里分明是激动的神情，正待说些什么，又冷静了下来。青儿再颔首：“二少爷，是时候用晚膳了，三少爷正盼着您呢。”
　　花瓣在地上回旋往复地舞。

　　用完晚膳，整理了器物衣物，迎儿才终于歇了下来。她躺在床上，望了望青儿整齐的被铺。人定已过，可青儿还没回来。
　　平时她以为青儿在三少爷身边作贴身侍女，活儿比她精细比她忙，晚归是再寻常不过的，所以索性会直接睡过去。可她今日实在有些诧异。她以为青儿是对她言之无尽的好友，否则也不会留给她颇多的疑问。这些疑问有些虽与青儿无直接关联，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青儿定是知道的。
　　忽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迎儿知道该是青儿回来了。
　　青儿推门而入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见迎儿还醒着紧张了一瞬，将一方罗帕藏入了袖中。
　　迎儿疑惑地望着那袖口，眼神转而爬上了青儿的脸。
　　青儿坐到迎儿身边，低头望着她，强笑着：“迎儿，你一直在等我吗？怎么不早点歇息？”
　　“青儿，你是不是……”
　　少女面对疑问，笑容僵住，知晓心事藏不住了。一时沉默，她抿了抿唇：“抱歉。有些事，我待时机成熟才能告诉你。”

　　“几多怨恨愁难述，倩影孤身月下徊。”
　　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庭院里，左手捻着一朵淡粉色的小花，远远地望着那处闪着烛火的房间。好像在望着心中那朵形单影只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