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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神忆(三) ...

  •   少羽大天狗走了没多久,铃鹿川的河边又来了新客人。

      坐在华美的灯笼柄上,白皙的大腿交叠,那位冷艳的女妖怪向她打着招呼,她的灯笼里燃着永不熄灭的火焰,散发出青蓝色的幽幽火光。

      现在已经入夜,聚集在河岸的妖怪们成群结队,青行灯掩唇笑道:“您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呢。”

      若要说起铃鹿和青行灯的相识,还要追溯到几百年前。尚是人类的青行灯因寻找怪谈而来到铃鹿川,不怕死地爬到铃鹿最喜欢的那棵树上待了一夜。

      她听闻铃鹿川这条河中住着一位河神,于是便想过来收集些东西,自己再整理一下让其成为一个完整的怪谈。

      却未想到半夜时竟看到河中亮起了莹白的光芒,从树林里跑出来各种奇形怪状的妖物,围在河岸上载歌载舞。

      青行灯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看着河面,身边却不知不觉多了一个身影。

      铃鹿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看着河面,突然开口:“你在看什么?”

      “啊——!”青行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眼看着就要从树上掉下去,铃鹿伸手拉了她一把,“小心点啊,从这么高掉下去很危险的。”

      虽说出现离奇,可铃鹿外表和人类又没什么区别,青行灯将她当成了与自己兴趣爱好相同的附近村民,颇为兴奋地压低了嗓音。

      “你住在附近吗?”

      铃鹿点点头:“很近哦。”

      “难怪。”青行灯兴致勃勃与她分享自己的来意,“既然是你们供奉的神明,你有没有见过传说中的铃鹿之主啊?”

      “见过啊。”

      青行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长什么样子呢?你和他说过话吗?怎么见到他的?”

      她的语气满含亢奋,铃鹿突然来了兴趣。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青行灯的惊呼中跳下树枝,平稳地落在河岸。

      不过转瞬,四周的妖怪停下自己原本的活动开始向她靠拢,在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时,它们停了下来。

      青行灯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瞪大了眼睛,却看到下方的白发少女突然仰起脑袋朝她笑了笑。

      那个少女身上渐渐亮起柔和的光芒,她说:“你现在不是也已经见到了吗?”

      ……

      “现在一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很幸运呢,居然能以人类之身见到铃鹿之主大人。”

      青行灯和铃鹿一起坐在树枝上,望着下方群魔乱舞的景色,青行灯回忆起了许多年前那个夜晚。

      铃鹿对她的记忆只剩下——这曾经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类,于是漫不经心道:“你还真是喜欢怪谈啊。”

      青行灯笑而不语。

      铃鹿继续说:“不过,能有自己想坚持的事也没什么不好。”

      “那么您有吗?”

      铃鹿沉默下来,垂着眼眸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青行灯能为了一个怪谈孤身一人跑到铃鹿川,对人类而言这已经是极大的挑战。

      “我不知道。”铃鹿轻声说。

      “因为您是真正的神明啊。”青行灯轻笑而叹,“将什么都放在眼里,却又什么都放不进心里。”

      青行灯悠悠道:“因为神明是没有人类之心的。”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铃鹿说:“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些吗?”

      “当然不是。”青行灯侧头望着她:“我只是收集到了一个怪谈,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讲给您听一下。”

      这个怪谈据说发生在数十年前。

      在某处有两座相近的神社,一座供奉的是风神,另一座供奉的是河神。

      虽然人类无法看到他们,但妖怪们却知道,河神与风神是很好的朋友,他们经常一起在森林里散步,也会一起坐在树枝上眺望远处。

      直到某一天,河神的信徒越来越少,终于到了快要失去信仰消失的时候了。

      妖怪们常在河神的岸边看到风神,但河神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见他,而在风神走后,河神又会从河中出来,远远地眺望风神的神社。

      有一个妖怪问河神:“您为什么不愿意见风神大人呢?”

      河神的声音很平静:“因为没必要再见了。”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风神依旧会来河神的岸边,河神却再也没从河中出来过。

      当妖怪们都以为河神已经消失的时候,连日暴雨即将淹没风神神社山下的村落,河神的河流也开始波涛汹涌。

      河中的河水冲上了河岸,逼近山下的村落,躲藏在山上的妖怪们探出头来,在狂暴的水流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消失已久的河神。

      但河神却不是来让河水退却,反而与河流一起逼近了村落,山下的村民们来到风神的神社中祈求他的帮助,善良的风神不忍心看到村民们失去住所,于是出面让河水改道了。

      代价是一只眼睛。

      妖怪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河神会操纵洪水逼迫风神交出自己的一只眼睛,关于这件事的后续,他们也无从得知。

      因为河神和风神,在此后的几十年间都再未有任何消息。

      ……

      铃鹿皱起眉头,这个怪谈中的河神和风神……

      “是我和一目连,对吗?”

      青行灯笑而不语。

      铃鹿啧了一声,语气变得烦躁起来:“我那时候因为信徒骤减就快要消失了,所以自己沉到河底准备等死,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

      “再说了,一目连的眼睛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如果仅凭一只眼睛就能让即将消失的神明继续留存,那当初……”

      铃鹿的声音愈发沉重,过去的记忆仿佛不受控制般涌出,旧友的音容历历在目。她握紧了拳头闭上眼睛。

      青行灯悠悠道:“可是您身上确实有其他神明的气息。”

      铃鹿的拳头紧了又松,眉头却一直紧蹙,“那是因为这件衣服。”

      这件衣服,是旧友送给她的。

      『我把自己的神力也编织进了衣服里,铃鹿只要是穿着这件衣服的时候,就会想到我了吧?』

      铃鹿一直很珍惜它,但神明的神力也不可能永远存在,在岁月的侵蚀中,上面属于旧友的气息已经变得十分微弱。

      但在她的神社都已经被替代的情况下,这是铃鹿唯一能用来怀念她的东西。

      青行灯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吗……”

      青行灯带来的消息为铃鹿拉响了警铃,她只不过是沉睡数十年,周遭的一切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联想到当初天狗族长来找她时的欲言又止,很可能他也听说了这个传闻。

      妖怪们对神明的世界不够了解,神明也大多不愿意与妖怪为伍,到底不是同类,就算平时再怎么亲近,也终究会有距离。

      当铃鹿捉着灯笼鬼问它这件事的时候,对方颤颤巍巍地回答:“我确实听说过……”

      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铃鹿之主的表情,看到对方挑眉时闭上眼睛急切地解释:“但是我们都知道您绝对不是那种神明,所以……”

      “所以连说都不和我说吗?”铃鹿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动。

      就算铃鹿川附近的小妖怪们一直依附于她的力量,却也仅仅如此罢了。

      妖怪、神明,怯弱、傲慢,妖怪恐惧着神明,神明也轻视着妖怪。

      因为并非同类,所以无法互相理解。

      铃鹿没再说什么,转身消失在灯笼鬼面前。

      她回到河岸时青行灯也准备离开了,铃鹿没有挽留青行灯,对她而言后者本就萍水相逢,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但临走的时候,青行灯微微倾着脑袋坐在灯柄,视线从下往上扫了一遍,然后对她说:“和我初次见到您的时候相比,您的变化还真是大呢。”

      铃鹿早就忘了初次见到青行灯时她是什么样子,只不过青行灯是这么多年来少见的没有灵力却能看到她的人类,因此才能在她的记忆中留下点痕迹。

      铃鹿随意道:“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吗?”

      青行灯翘起腿,灯笼里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因为您是我在人类时,见到的唯一一位神明嘛。”

      “那么,”铃鹿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又像是随口一问:“人类为什么要信仰神明?”

      这个问题让青行灯有些诧异,她颇为苦恼地想了想,“大概是有趣?”

      作为人类时,青行灯便被当做异类,她对怪谈几近偏执的喜爱也让其他人对她敬而远之,青行灯以前就没有尊敬信仰神明之类的想法,只是觉得——

      既然我是因为有趣而收集怪谈,那么其他人也是因为有趣,所以信仰神明吧。

      面对这种回答,铃鹿皱了皱眉头,却不由得想起了许久之前她曾见过的另一个人类。

      与众不同总会被普通人排斥,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

      铃鹿忽然感慨道:“作为妖怪而活,其实反而更加轻松自在吧。”

      青行灯道:“嘛,反正对我来说,只要一直能有新的怪谈,不管怎样都可以。”

      这位现今已是大妖怪的怪谈爱好者对她说:“下次再见您的时候,希望您也能听听我到时候收集的新怪谈。”

      铃鹿愣了一下,复而轻笑起来,“好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神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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