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爷》叶无尘

67、第六十六章 秋风起（上）

　　草原上的春天短，眨眼间夏天就到了。可是，这夏天比春天还美。整个草原就是一张无边的巨毯，绿的，红的，白的，黄的，紫的花儿繁星般密布于草丛，牛羊散落于其间，悠然而行，使这毯子活了起来，白云浮在天上，河水流在山脚下，真如画儿一般。
　　悠然骑马缓行，子云有时会觉得，若此生就在此间度过，也罢了。这么想着，扭头看看身边那甩不掉的“小尾巴”，心中会有微微的暖意。阿吉真是越来越依赖他了，只要得空就黏住不放，公事、骑射、读书之余的闲暇，几乎全被这丫头见缝插针了，缠着要子云教她剑术，射箭，读书。而这丫头也的确聪明，三个月的时间，一套剑法学了个大概，一本《诗》也通读了一遍，射箭亦进步不少。
　　马蹄声声，渐行渐远。直到晚霞满天，阿吉才愿意回去。整整一个夏天，几乎日日如此。可是阿吉对子云的称呼却一直不变，木木说了多少次，叫她称子云“叔叔”，可阿吉总不愿，不管是人前人后，喊起子云来就是一个字——“你”。
　　眨眼，夏天的尾巴也要结束了。一个清新爽朗的早晨，中原的使臣来了。
　　是陈沅的儿子，御史中丞陈用修。
　　见过了阿不思，陈用修即刻往见子云，而子云，早已穿戴好了等着陈用修。
　　“臣见过殿下！”一进帐篷，陈用修就敛身施礼。
　　“陈中丞远行劳顿。”子云一把拉住。
　　客套一番后，双双坐下，陈用修接过侍女端来的奶茶，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眼睛在帐篷里略扫几眼后便看着子云。
　　子云微笑，问起陈沅来。
　　“劳殿下挂记！家大人尚算康健。”陈用修客客气气道。
　　“陈先生安好，我就放心了。”听陈用修如此说，子云心中越发畅快。长安的大臣中，除了陈沅，还有谁尽心尽力待自己？王泰是有力无心，一颗心全在他自己外甥身上，巴不得想法踩他一脚呢，宋若水是有心无力，三日两日的病了……想到这个“宋”字，子云不觉皱眉，胸口突地被什么塞住了一样，忽然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陈用修看在眼里，略低一低头，说起了长安……他知道，楚王的心里，是放不下长安的。“朝里……就这些，也不算什么大事，倒是宫里……”说到这里，陈用修停了下来。
　　“你说吧。”子云扬眉道。宫里，再大的事情又能有什么？再大也大不过册后立储，皇后都做了三十年了，太子也做了十多年了，宫里头就是再有事又怎样？
　　顿了顿，陈用修抬起头看了看子云。子云只是微笑，听他说来。
　　“宫里……赵昭仪刚诞了皇子……”
　　子云睁了睁眼。“赵昭仪……皇子……”
　　“就是原先的赵婕妤，上月诞下一位皇子，陛下大喜，十天后即册赵婕妤为昭仪……”
　　子云的眼前，起了一片雾。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悲。自己添了兄弟，父亲添了儿子，该喜才对，可是自己为什么喜不起来？为什么……反而有些失望……甚至，有些难过。
　　那个长相与母亲相似的年轻女人生了儿子，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更重了。那么，母亲在父亲心中……
　　子云在心中念着赵娇蕊的名字。大半年不见这个女人，可是，这女人的脸面却活生生地浮现了，如同站在眼前一样。对这个女人，他没有兴趣，他只是惊讶，惊讶于一个毫无出身的歌女因为相貌酷肖自己的母亲就麻雀飞上枝头。
　　一年半的时间，她由一个教坊的歌女，成为后宫里的才人、美人、婕妤、昭仪……恐怕，成为贵妃用不了多久了吧。贵妃，是母亲生前的名位，也是大齐后宫里曾经最受宠的两个女人的封号，可惜，母亲和那个姓云的女人都死在这个贵妃的“任”上，年纪都不到三十！这第三任贵妃……
　　子云笑了。他并不是要诅咒赵娇蕊，他只是猜测。对这个女人命运的猜测，于他来说，是种消遣。他想知道，一个女人，单凭相貌就真的能成为凤凰么？
　　子云的笑意，映在陈用修的眼睛里。这个谨慎的男人，和他的父亲一样，不喜欢褒贬人，也不习惯猜测人，可是，这年轻殿下的笑，令他迷惑。走进帐篷的刹那，他些微有些吃惊。因为他看到，站到他眼前的，是一位英姿勃发的突厥少年！朝堂上那迎着朝霞、面如脂玉的温婉少年到哪里去了？
　　草原上的风，果然是厉害啊，吹黑了楚王的脸，草原上的羊奶与烤肉，也确实好，楚王的个子也更高了，而终日的骑射，也扫去了那温婉之气。
　　此刻，在他面前的，已不是当初的楚王了，而是突厥的叶护。
　　意识到了这一点，陈用修静一静心，继续他长安的话题。他本不是个爱说的人，可是今天他要说，要说很多，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年想听他说。
　　“宫里真是喜事连连，赵昭仪诞了皇子不到半月，太子妃就为太子添了小郡主……”
　　陈用修的声音，突然之间很遥远，仿佛是从天外飘来……子云的眼前，一张面孔立刻浮现在眼前来。
　　胸中，又有什么东西翻动了起来。
　　她已为人母了！她终于成为自己侄女的母亲！可是，她生的是女儿！她没有为他生儿子……元璟已经有了儿子……那个张良娣，据说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他以后登基之后，他的女人会越来越多……万一她没有儿子，她该怎么办？
　　陈用修的唇，开开合合，直至说到元瑶，子云才又勉强进去。
　　“魏王殿下常常进宫，朝中都在议论……陛下似乎对他渐渐看重起来……”
　　元瑶“媚上”，子云早就想到，父亲已不再年轻，可赵娇蕊年轻，元瑶的那些药……不会白白炼制……想到这里，子云打了个冷战！元瑶若真和赵娇蕊勾结起来……宫中必乱！
　　陈用修终于说完，子云的心也渐渐定下来，看陈用修喝了几口奶茶，子云忽然想起，听了这半日还未听到子玉和阳城的消息。
　　“殿下放心，郑王殿下和阳城公主俱有喜事！”放下碗，陈用修笑道。
　　“哦？”子云笑了起来，眼前，亮了几分。
　　“阳城公主有孕，郑王妃即将册立。”
　　子云睁大了眼睛。姐姐下嫁驸马几年如今终于有孕，是喜事一桩，子玉也要成亲了，也是喜事。于是赶着问郑王妃是谁家姑娘？
　　陈用修低了低头，清了清嗓子，旋又抬起头来。
　　“是王泰王相公次女采蘋小姐！”
　　“什么？”
　　子云猛地站起。陈用修也慌忙站起来道：“这位采蘋小姐虽是庶出，可相貌是好的，且和郑王殿下年纪相当。”
　　子云不听，猛一甩袍袖转过身来，对着门帘。秋风过，薄薄的刺绣帘子随风摇摆。
　　“他王家女儿，非要进我元家做媳妇么？”
　　……
　　入夜，等到木木睡熟后，子云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星空之下，秋虫唧唧，清风掀袂。好一个初秋之夜！可是，心却不能如这夜色一样静谧。
　　长安，长安……睁眼闭眼，耳边全是陈用修的话。
　　赵娇蕊生了儿子，立刻由婕妤升为昭仪，父亲的心，怕都搁在她身上了吧，而自己……长久回不到长安，不知道父亲的心中，可还有自己的位置……元瑶，那孱弱的外衣，也终于要褪下了……而子玉，可怜的弟弟……王家的女儿，为什么非要往元家送？王泰这个老狐狸，为什么就不肯放过自己和子玉？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听到潺潺的流水之声子云才停下。河边风大，袍子被掀起，不留心竟打了个喷嚏。
　　“小心着凉。”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子云骇然，闪身回过头去。
　　星空下，站着木木，长发随风而动，手托一领长袍。
　　“你……”子云走过去。
　　木木不语，走过来将袍子披在子云身上。霎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子云反手一把拥住木木，紧紧搂住。
　　“心里不快活？”良久，木木抬起头来。
　　“长安有些事，放不下……”子云点点头，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不想隐瞒什么。
　　子云说完，木木先是沉默不语，继而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子云。子云微笑，长安的事情，自己都无能为力，她哪里能帮得上忙？这个时候，她能陪自己在身边，已经令人感动。
　　子云的笑，在木木眼里，却是令人心疼。可是她能有什么法子？他不能回长安，自己更不能去长安，隔着几千里，能有什么法子？不过自己虽无能为力，但自己是可汗的女儿，这大草原的主人是自己的父亲，或许父亲可以……可是，父亲又能如何？突厥虽然兵强马壮，到底还是蛮族，人口又远远少于中原，中原的事情，突厥如何能插得上手？
　　半晌两人无言。最后子云叹口气，搂着木木慢慢走回去。
　　十日后，陈用修回长安，子云送行到百里之外。临别之际，子云拿出两封信来，令陈用修将一封交给皇帝，另一封交给他父亲陈沅。陈用修小心接了，问他可还有话说。子云不语，只是摇头，眼看着前方——长安的方向。
　　“殿下！”陈用修翻身下马。
　　“陈中丞！”子云也下马来。
　　“殿下！如今赵昭仪生了皇子，陛下宠爱异常，对皇后日渐淡漠……魏王殿下又新得了陛下的青眼……这宫里头……”
　　子云点点头。
　　“长安，殿下一定回得去！”陈用修用力说道。
　　“陈中丞保重！”子云握紧陈用修双手。
　　“用修在长安等着殿下！”小声说完这句话，陈用修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蹄声阵阵，烟尘滚滚，人马的影子，越来越远……直至与天际融为一色，子云方转回头。
　　长安啊，他真能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