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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宫廷沉浮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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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不慌不忙地笑着看他,扬扬尖尖的下巴示意他起来,一双点漆一样的眼睛干净澄澈地像是镜子似的能映照出李奉牧的影子。忽而她像个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笑容里有一丝酸楚和无奈,转瞬即逝。她一伸手,宫女就递上一叠纸钱。小女孩没有让立在一边的宫女和李奉牧插手,兀自蹲在地上给安皇后烧纸钱,她的动作缓慢而轻柔,像是有一种特殊的韵律。终于,在盆子里的纸钱化成灰的时候,她开口道:“我是临康公主,李齐妃的女儿,安皇后也可以算是我半个母亲。”
临康公主笑得无比灿烂,可她眼里的悲伤好像要像潮水一样漫溢出来,她脸上有一丝追忆的表情,轻声道:“我母妃身子一直不好,为了怕过了病气给我,就把我送到安皇后宫里养着,所以小时候我基本上都是由安皇后带大。”
李奉牧等着临康公主的正题,他可不觉得临康公主有时间给他说废话。景华宫地处偏僻,与外界来往较少,里面的宫女太监又都是知根知底的,可他也不敢确定高贵妃的手能伸多长,这里会不会有高贵妃的眼线,他都不清楚。这临康公主好胆量,在高贵妃风头正盛的时候去触高贵妃的霉头,竟然敢在这里同他说话,她和她的母妃是有几个脑袋够皇帝砍的?
临康公主依旧是在徐徐地说着,最后,她又笑了,声音清脆如银铃:“我和少玉哥哥一向很要好。”
少玉,而不是太子。
李奉牧心中一凛,站着等着这位主子继续往下说,可临康公主只是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微笑着领着宫女走了。
到了三日之后 ,李奉牧就知道这位小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为给高贵妃庆生,也为了扭转这些天来人心惶惶的气氛,皇帝做主,高贵妃操办,李齐妃,刘顺妃协理,准备在皇家梅林里开一场赏梅品酒,观舞听歌的宴会,邀请宫中妃嫔,皇子公主,各家诰命夫人,公子小姐一同赏玩。在安皇后去世,安氏一脉被诛之后特地办这样的宴会,无非是想给气势熏天的高贵妃和在安氏谋逆案中出力颇多的高家一个大大的脸。由于宴会规模盛大,级别较高,为了防止出现差错,出现人手不够的问题,连一向冷冷清清的景华宫都被抽调了人手,在这六个被抽走的人手中,李奉牧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是最下等的扫地太监,他们也没有被安排什么特别重要的活计,只是供高级宫女太监传唤,哪里需要哪里搬。
没过多久,宴会日子到了。冬日里难得出了晴天,阳光灿烂,暖人肺腑。无数的达官显贵在宴席上与皇帝高声谈笑,诸多的粉面丽人也给高贵妃凑趣地说着话,说到欢喜的地方,高贵妃也不免露出满意的笑容。
如此欢喜雀跃,其乐融融的场景,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皇子那席少了酒水,把这盘子端过去,交给一个耳朵上挂了三串耳坠,样子很和气,名字叫宝珠的宫女,知道了么?”一个长得端庄肃穆,行事说话都带了一股严厉劲儿的嬷嬷把放了六把酒壶的盘子递给李奉牧,嘱咐道:“路上小心些,别冲撞了贵人。”
这是在说别让人注意到么?
李奉牧领命,点头把盘子送去了。一路上风雨无阻,连个人影都没有。
环视了一圈,找到了嬷嬷所说的宫女。宝珠身量高挑,眉目秀美,姿态端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这身的气度说是世家大族里的小姐也不为过了。李奉牧把头低的更低,把盘子高高举起奉上。宝珠笑着把一把酒壶递给他,要他送到皇子席的下首。李奉牧小心接过,转身往宝珠指过的地方走,只一眼,他就看见了坐在席上一言不发,默默吃菜的秦少玉。
好像根本就没见过他似的,秦少玉的表情显得疏远而冷漠,好像完全处于一个别人无法插足的空间,与热热闹闹的宴会氛围格格不入。一旁的六皇子和十皇子正聊得热闹,说到高兴处甚至还会发出大笑。越发让人觉出他们之间的不对付。
这放到现代来说就都是小孩子间的争斗,没什么稀奇的,可要是真的掺杂了各方利益,就没明面上这么简单了。李奉牧竖着耳朵听着人的安排和周围人的说笑声,专注留意了皇帝与几位得宠大人的笑谈,心里默默梳理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着秦少玉没事时跟自己说话。
宴会结束时各方应酬也就消停了一会儿,主子们都走了,就剩下一群宫女太监在这里收拾东西。所谓宫廷宴席,吃的从来就不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而是人与人之间的脸面和交情,是不是得宠,能不能捞点好处。每到这时候,贵人们留下的点心吃食大多是要被送回御膳房的,太监宫女里有点关系的,也能跟着尝个鲜。李奉牧自然是没这层关系的,但因为秦少玉的交代,他也得了一篮子的精致点心。
刚才在无人处,秦少玉已经交代了,从今往后,他就成了秦少玉的宫人了,今天,也就是回景华宫的最后一天了。
李奉牧没走小路回自己的小院子,而是进了小太监们常待的屋子。宫里选太监,大多要的都是年纪小的,还不知道男女大防的时候被送进来净的身。当太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若不是犯了罪过,家中贫寒,被人拐卖,天下寻常父母哪个愿意自家孩子进宫受这样大的罪呢?李奉牧自幼在这里长大,里面的太监跟他都熟悉,凡是刚进来的小太监也都大多受他恩惠,自来关系处的极好,就是有几个心术不正的,也被他自己整治了,没有闹到徐顺那里去。
屋里的小太监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点心,都跑来朝李奉牧道了谢,高高兴兴地吃了,个个都很欢喜。见他们吃的开心,李奉牧就笑着陪他们说了会儿话,自己去找徐顺说他被调走的事。徐顺半天没说话,沉默了良久从床底下找出一个酒坛子来,破了上面的泥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里面一滴酒也无,就只有一块令牌,一个小册子。
令牌不过巴掌大,上好的玉石上刻有白虎图文,面色狰狞,杀气毕现,很有一种慑人的气魄。再看那册子,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图,从皇帝身边到寻常大臣,从曾经的皇后到如今的高贵妃,从宫里到宫外,从朝堂到民间,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这般清楚通透。
“殿下真的想好了么?”总管太监徐顺跪在李奉牧面前,眼里发自内心的担忧与酸楚刺痛了站着的李奉牧。李奉牧是他和几个年长的嬷嬷从小带大的,宫里的生活太孤寂,因为本就没有生儿育女的权利,他们除了念及旧主的恩惠,自然就对这个孩子特别上心,说一句冒犯的话,跟自己亲骨肉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奉牧亲手把人扶起来,脸上充满感恩的神色,他不是什么冷心冷肺的。生于现代,他骨子里不觉得有什么尊卑贵贱,哪怕他左右不了这个时代,这个环境,他对自己的人却是尽可能的和善。在他们眼里,自己是少主子,理应受到他们的照顾。在李奉牧眼里,他们跟自己的至亲没什么区别,但是既然已经走上了一条险路,那么不管再难,他也必须跪着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