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名》白身

27、出关

　　孤月峰。

　　峰如其名，常年冷清，罕有人迹。

　　峰上杂草连天，枯黄铺成一地的愁意。

　　无主野草在这里，发了疯似的蔓延，渐行渐远还生，于这一方孤月峰上，咬着牙地开疆拓土，唯独在山巅遥映人间冰雪样时，胆怯地止了步。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比起满眼繁花似锦的其它山峰，这孤月峰，委实显得太过潦草随意了。

　　加之三生道人坐镇此山，威名在外，就连外出踏秋的弟子，也不愿来这孤月峰一二。

　　长此以往，这孤月峰，倒还真坐定了一个“孤”字，形单影只，独此峰，于众峰间格格不入。

　　半山腰处的洞府外，玉临风双手枕在脑后，背靠一块巨石，翘着二郎腿，眼皮半耷拉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左手一下有、一下没的拔着身侧的草，不多时，他身侧便多出一块光溜溜的泥土地。

　　鲜明的褐色，在被诸多焦黄环抱间，愈发有针锋相对之势。

　　只是在寡不敌众的情形下，那叫嚣着、挥舞戈矛的褐色，怎么看，都是色厉内荏的踯躅徘徊。

　　良久，玉临风终于停下了窸窸窣窣的动作，意味不明地长叹了一口气，将好不容易堆在一起的草根，闷闷扫开。

　　而后，他改为双眼无神地望天，也不知是看那虚无缥缈的云，还是那澄澈透明的蓝。

　　阿蒙这死丫头！

　　闷声不吭就闭了大半个月的关！

　　听姓柳的那小辣椒说，好像还借了本什么《齐妖》来练？

　　这家伙，真是上了头了！

　　练气期就练这样的术法，真不知道是不是当日饮碧江的水喝多了，连带着脑子也进了水！

　　玉临风一面恨恨想到，一面还气得哼哼几声，眉峰一皱，让不知者看来，还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虽对阿蒙有信心，可也不是那么一个有信心法啊！

　　要知道，《齐妖》可是近千年来都无人练成的术法，放眼望去，太虚几万年来能练成此术之人，屈指可数。

　　且能练成者，少说，也都是在筑基以上的修为。

　　阿蒙想要以练气的修为来练成此术，无异于异想天开，天方夜谭！

　　当日阿蒙能获得江萃之事，当然离不开她自身毅力所在，可到底还是存了几分机缘和侥幸在里头的。

　　而这《齐妖》一术 ，鼎鼎大名在外，就是玉临风这种闻道之才，遇上《齐妖》，也只能望而却步。

　　此术传闻为万年前无名氏所创的淬体之术，号称修炼至大成者，体魄能堪比山海异兽。

　　山海异兽是何等存在？

　　总领元始大陆万余年，能称得上是山海异兽的，也只有堪堪十二大妖兽，他们无不是有毁天灭地、移山填海之大能。

　　直至现今，随着妖族没落，这十二大妖兽几近灭绝，再无人可见。

　　只因这山海异兽在独得天道宠爱的同时，天道为了制衡他们，降低了其繁衍的成功率，致使到现今，山海异兽早已化为了传闻，后人再无法领略其丰姿。

　　而这《齐妖》一术，单是入门，便难于上青天。

　　只因其入门之法为观想，且观想之物，必须为这十二尊山海异兽之一。

　　可是放眼如今，又有谁能见过这山海异兽？

　　谁又能单凭想象，将这山海异兽，勾勒至每一根毛发都栩栩如生，以假乱真？

　　故而这《齐妖》一术摆放至今，都成了门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更别提阿蒙如今不过初入仙途，没有足够的眼界和阅历支撑，想要完成这入门之法，更是难上加难，雪上加霜了。

　　正想着，突然听得一声推门的轰隆声。

　　只见一道宽一米有余的石门，伴随着飞扬的烟尘，缓缓打开。

　　石门内一身玄衣之人，赫然是闭关了大半月的阿蒙。

　　玉临风本想偏过头去，显得自己不怎么在乎，可又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阿蒙。

　　阿蒙面上无悲无喜，神色还是如往日一般的从容淡定。

　　可这放在玉临风的眼中，就是失败了。

　　虽然在此之前，他早就预料了阿蒙千千万万种失败方式，可还是有些不忍，这天才遭受打击的滋味儿，他自问早就烂熟于心了。

　　当初在人间磋磨百年之久，在那百年间，饶是他一向以来都对自己怀有信心，在夜深人静时，也不免对自身心生怀疑，自问自己究竟是否真的是所谓的天才。

　　若他是，又为何会在这一关上，驻足不前呢？

　　思即至此，玉临风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于是他半是别扭地走了上去，磕磕巴巴、不怎么熟练地安慰道：“那个……那个，你先别灰心啊！”

　　更多的时候，玉临风只知道如何笑，如何闹，加之阿蒙又是那种将所有事放在心底，不肯泄露一丝一毫的软意之人，故而玉临风对于安慰人这项业务，还是不怎么熟练。

　　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让阿蒙不知怎么开口了。

　　她微微睁大双眼，看向玉临风，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询问这玉临风，大清早的又抽了什么疯。

　　没料到，她这一眼，在玉临风看来，就是闪着点点泪光，神色憔悴，一副灰心丧气、备受打击的模样，完美地契合了他脑中所想象的败者状态。

　　他心下更是着急了，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好方法，急急忙忙下，又道：“这个不学也罢！”

　　罢什么罢？

　　阿蒙不知玉临风今早吃错什么药了，明明讲得每个字她都认得，可这合在一起，她怎就听不懂了呢？

　　往日的玉临风虽说不着调，可这讲的话，她好歹还是听得懂的。

　　可是今日，任凭她再怎么想破脑袋，也看不透其中的意思。

　　她蹙眉间，疑问之色更浓，看向玉临风时，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半刻，想不出如何开口。

　　她一定是心灰意冷了！

　　一看到阿蒙蹙眉，玉临风心底首先涌上如此念头。

　　他先是尝试在心底组织好语言 ，可是就在这个关头，字句都长了眼似的，隐匿于脑中的每个角落，脑海里只剩下一片干干净净的白茫茫，仿佛有无形之中的力量，封缄了他的唇，让他生生变得笨口拙舌。

　　想说却说不出来的那种心情，更让玉临风焦躁不安，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爆出他最熟悉的语句：“什么狗屁《齐妖》！不就是学不成吗，你用得着蔫儿吧唧、哭丧着脸吗？世上功法千千万万，谁说你只能学这一门的？”

　　话一被说出口，就变得顺畅多了，接下来的话，玉临风几乎想也不想地就从嘴中滑了出去。

　　“你也不想，万年来，我太虚又有多少人能练成这齐妖？要我看来，你练不成才是正常的，哪天你要练成了，那才是奇事一桩！这种淬体法，也不知是那个龟孙想出来的，真是%*￥￥*……”

　　听到这儿，阿蒙总算是了解他的思路了。

　　只是，明明是安慰人的话，放在他嘴里，总给她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还……还真是吐不出象牙……

　　就当玉临风同仇敌忾，怒骂那《齐妖》一术时，阿蒙却倏地笑了，打断了他酣畅淋漓的滔滔不绝。

　　“谁告诉你，我没练成《齐妖》？”

　　“行了，不就是一本破功法嘛，我太虚比它好的功法，多的多了……”玉临风装作不甚在意地挥袖而道。

　　“……等等？”耳边的话语骤然停了下来，玉临风眨巴着干涩的眼，用几乎是震惊的语气，半是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看到他这副样子，阿蒙只觉得大半月苦修带来的疲乏一扫而空，笑眯眯地道：“我说，我、练、成、了。”

　　？！！

　　怎么可能！！

　　这句话，几乎在瞬间涌上玉临风的喉尖，让他下意识地就要说出来。

　　不过在下一瞬，理智制止了他的这番话。

　　阿蒙没有理由，她也不会以这种事拿来骗他。

　　可是……就算是这样，玉临风还是感到了浓浓的荒诞和不敢置信。

　　那可是《齐妖》啊！

　　堂堂仙家大派的镇派之宝！

　　居然……被一练气期的无名小卒……练成了！

　　这一刻，世界颠倒，草木春枯秋荣，河水倒流，太阳西升东落，都没有眼前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来得更为玄幻离奇。

　　玉临风只觉得，荒谬的梦，在狞笑中，一把把他攫住，将他放入一个个怪诞的泡沫中，真相接连破碎，只有仓皇的梦，一个又一个地接着做了下去。

　　须臾，对于造成这一切的祸首——阿蒙，似乎一点儿也没察觉，轻描淡写地又问道：“《齐妖》一术，需要五行之物淬炼，你可知门内有诸如此类的地方吗？”

　　五行之物，即为真火、弱水、玄土，精木、乌金，常人若是能得一样，就已是烧香拜佛了，想要凑齐这五样，来练成这《齐妖》，这难度，丝毫不逊色于入门观想之法。

　　好在玉临风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经过最开始的惊愕后，发热的脑袋也总算是稍稍冷静了下来。

　　他压下心底的震惊，沉吟片刻后，说出了一个名字：“洗剑崖。”

　　洗剑崖？

　　思忖间，阿蒙的目色不禁带上些许不解，她记得，洗剑崖可是天雷漫布之处，可没有所谓的五行之物。

　　玉临风瞥了她眼，心有灵犀地补充道：“雷，虽非五行之物，可终归逃不出五行轮转。木火生雷，洗剑崖上的天雷，对于你□□的淬炼，自有一番好处。”

　　只是他还未说，要以天雷淬炼，难度比起寻常的五行之物要大得多，只因天雷诞生于天道，其狂暴刚强，非常人所能抵御。

　　然阿蒙却似乎没有这些顾虑，听完片刻后，她稍作思考，便起身，朝着玉临风口中的洗剑崖而去。

　　只留下玉临风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

　　阿蒙这般决绝果断的做法，更让玉临风肯定了她已练成《齐妖》这一事实。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一股萧瑟之感，横跨于他的心头。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玉临风负手而立，缓缓吟诵道。

　　而后，沉默良久，他方自顾自地摇头离去。

　　这已经不是他玉临风的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