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欧阳瞬被翟宝仪吓了一跳,“你这下人咋这样吼自己主子?”
翟宝仪吞吞吐吐:“……我……我这是关心我少爷。”
宇文弈笙耐性耗尽,垂下眼盯着翟宝仪看了一会,气氛一度僵住,让欧阳瞬找讨好圆回来的时机也找不到。最终宇文弈笙怒气爆发了,语气却还是温和:“我的事情,你以后都不要管,我回去了。”然后旋身,疾步离去,没有留下让人挽回的余地。
翟宝仪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苦闷的神色,眉头紧锁着看了一眼他的身影,完全没有打算跟上自己的“少爷”,眼神尽是迷惑和难以置信的怒意。
这样跟自己的少爷闷生气还不打算和好的下人,欧阳瞬还是第一次见。
老韩也开口了:“总之,薛老板就是个好人。你们走吧,走吧。”他们没想到老韩不说缘由就想敷衍赶他们走,买他花灯还不肯说,这莫非是在嫌钱少?
“莫非你们扯上了什么不见得光的交易?”翟宝仪不依不饶。
“呸呸呸,别老想着跟薛老板过不去,反正跟你们这些小孩子说了也不懂,还会跟别人胡说八道,一边去吧。”
欧阳瞬心里也有点好奇,街道熙熙攘攘,人声沸腾,独独那摊位后坐着的青年安安静静地编着纸灯笼,他拉了一下翟宝仪,示意改一下套话的人选。翟宝仪循着他的意思望去,二人悄然接近,看那青年几秒内心暗暗吃惊——青年穿着朴素,一张五官中性英气的面孔,身材跟翟宝仪不相上下,夜里没能仔细看清他的眼睛,等到他察觉二人的存在抬眸时,翟宝仪刚好跟他那琥珀色的瞳孔对上了。
“这……”翟宝仪看着老韩的伙计有点吃惊,光是容貌身躯看,这仿佛跟自己同类——刚好也是女扮男装的丽人,而且这一位青年长得精致,也有着男性的明朗线条,让人恍惚性别。
但让人更惊愕的是他好看的侧脸的另一边,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耳边到下巴,从这留疤的痕迹看出当时割得很重,这容毁得让人无法忽视。
青年浅眯着眼,似笑非笑:“怎么了,二位?”
/
而混进人群走入暗角的晋少岭当然知道这位薛老板,那位老韩,还有这长得雌雄莫辨的男子的底细。
解心远说道:“这个老韩,我有点印象。”但是他记性不太好,见过的人跟凡人吃过的饭一样多,过几天就忘了。
晋少岭道:“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了?是你和我给他牵线的。”
解心远一猜:“跟那个青年吗?”
晋少岭回道:“乐安,以前是戏班子的花旦,你还记得老韩把人从戏班子带出来吗?”
解心远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动作。
老韩在十多年前,也差不多是欧阳瞬他们的年龄,也是与戏班合作的一个道具小户的儿子,父亲年迈,他从小就当起了家,有一两个帮手,手工业打理得仅仅有条。而那个长得好看的乐安,正是戏班里长大的孤儿,勤奋努力,除了戏班里的大老粗干杂活的以外,就那几位有本事能搭戏上台的旦角儿,乐安年纪轻轻就被当成花旦的接班人来培养,而且他十几岁就长得一张让人过目留情的脸,即使不上妆也有着女性羡慕的娇小深邃的脸蛋,亦男亦女,有人爱有人恨,戏迷和看官们眼睛都离不开他,捧着摔着,这就出了名,比师兄们红的时候更腥风血雨。
就冲这脸蛋,如果是女的早被吹得倾国倾城,而这是个男的,还是戏班里的台柱的存在,招的是男人的妒忌,这从脸看命的话,一点也不比风尘女子好。
乐安是个孤儿,从小为了自保性格圆滑犀利,能利用的就用,交心仅交出五分真心,跟不对盘的人就阳奉阴违,可跟师哥的大老爷们相比也只是个小聪明,早早在他爬上主角花旦之前就算计了如何让他下马——
就是用老韩这个人,他们的关系。
一人难敌以讹传讹,他们表面与乐安和平相处,暗地多月散播与他交好的老韩是他不见得光的小情人,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亲热,让人好奇惊叹又唏嘘,虽当时也盛行男风,若果发生在自己身边,不免得让人侧目批评。
他们算准在毫不知情的乐安和老韩二人独处时,他的师兄几个人风风火火带着人冲了进来,把他们揪了出来,还故意把衣服拽得狼狈,引人遐想,管乐安和老韩解释得磨破嘴皮,也难阻止班主和师父信以为真。
师父哪是开明之人,听见自己的徒弟跟男人不清不楚,旋即有人自恃正义地递上了木棍,当众痛下心肠殴打之,嚷着这就把你的歪根子正回来,老韩还没搞清楚情况,瞧见戏班师父一副把乐安打得半死的架势扑了上去挡,其他师兄弟下手一并打,场面更加混乱,幸得赏识乐安的忠实看官薛兴路过,喝止了这台野蛮的戏。
师父说着要把乐安逐出戏班,但班主不舍这个招来客源的人气花旦,二人就挡着薛老板的眼下耍赖扯皮条,说要乐安赔一百两还了这么多年的养育。
当时一百两对薛兴来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乐安看出了这戏班全部人的狼子野心,也没有人想要留下他,这饭碗说砸就砸也不后悔,承诺薛兴以后定当归还百两,这时有人嗤笑着乐安只是一心巴上薛老板,有多难听说多难听,明明在场的都是男人,可酸人的劲儿不比骂街泼妇少,乐安一气之下,掏出防身匕首朝自己的脸上狠下一刀。
尽管他一直以自己的容貌为荣,自信不疑,从未觉得自己的皮相是祸水之色,那一刻他也不得不舍弃自己这张脸——人言可畏,他要脸,更要“脸”。
当时他轰轰烈烈的举动打破了自己的赖以为生的饭碗,也遂了这群丑陋男人的心。
/
翟宝仪一边错愕,一边试探问道:“……你就这样,划破了自己的脸……?”她更想问的是不疼吗?但是还没说出口就觉得很傻。
乐安说道:“我不是女儿身,这容貌不是最重要的。”
翟宝仪和欧阳瞬坐在他左右听他忆起当年往事,这对乐安来说,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人愿听,更是慷慨。
翟宝仪最初只不过想从别人口中问出薛老板的人品如何,如今最为好奇的莫过于:乐安如今守在老韩身边,是被戏班辞工以后就决定的吗?更重要的是……
“你们想问我跟老韩是真的在一起,对吗?”
青年笑得温柔,一点也不似脸上疤痕狰狞。
二人噤声,脸上不禁一红,不知道如何接话。
乐安摸了摸他俩的后脑勺,“虽然我不是女儿身,我跟他,又没有偷没有抢,为何不可一同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呢?
虽然当时因为我的出现,帮他打下手的伙计都辞工走了,怕这名声祸及他们,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青年似乎想到了以前遭人嫌弃的事,倏地把手缩回来了,苦笑道:“你们年纪还小,不理解也没关系,你们去玩吧。”他指了一下花灯人群旋即下了逐客令,仿佛那儿的喧哗热闹与自己无关,继续粘贴手上雪白的灯笼。
有些话他也没好意思跟这两个陌生少年多言,兀自陷入了多年前与老韩的回忆之中。
当时,他脸上一片白色油彩还没来得及涂掉就执起刀刃自毁容貌,血花染红了戏服,看似如忠贞妇人自裁般轰轰烈烈,但也不及老韩把他护在人后,为他挡在乱棍前,笑得坦然自豪,依旧“不知悔改”吼着:
我是爱他,就是非他不可,管他是男是女!你们要打就冲我来!
半生戏子,他本是自傲自尊之人,被踩到地底也不愿真的出卖自己的灵魂,更惊喜人生当被推到悬崖一刻,居然有个人愿意陪自己跳下去。
他愣着看老韩的侧脸,那形同自己的骄傲之人,铿锵有声地将小人之心溃不成军的瞬间,他觉得失去什么都值了,何况一张脸呢?
/
听君一席话,胜读……
但乐安这事这话从寻常事寻常书里学不了,看不了,稀奇之事中较为让人产生各种意见,光是理解已经花去不少时间,翟宝仪和欧阳瞬二人有点难以消化,走在繁华街道上,细想更是无言。
翟宝仪先打破了僵局:“总之……是知道了薛老板好歹是个好人,侠义心肠,对待他人困境不吝金钱,何况对芍药姑娘……他一定会对芍药姑娘很好……”但语气依旧平仄,满脑子都是乐安和老韩的关系,男男之事,换谁也时惊愕得让人换不过来。
欧阳瞬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正如那乐安哥哥所说,我们可能如今还不能明白,但是男人和男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该格外侧目,反而有点不尊重了。”
“……你说得对……”翟宝仪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该转向哪,脱口就问了:“你呢?如果是你心爱之人,是男人的话,你会怎样?”
“哈?……你这问的是什么话啊?”
“也、也就问下啊。”
翟宝仪才反应自己说了什么,瞄到了自己的朴素的男装衣袖,奇怪得自己都渐渐羞红了脸,尤其是“他们”两个男人独处的场合下,差点把自己“我其实是个女的,你别误会我的意思”说出来解释。
欧阳瞬神态清明,笑得爽朗,发带被风吹得扬起。他说道:
“若我能遇上挚爱之人,哪怕那人是男子,我肯定也会如他们一般,携手一生,至死不渝。”
“……”
那刻翟宝仪看愣了眼,心跳漏了一拍后狂跳不已,犹如偷听到了世上不容人玷污糟蹋的誓言。她眯了眯眼,不经意地别开了眼,最后以笑掩饰那么一刻的失态。
“你不哄你少爷去吗?虽说我觉得你确实是多事了,尤其得知芍药姑娘将嫁之人薛兴是个受人爱戴的老实人之后,唉可惜了……算了,这个送你吧。”欧阳瞬从袖里掏出一折叠起来的白色手绢,摊开竟是透着碧绿白纹的手镯,看起来晶莹剔透,价值不菲,不问可否,他拉着翟宝仪的手塞她手上。
翟宝仪还盯着玉镯看,思忖着这比自己祖母常带着的那个还要漂亮,不知道是花了多少银子呢。“原来你去百花院之前还给芍药姑娘带了礼物……?”
欧阳瞬笑了笑,“不是。我先回去了。”
话毕,走入人群,消失不见。
翟宝仪也不眷恋他的去留,她举起了这个玉镯,在花灯的光芒下照应下,这通透的绿色混入了昏黄的光,甚是好看,她没走出几步才回过头来,终究是知道了哪里不对劲了。
“不是送给芍药姑娘,给我?”
她手指内握,抓住了自己的袖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她越是看自己的装扮越是慌张。若果宇文弈笙在旁,也许会给她的脑袋瓜来一记——
“……他、……他知道我是女孩儿?!”
又是狐疑又是诧异,红晕陡然爬上了白玉般的脸庞,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