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数原罪》反常积分

1、七宗罪

　　七宗罪

　　〇

　　我是一名作家。

　　来这里调查一起失踪案。

　　作为小说的素材。

　　一

　　作为一名作家，胸中有山河，笔下有苍生，可惜命途多坎坷，至今也没混出什么名堂。
　　万般才情被现实禁锢，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昏暗潮湿；楼下的死老头又来催房租，桃木拐杖在三楼生锈的破窗上乱戳；旧路灯电压不稳地乱闪，勾勒着路旁流浪猫羸弱的轮廓。

　　最近这世道不太平，传闻附近小区一独居年轻人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见警方立案，只能在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着。

　　我决定私下调查这起案子，将这起无头无尾的案子作为新小说的素材。

　　一介书生去调查警方都无头绪的无头悬案，惊险刺激戏剧性，只差本人的生花妙笔赋予来其生命了。

　　二

　　年轻人名叫高述，青年才俊，金融专业，知书达理，跳舞的大妈遛鸟的大爷抹着鼻涕到处跑的小孩，都很喜欢这个文静温和的年轻人。

　　“小高他呀，每天早上要吃好多碗阳春面嘞，再加两笼肉包，嗨哟，贼香的嘞，就在我家店！来看看呗？”

　　“也是奇怪，小高那么瘦，怎么就吃得下那么多嘞？也好，年轻人多吃点，实诚。”

　　“……”

　　升斗小民心中填满了油盐酱醋茶，顶多再加两碗阳春面，失踪案怎么会和一家小破餐馆有关？但好歹也算是高述常来的地方，万一会有一星半点的线索呢。我尝试说服自己走进这家破落的小店。

　　简陋的街边小吃店连招牌都没有，我勉为其难的点了碗阳春面，闭上眼睛，思索怎么打发掉这群过度热情的大妈。

　　高述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高述蹲在饱经日晒风吹的破木凳子旁，也在吃阳春面。

　　高压炖过的牛骨汤浸得他油光满面。

　　他旁若无人的吃着。

　　他已经很撑了，他还在大口吃面；

　　他已经快吐了，他还在大口吃面；

　　他开始肉眼可见的颤抖和啜泣，可他还在大口吃面。

　　“你已经很饱了，不是吗？“

　　“为什么不愿停下呢？”

　　“求求你，停下”

　　“高述！”

　　“！“

　　我猛的睁开眼睛，不知多久没清洗过的桌子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油光，像极了暴食的高述的脸。桌子眼波流转，抛给我一道鄙夷的目光。我呆滞的回头，老板娘背对着我，幽幽叹了口气：

　　“小高是个好孩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嘞。”

　　三

　　我站在高述的卧室中央，抱胸思索，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得出结论：高述同志怕是个不为人知的变态。

　　他那出人意料脏乱差的卧室里有着大量色情海报和图片，由于是独居，他连藏都懒得藏，贴的满墙都是。

　　这和我理解的高述不一样。
　　他本应是一个温柔干净极度自律的年轻人。

　　这间卧室使我反胃，我皱着眉头，隔着衣袖翻了翻那些东西，盘算着放弃调查的可能性。

　　一抬头，却看见高述盘腿坐在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你在害怕什么？“

　　“闭嘴。”

　　“为什么要进这件卧室呢？“

　　“闭嘴。”

　　“没看错哦，这就是我呀。”

　　“闭嘴。”

　　“这就是你呀。”

　　“闭嘴。”

　　“闭嘴。”

　　高述笑着起身，向我走来

　　“他是假的。”我对自己说。

　　但他还是走向了我，

　　接着，走进了我。

　　我跌跌撞撞的冲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卧室，冷汗浸透衬衫，高述的欲望猝不及防的展开在我面前。他在我心中开始变得立体，变得有棱角，每个棱角上，都挂着他诡秘的冷笑。

　　四

　　高述曾在一金融机构就职，但不到数月就被迫离职。这很蹊跷，毕业于名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没理由被这么一家小公司拒绝。
　　我有点好奇，又有点隐秘的期待，我觉得我要发现点什么了。

　　“高述啊，唉，不能提，刚来的时候明明是不错的小伙子，谁想着后来居然那么贪婪。”
　　“对呀，业务能力不错，可人品真真是差的很嘞。”
　　“大毛病没有，就是贪。”

　　我预感到那个“高述”会再出现。

　　我坐在曾属于他的那张办公桌前，翻看着陈年的账本。

　　他坐在那张蒙尘的办公桌前，在我身边，从账目中划去了个零头，口中碎碎念着什么，我凑近了听，他说着什么，“笑骂由人”。

　　他把黏着在钞票上的眼神撕下一角抛给我。
　　“你咋又来了？”
　　“关你屁事。”
　　“别管我。”
　　“滚啦。”
　　“管好你自己。”

　　“你是谁？”
　　“你们是谁？”
　　“你们不一样！”

　　“我们？”
　　“我们当然是高述啊。”高述坐在桌上，咧嘴笑着。

　　我冲回家，惊到了楼下的野猫，收房租的老头不知冲我吼了些什么。

　　我颤抖，我颤栗。

　　五

　　长期的怀才不遇给我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调查高述失踪案更是使我心力憔悴，我需要休息。

　　市图书馆是个休息的好地方，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打在阅读区，陈旧的书香洗刷着现代人的浮躁，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光子穿透眼皮打在视网膜上，带来丝丝灼热。

　　我睁眼，我看到了他。

　　高述倚在柜脚，没精打采的晒着太阳。
　　我定了定心神，上前搭话。

　　“你是高述。”
　　“嗯。”

　　“你怎么在这里？”
　　“忘了。”

　　“你不是高述。”
　　“嗯。”

　　“那你是..什么东西？”
　　“忘了。”

　　这位“高述”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懒出了神。

　　“你怎么不找本书看？”
　　“懒。”

　　“我帮你找本书看？”
　　“行。”

　　“你不问问我是谁？”
　　“不。”

　　“你是不是有病？”
　　“可能。”

　　我顿悟。
　　对！就是这样了！高述这个人，是个神经病！困扰我数日的梦魇被揭开，对啊，他是个精神病人！
　　独居的精神分裂者离奇失踪！天才作家侦探一己破案！

　　我狂喜，我得意，我骄傲。

　　传说天主教将人类对于爱的违背程度进行排序，于是就有了七宗罪。

　　我遇到了暴食的高述、□□的高述、贪婪的高述和懒惰的高述，那么接下来找上我的，将是暴怒、嫉妒、和傲慢的高述！

　　他们都是高述，又都不是高述。

　　对了，就是这样。

　　来吧，暴怒。

　　六

　　我开始主动寻找暴怒。
　　寻找一切可能激怒高述的事物，这不容易，如一开始所说，高述大多是文静温和的。
　　我不可能找不到暴怒。
　　只有我才能找到暴怒。
　　我预感到，写下这段故事，我将是世上最伟大的小说家，而这也是我早就应当享有的荣耀！

　　墙壁开始皲裂，地板开始颤抖，我以为是房东大爷又敲锣打鼓的催房租了，不耐烦的从床上跳起，准备给这不识月寒日暖天高地厚的死老头一点教训。

　　然后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眼前的高述依旧身形纤弱，但每一根头发丝都带着焦灼的戾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压低的声线像是裹胁着滚滚岩浆。
　　“你还没闹够吗？”青筋狰狞的拳头卷携着风扑上前来。

　　我捂着脸吃痛的坐在床边，却瞄见门口又走进来一人。

　　“哎呦喂，这会儿不摆着你那张自负的臭脸了啊，真该让大伙看看你都搞了些什么破事。”
　　是高述的声音，但不是高述。

　　眼前的高述吊着眼角打量着我，暴怒的高述在他身后狂踹着门，木屑飞溅。

　　“你是...嫉妒？”
　　“谁嫉妒你呀，丧家犬，你除了爱指使别人还有什么本事？”
　　“什么？”
　　“傲慢，高述去哪了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不...不是！”

　　从飞溅的木屑中走出几个人来，准确的说，几个高述。

　　“高述平时虽然总是限制我的饭量，像个保姆一样，但也轮不到你傲慢来管胁我们。”
　　“高述虽然老没收我的艳星海报，但我不希望他消失的哦。”
　　“高述不给我给钱，还不让我贪，但你还不如他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人。”
　　“呸！”
　　“如果不是你自以为是提出什么..消灭了高述，我们每个人都能自由自在，谁他妈的理你？我们选择了相信你，现在好了，你掌管了高述的身体，人人都发现高述是个神经病，人人都知晓我们存在，高述呢？温柔可靠的高述被你弄哪儿去了？”

　　怎么可能？我是傲慢？我是高述？我是神创的原罪？？
　　错的，假的！
　　哪里有高述？高述呢？高述去哪了？？高述在哪里？我把高述搞丢了？？
　　房...房东？？死老头？？快出来呀！！快赶走它们！！我...我交房租！
　　高述呢？？
　　快把高述找回来！！
　　高述不见了！！

　　房东大爷来了，他往我的脖子上扎了一针。
　　不疼，有点晕。

　　“307房，来几个人，氯丙嗪打过了，不用联.......”

　　意识逐渐流失，围着我的六道人影变得透明，变的虚无，高述呢？可是高述去哪了呢？

　　高述..不见了啊。

　　七

　　我是一名作家。

　　来这里调查一起失踪案。

　　作为小说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