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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谋划 ...

  •   升平十五年四月,南城烟雨纷纷。
      院落深深,雨丝飘在竹叶上激起窸窸窣窣的小音,却丝毫没有打扰到屋内眉目清雅的女子。她左手捧着一卷书,身体微蜷倚在贵妃榻上,与闲适的氛围所格格不入的是她翻书的速度,短短数秒就翻过了十数面纸,让人感觉她仿佛只是走马观花,并没有用心。但是显然站在她榻后一步的婢女不是如此认为的,她微微向前躬着身体,保持着谦卑的站姿,她的头向榻上的女子微微侧着,似乎随时等待着女子的吩咐。
      半刻钟后,最后一本账簿被合上轻轻搁在已经被理得整整齐齐的一沓书上。
      “小姐,这账簿可有什么问题?”侍立的女子低低地问道。
      “没有什么问题,各位掌柜都做得不错,芙蕖你传下去,赏各掌柜二十两”,女子如是说道:“另外传粮铺掌柜、布铺掌柜及天香楼掌柜来此处。”
      “是。”女子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三个身量不一的男子就到了。
      “文掌柜,近日雨多,谨记防粮生霉,切不可以次充好将霉变的粮食卖给百姓。”
      “是。”一个瘦高个的男子弯身应道,脸上一道疤十分明显。
      “齐掌柜,轻薄的布匹暂压库中,过些时日再放出,近日厚些的布匹要放在显要位置,好的布匹价格微抬些,次些的布匹价格降些。”
      矮胖的男子目光闪了闪,微滞了一瞬,忙端起天生的笑脸,殷勤地应了。
      “钱掌柜,大量收入干柴藏入库房,保持干燥,可以接受高些的价格,不论多少干柴,能收入的都收,新鲜时蔬也是如此。”
      男子恭敬地躬身应下,发间银丝在烛火的照耀下微微闪了闪。
      女子又吩咐了一些东西,不一会儿就让掌柜们退下了。

      掌柜们退下后,芙蕖上前帮眼目半闭的女子按揉着太阳穴,问道:“小姐吩咐文掌柜的,奴婢能理解是为了百姓温饱,但嘱咐齐掌柜和钱掌柜的奴婢却理解不了。”
      这个被唤为小姐,却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闭着眼说道:“你且看这天如今是回暖微热,但雨已下了多日,回寒不远了。到时全城布店都是香云纱此类轻薄的衣料,回寒时候,唯有我们一家有厚些的布帛,如何不会售罄?价格高些也无妨了。另外若是雨骤然大起来,淹了农地,新鲜时蔬将难寻,且山林干柴难觅,天香阁到时如何开火,“不夜店”的名头岂不是要砸了?”
      “这雨这么柔和,如何会下大?”
      “为商未雨绸缪最是要紧。”
      “是。”芙蕖心中仍是嘀咕,但是小姐所言从来是不会错的。于是就闭了嘴,不再多言。
      一时房内寂寂,只能听到雨打竹叶的声音。

      过了许久,芙蕖又犹豫的开了口:“小姐,我们此次借故来别庄小住已有两个月,姑爷那里又受那些狐媚女子挑唆,都气坏了,说是您目无夫君,南城里都传遍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府里的笑话南城里还少吗?”仪梦淡淡道:“目无夫君······呵,他岂有一日是把自己当作我的夫君的。”
      那年八月,金桂飘香,虽所嫁并非自己心目中的人,但是既然嫁了,那便是自己所嫁的良人,从此按下满腔缱绻情丝,为他洗手羹汤、生儿育女。十里红妆,多少少女心事掩在红盖头下,南城各处谁人不赞仪家嫡女宜室宜家,容色姝丽,才气远扬,嫁妆又如此丰厚,何愁不得夫君爱重。谁曾想新婚当夜,心心念念的良人连房门都不曾踏入,鸳鸯红烛泪尽而熄,冷酒两杯放在案上,一夜之间新嫁娘成为南城笑话。
      何尝不委屈,何尝不心涩。听闻他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也巴巴地寻来绣娘学自己不擅长的绣艺,手上扎了那么多针,反反复复返工了多少次才做出来的香囊,在被她羞涩地献给夫君时,被那人大袖一拂,与泥水同处。多少的心血只不过换来一句“拙劣”。可那是连南城最好的绣娘都赞了又赞的绣工啊,不过是不喜欢人,恨屋及乌罢了。
      婚前受着父母压制还收敛些的秦太守之子秦子楚,在婚后仿佛因不再担心娶不到妻子行事越发放旷。南城人皆知秦公子梦中的女子,着一身绯衣,撑一把藕荷色纸伞,身段窈窕,青丝如鸦羽。但秦公子一梦数年,却总只能见那女子的背影,因此苦苦追寻着相似的女子以解相思。青楼楚馆,凡是有攀附之意的妓子无不如此打扮,引得秦公子日日流连,不顾家室。昔日南城第一才名俱佳的美人被困府中,不得看顾,南城人无人不嗟叹命运无常,辜负了如斯美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冷了心肠呢?
      是在她穿上绯衣却被自己的夫君认为是东施效颦,勒令换下之时?还是在她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女子因为身段与梦中女子相像,而从侧门被迎入门中做小妾之时?亦或是无所谓下人欺凌她,偷走她的珠钗珍宝之时?那让人冷了心肠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从眼前闪过,她仿佛重新回味了自己嫁作人妇的四年所有的不堪与孤寂,脸上只余一抹苦笑。从十二三岁不谙世事的豆蔻少女到如今手段狠辣的“恶毒”主母,不过是几年时间。一腔少女情怀,多少都付与江南烟雨,再无踪影,只剩一个小小的从泥水中捡起的香囊,提醒着曾经的温柔小意和对夫君的挽回不得。
      若不是当年仪家一场大火烧尽了仪家所有,而仲家又被皇帝抄家,仪梦如何会在走投无路,债主逼上门的时候,嫁给秦子楚?若是秦子楚那么厌恶她,又为何要在那时候伸出援手?那要是爱她,又为何又在娶了她之后让她再次跌入泥潭?
      种种思量皆不得解,你若无心我便休。如不是仪家上下都认她这个大小姐,当年她也难以收回所有仪家的铺子,如今能有离开秦家的本事。只是她多少年来一直在查当年仪家大火和仲家被抄的真相,却总是在似有眉目时断掉,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仿佛在她所有的不幸的背后,有一双大手在操纵,为的就是把她逼上绝路!在多方探寻不得后,她渐渐有些灰心,决定先离开秦家再作打算。
      她敛下心思,把握住当家主母的权力,将自己的嫁妆铺子打理地妥妥当当,南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不是空穴来风,经过多次收购,如今南城多是她的商铺,甚至京师都有她的商铺,她购置的田产也已经足够,如今想要和离,只等一个契机,苦等数年,仪梦知道契机就要来了。如今江南烟雨似乎如常,但大家都说北方干旱,江南却阴雨绵绵,甚是奇怪。昔日读地理志,仪梦看到过北旱南雨,必是北方颗粒无收,南方大水肆虐之时。大水致使天寒,各地必然缺乏厚棉布,受伤流民也将缺乏纱布,到时开仓,不仅可获好名声,还能稳赚。她通知了各地掌柜应对之策,选好了建在高平地的别庄,背不倚山,不必担心山体崩塌。如今只要静待天灾到来,仪梦可一举获大利,两日后,自己的心腹掌柜将尽数去到各处高地别庄避难,待水退再出别庄做生意。
      如今只盼自己所猜测的没有错误。仪梦捏了捏自己的帕子想道。虽这几年开义庄有了不错的口碑,但是仍不够堵塞谣言,唯有在救灾获得好名声后,再与秦家撕破脸皮,秦家也不好散播不利于仪家的言论,到时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婚事也就不会受到自己和离的影响了。同时有了足够的银钱,她便能自己住在自己的庄子里而不是回仪家,不论到时自己的名声受不受到和离的影响,总是不必牵连自己的家人的。
      仪梦望着窗外的雨帘,一时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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