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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征 ...

  •   三
      长洲位于殷水之末,受殷河百年冲刷,土质疏松肥沃,气候湿润宜人,素有美名在外,而这美名,一半是因了长洲这几年名声大噪的昙花,另一半则是因了长洲的百年家族萧氏。
      子露提着一盏油灯,跟着引路的人沿着山间陡峭小路缓缓向前走去,不多时,便看见一方长长的台阶蜿蜒曲折,台阶两侧零零碎碎的几朵野花,还有掩映其中的青绿色苔藓,再这夜色下显得格外幽寂,走完台阶,才看到一座深宅大院,大院门前种着两棵大树,看着有好些年头了,引路的人上前轻轻的为子露扣开了门,然后一语不发,只是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刚跨入大门内,却发现刚才的小厮已不见了,微微蹙蹙眉,看见面前迎来一个婢女,向她行了一礼,然后低声道:“家主已恭候颜小姐多时,且跟奴婢往这边来。”
      子露微微颔首,面上不动声色,跟着婢女穿过长长的走廊,沿途看见了不少的昙花,开的正盛,似乎是浸染了这一夜的星光。
      “颜小姐,到了,您进去就可以了,家主就在里头。”婢女转过头微微躬下腰,低低地道。
      当子露跨入屋内,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屋内坐在一方塌上的男子,月白的用云锦织成的衣衫,袖口与袍角皆绣着暗色图纹,细细一看,似是昙花,锋利的眉飞扬入鬓,深邃的眼漆黑如墨,便是随意的一坐,也有一种尊贵的感觉。
      不愧是萧家最为年轻的家主。
      萧凌看着来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颜小姐,请坐。”
      子露坐在萧凌对面,看着萧凌用修长的手执起茶壶,晶莹剔透的一线缓缓流下,整个屋内茶香氤氲。
      “颜小姐,请。”
      子露拿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滑落喉咙,整个胸腔间都有一种暖意。
      “不知颜小姐此次前来有几成把握?”半晌,萧凌放下手中茶杯,问道。
      “至少有九成把握。”子露没想到萧凌会如此直接地开口,微微斟酌了一下,答道。
      “九成?”即便是听闻过子露的大名,但萧凌此时却仍是有些惊讶,毕竟,这不是普通的病。
      “别的大夫医不了的病不代表我也医不好,莫非萧公子是不信我的医术?”
      萧凌微微一笑,明明看起来是那样锋芒毕露的一个人,言行举止却温文尔雅:“颜小姐的医术,在下自然是信得,只是不知颜小姐打算何时动手,又要收取什么报酬?”
      “我需要几日的准备时间,至于报酬……”子露望着面前袅袅升起的烟雾,轻轻地道:“我需要萧家帮我找一个人。”
      “嗯?不知是何人?”萧凌饶有趣味的看着她。
      “我的……夫君。”
      ……
      萧凌看着子露,眼角微微上扬,颇有些讶异,略带迟疑地问道:“不知颜小姐的夫君是……”
      “秦子御。”子露有些喑哑的嗓音响起。
      萧凌听到这这话时,刚刚拿起茶杯的手忽的一颤,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他却顾不得,脑海中倏得闪过几幅画面,让他一时间难以回神,秦子御……
      “想必萧公子也听过我夫君的名字。”子露看着他,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多么响亮,怕是如今举国上下无人不知。
      萧凌勉强从自己繁杂的思绪中扯会了几丝理智:“秦将军的名字在下也是听过的,只是……在下听说秦将军并未大婚?”
      子露闻言,脸上的笑微微一凝,面对萧凌的话,许久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我与他,确实并未大婚,可即便如此,我想我若是在外称作他的妻子,也是可以的。更何况……”她垂下眼帘,声音有些虚无“我本应该早就是他的妻子。”
      时光倒流回五年前,那一年还是太平三十一年,长洲的昙花还不这么有名,因为那时候,大兴还没有出现一个英勇善战的少年将军,据说那位少年将军酷爱昙花,一次班师回朝,途径长洲,看到几户人家种着两株昙花,特地等到夜间,待昙花开放时,折了最美的一株带了回去,送给他的心上人,一个公主。在当时,传为美谈,长洲的昙花便是因他而闻名。
      那个公主,就是子露。
      彼时的子露还没有晋升为长公主,她是皇后的嫡次女,大兴的六公主,仗着身份地位和和父皇兄长的宠爱在京城疯的无法无天。那时谁也不会想到,那样一个骄纵轻狂的少女,会在五年后,被现实和岁月磨平了一切棱角,变得平淡甚至麻木,遇事从来都波澜不惊,再也没有昔日如歌的笑颜。
      那时也没有人猜到,一个骑马倚斜栏,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公子,会在危难关头,自愿上阵杀敌,到最后,战死在战场上。
      所有的意料之外,所有的不可思议,都在五年前,或五年后成为了现实。
      于子露而言,秦子御是她的爱人,即便他们此生可能无缘结为真正的夫妻,可他是她年少伊辰起便喜欢的人,多年的感情,这一辈子,再难抹去。
      子露与秦子御相识于一场雪中,那一年,她十岁,他十三岁。子御站着,她跪着,起因便是她前几日淘气偷溜进父皇的宫中,又不小心弄坏了一分重要奏折,然后因为怕父皇责骂,便悄悄把这份奏折藏起来,结果延误了大事。
      不管子露有多么受宠,可这样的事却是姑息不了的,于是,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下,子露在大雪天跪到了父皇宫门前。
      在那个时辰,皇上宫门前来来往往不少人,都看着这位最得宠的公主受罚,让子露羞愤欲死。
      其中,便有一人,姓秦,名子御。
      当时的秦子御性格也真是恶劣的很,看见人家受罚,却偏偏喜欢上去折腾她,他饶有趣味的走上前,问道:“六公主?”
      子露听见声音,一直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看着眼前人玩味的笑容,立刻气冲头顶,凶巴巴的盯着他:“你是谁?呆在此处干什么?”
      秦子御闻言笑了:“本公子大名秦子御,我在这看了公主许久,觉着公主这跪姿,跪的甚好,特来讨教一番,是不是只有长年累月的跪才能跪的如此笔挺。”
      语气中无不是嘲笑。
      子露一听呵呵冷笑:“原来是秦公子,本公主的跪姿怎么比得上公子的,公子在秦家天天练着,怎么也比本公主笔挺,不知公子认为呢?”秦子御的大名她是听过的,秦家的独生子,出了名的放荡不羁,据说天天被秦老爷子罚跪。
      秦子御闻言,完全不恼,还伸手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完全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
      子露只感觉有一股气直冲头顶,她个子不高,平素最讨厌被人觉得自己小,秦子御这句话简直是踩了地雷。
      她三两下抓起地上的雪,一股脑儿全往秦子御身上扔,结果秦子御没扔到,却扔到了刚从里头走出来的皇帝。
      子露看着面前火冒三丈的皇帝,立刻乖的跟个什么样,糯糯的开口:“父皇……”
      “你再给我跪三个时辰!”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子露心底哀嚎,再跪下去,天就黑了呀。狠狠瞪了一眼秦子御——这梁子结大了!
      两人有了第一次见面,自然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子露已经记得不大清楚,她偷偷的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一份少女情怀,自以为谁都不知道,可其实谁的心里都清楚,不过从不揭穿罢了。对于一个公主而言,婚姻大多都是利益的纽带,可是她想,父皇如此宠爱她,她或许可以例外吧。
      她想请父皇赐婚,可她却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直到她十七岁的那年生辰。
      那一日,他为她带来了生命中最美的礼物,子露至今仍记得,也或许她这一生都忘不了的,他印在她额上的轻浅一吻。
      他说:“阿露,我心悦你,我想娶你,你可愿嫁我?”声音里有着难得一见的忐忑。
      那一日,正下了大雪,整个天地都是雪白的,子露怔怔的望着他,他的发间落上了雪花,那一瞬间她听到脑海中发出的巨大的响声。
      婚期订的很快,就在来年开春,这个新年很是忙碌,宫里都在准备着六公主的婚礼,她的父皇和爱人,想给她一个最美的回忆。
      母后时常摸着她的头发,有些伤感的说:“母亲真没想到,当年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小丫头现在长这么大了,都要嫁人了。”
      她笑着蹭蹭母后:“母后母后,我会时常进宫来看你的。”
      然而这一场婚事终究没有办成。
      很多年后,子露还是会回想起这一段时光,她想,若是没有那一场战事,或许子御就不会上战场,或许,他们,会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她想和他白头到老。
      她十七岁的那年年末,朝中传来急报,北边的匈奴突然攻打边境,战事来的又急又猛,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朝中急忙调遣武将赶往边境。可是到了这时候才发觉朝中武将缺稀,老将年事已高,新将尚还稚嫩,细细看过去,整个大兴连个拿的出手的武将都没有。
      然而,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这时候,秦家的大公子秦子御主动请缨挂帅。
      那一日,他第一次换下平日里身上穿着的衣裳,弃了手上长年在握的玉扇,打扮一番,跟着秦老将军到了朝堂上。
      边疆战事紧张,明日,他就要走,而她只能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整理自己,天刚蒙蒙亮便去送他。
      她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面前的人,却什么都没有问,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出征,没有问他他们的婚事该怎么办,她只是看着她,强压下心底的不舍和不安,还有眼眶里的酸涩,将一枚同心结放入了他的手心,同心结上系着她的一缕发。
      “结发为夫妻,今日我将我的发给你,等你回来,就再缠上你的发,你要回来,平安回来,我们……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她说着,装着一副轻松的样子,“要是你回来晚了,我就不等你了。”
      秦子御闻言,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同心结,狠狠地抱着她。
      出发的时辰到了,子露看着他下了城墙,上了马,他转过头凝视着城墙上的她,一袭冰蓝色长裙逶迤及地,衬在冰雪间,像个……误落人间的精灵。
      她终是看他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点,刚刚强忍着的眼泪汹涌而出,一滴一滴,打落在雪堆间。
      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他,此刻的她尚还盼着她的婚礼,然而,她最后却只等到了他的骨灰。
      五月的天气已经转暖,可她站在阳光下却只感到阵阵寒意,他身边随行的人将他的骨灰交给她,还有一朵枯萎的昙花,和染血的同心结。
      “……最后一战的时候秦将军受了一箭,箭上抹了毒,随行军医为秦将军包扎了伤口,也解了毒,本以为无大碍,却不想那毒藏的如此深,竟在回程途中发作,这朵昙花是秦将军毒发前在长洲采的。将军临终的最后都还牢牢攥着……”
      “秦将军这一次为大兴打下了不少胜仗,匈奴人恨死秦将军了,百般设计要置秦将军于死地……”
      “他有什么话对我说?”子露浑浑噩噩间听到自己的声音。
      “将军临终前说……”那人的声音顿了一下“将军说,对不起您,他回不来了,让您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子露有些想笑,他都走了,她还怎么好好活着?
      初听到噩耗的那几日,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过得,她的耳边始终不停回响着,他几个月前对她说的话——
      他说:“阿露,我心悦你,我想娶你,你可愿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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