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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离离幽怨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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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时候的湄姝很多事情都不懂,那时候她还不太了解倾仪的心思,不太了解她细碎的喜悦和隐秘的思念。
那一年的春天,整个褒城的杏花携着前世今生全部的关于幸福的细碎的感触,和饱满的忧伤绝然绽放,用尽了通身的渴望,声势浩大地宣告着关于企盼的殷切。那年春天的杏花开得异常繁盛,不自知地在烟雨寒色中涂抹成一场关于死亡的盛宴。杏花缤纷,落在他曾经依傍的土地上,用最终的深情仰望着绮丽异常的曾经。
倾仪说:“后来,我在我的家中见到了乐正子长。他已经做了我家的琴师。那一天上元灯节,五色缤纷的灯开满了整个夜晚,我坐在长廊里远远地倾听着那场声势浩荡的演奏,因着水音,分外的清澈。我看见乐正子长,他坐在乐队的中央位置,在明明灭灭的烛影摇曳中,他面目沉静,用最动情的指尖演绎着那场盛世繁华。”
湄姝安静的坐在倾仪的身边。她看见倾仪的表情,矜持但是骄傲。她第一次开始有些懂了那种小女儿的骄傲和殷切。
后来,湄姝在倾仪的家中见到了乐正子长。那天是倾仪祖父的五十大寿,在大寿庆典上,她见到了倾仪所说的那个琴师。
倾仪拉着湄姝的手,她的手温凉温凉的,手心沁出细细的汗珠。然后倾仪悄悄地用食指指给她看,毕现出小女儿那欣喜和矜持的全部心情。倾仪悄声地说:“湄姝,你看,在中间拨琴的那个人就是他。”
湄姝抬起头看着倾仪的眼睛,她的眼波流转,经过恢宏的乐声,流成一条宽广的河。然后湄姝就在倾仪的目光里看见了乐正子长,看见他诗一般明媚的脸庞。乐声错综中,她如倾仪一样,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他的目光携着琴音从人群中款款走出,投落在庭院中间的砖石上,照亮了砖石的纹理。
倾仪握紧了湄姝的手,她说:“湄姝,你看子弦,我知道他在看我,即使不曾看他我也知道他在看我,因为我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明媚而忧伤,那是因为记忆。”
记忆,再次有人向湄姝提及记忆。倾仪说记忆滋生忧伤,在记忆的土壤里,忧伤而安静地开出疯狂的花朵。
碧水河静静流淌,从西而来,往东而去,从褒城穿城而过。母亲说碧水河里的鱼是碧水河关于爱情的往事和念想,它们失去了前世关于爱情的记忆,碧水河的水经过它们的身边,将记忆一丝丝的还给他们。
母亲说:“湄姝你看,碧水河的鱼从不成群也从不落单,它们总是两两相伴,你看游在左边的是男子,陪在右边的是女子,它们永远记得回家的路。”母亲说话的时候眼睛望向深处,湄姝看着母亲,却总是看不懂她那鲜为人知的忧伤。
母亲的眼神浑浊但是深沉,她告诉湄姝:“两个最应该在一起的人历尽世事艰辛而不能相守到老,所以他们就化作了鱼,一个,永远活在另一个的视线里。”
那时候的湄姝总是想问母亲一个问题,她想知道母亲的曾经一样明净无虞的年少,但是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然后她说:“母亲,是不是每一个褒城的女子和男子都可以化作鱼,以鱼的姿态相守。”
母亲说:“碧水河里的鱼,游呵游呵,它们想寻回前世所有的记忆和思念呵。”
那时候,湄姝和倾仪经常去碧水河的岸边,她们在曲折转合的石岸上或坐或立,她们安静地看鱼,看鱼的思念。
那一天,湄姝依旧坐在高大厚重的城墙上唱歌,唱褒城动情的歌。
湄姝独自坐在城墙上唱着歌,微微地笑着。城墙厚重,历尽人事,却依然保持着沉默的姿态,她喜欢这种深刻。
那一天远远地,她看见倾仪一路走过来,倾仪的脚步有些急,摇松了云鬓,却也全然不顾。然后,倾仪走到她的面前,湄姝微笑,倾仪一定是丢失了心爱的东西。
之后,湄姝从城墙上走下来。
倾仪紧紧地握住湄姝的手说:“湄姝,你经常在城墙这里,你有没有看见子长经过,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往的方向。”
湄姝摇摇:“没有。”
倾仪说她找遍了整个庭院也没有找到他,后来有其他的乐师告诉我说他已经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在两天前。倾仪说:“湄姝,你陪我去找他,我们找他回来。”倾仪满脸认真的表情,让湄姝再次微笑。
湄姝看着倾仪,说:“好呀,只是我们去哪儿找他呢,天下之大,要如何才能寻回一颗早已远离的心呢?”她的话总是直指人心。
倾仪垂下目光,重重地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那一年湄姝十二岁,慢慢开始懂得倾仪的心情,她的梦想和绝望。
从那个时候开始,倾仪再不肯多出门,她经常在窗前写字,写在竹简或是丝帕上,写好之后她拿给湄姝看。她的字笔画繁多,字句冗长。
湄姝问她:“倾仪,你写的是什么,这么多的字。”
倾仪说:“是歌,是褒城关于相遇和相忘的歌。”倾仪终于是没有去寻找乐正子长。
是从那时开始,倾仪就不再多唱歌,但是她写很多。十五岁的女子,已然全部知晓爱情的秘密,它的狂热和悲伤滑过心间,唤起温柔的疼痛。
有时候,湄姝会倚靠在门口看母亲绣花草,绣在鲜红的嫁衣上。母亲说:“湄姝,你不要感伤,碧水河一定会保佑褒城的女儿。”
母亲叹一口气,然后她说:“如果两个最应该相守在一起的人最终没能在一起,他们就一定会化作碧水河里的鱼。”
湄姝说:“母亲,如果很多年之后,他们化作了鱼,还彼此相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