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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马晓勇和顾萍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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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兴安岭山脉,呼伦贝尔喜桂图旗库都尔林区,即现在的牙克石。冰雪覆盖着扎敦河,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驼鹿、梅花鹿、猞猁、白狐、紫貂、雪兔、银鼠在雪地上奔跑。深山老林里,马达轰鸣,上百把油锯同时加大油门,伴随着“顺山倒啰——”的呼喊声,一棵棵参天大树被放倒、去枝、装车、运走。当时白天的气温是零下二十七度,夜晚更低,能降到零下三四十度。虽然气候寒冷,大家依旧是干得热火朝天。采伐连的工人们穿着大厚棉袄厚棉裤,眼睫毛、棉帽子、口罩、围脖上挂满白霜。各采伐小组在指定的伐区,按采伐作业工序,首先确定立木伐倒方向,然后再清理掉周围的灌木、杂草、积雪,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来,最后才可以将立木伐倒。伐木的主要工具是油锯和斧头。油锯由发动机、传动机构和锯木机构三部分组成,操纵方便,适用性强。另外,作为辅助工具,楔子、伐木千斤、支杆等也必不可少。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三分场采伐连的职工们已经可以熟练运用这些伐木器械了,剩下的就是提高采伐进度,为超额完成指标而努力奋斗。
      马晓勇虽然不用亲自去伐树,但十个采伐作业面来回来去的跑,其工作量一点不比工人们轻松。在深山老林里伐木绝非儿戏,稍不留神就会出事故,所以什么时候也不要忘记安全第一。另外,遇到难处,你一定要请教有经验的人。常跟在马晓勇身边的人就是前采伐连技术指导薛承浩。从他一开始接手三分场采伐连,就感觉这个连不好带,大伙都是第一次上山,伐木经验一点没有,甚至有人连油锯都没见过,薛承浩就手把手地教他们:“大家注意了,在使用油锯的时候一定要用两只手抓稳油锯,右手抓住后面的把手,即使惯用左手者也应这样。在开始作业的时候,应当把油锯油门开到最大,然后是把这个夹钳夹紧,夹钳夹紧是很重要的,否则油锯会把人拉向前方。另外,要时刻注意周围的环境,镇定并且清醒地工作。还有,在斜坡上工作时,使用者一定要站立在树干的上部或者侧面。注意树木的滚动,防止被树桩、树枝和沟渠绊倒。在伐木的时候绝对不要站在树干上去锯,挂着的树枝不要从下面锯。特别要注意的是,树木的自然倾斜方向,树枝特别茂盛,要注意风向和风力,风太大不要伐木。工作区间必须保持在被伐树木长度2.5倍的距离,这样才能做到自己伐木的时候不危机他人安全……”

      顾萍萍平时呆在自己的帐篷里,偶尔帮忙做饭,打扫打扫卫生。工人里头疼脑热的病号也有,大部分吃点药打打针就好了,剩下的时间顾萍萍几乎无事可做。如果不是有马晓勇在,她真不知道这苦日子该怎样熬过去。当初下达任务的时候,顾萍萍一听说是马晓勇带队,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上山。能和暗恋的人在一起,山上就是再苦她也认了。没想到,上山后马晓勇忙得是一塌糊涂。采伐连人多事多,又是住集体宿舍,五十双眼睛盯着,安全生产是马晓勇首要抓的任务。他带着五十名弟兄上山来,下山的时候,他希望这五十名兄弟一个个都能完好无损,活蹦乱跳着回去。
      顾萍萍独自一人住的这个小帐不大,里面仅能放两张行军床和一个火炉子,一张床她睡,另一张用做医疗床,给病号打点滴,剩下的就是一些医疗器械和应急药品。

      清晨,随着山场里伐木工人拉响油锯。顾萍萍站在帐篷前就能看见大树被锯断倒下时的壮观场景。要伐倒一棵二三十米高的大树,首先要观察树冠的长势。哪边的面积大,枝叶茂盛,哪边就重,这就是树倒的方向。第一锯要在树倒的方向、距地面三十公分处开锯。锯到树干的一半时,再在树干的相反方向,比第一锯高出十公分处开锯,也是锯到快一半时,嘎嘎作响的“叫喳”声提示人们树要倒了,这时要根据树倒的方向高喊“靠山倒”或“顺山倒”。向山上倒叫“靠山倒”,向山下倒就叫“顺山倒”,嘹亮的号子提示附近的人们注意避让。最高的大树相当于七八层楼房,趁着山势,象一支巨大的利剑,仿佛储存了一辈子上百年的无穷力量,不甘心地向山林劈下去。它带着的大小枝桠,扫向阻挡它的本来静静站立的披着银白色雪装的大树小树。于是,那森林里的玉树琼枝,飞起千层万层雪,乱溅飞舞的雪晶,漫天闪亮,飘逸徊荡。如果有山风吹卷,更会慢悠悠地落下。在冬日太阳的照射下,呈现一幅气势磅礴的奇妙景象。同时,伴随着劈断树杈的辟辟啪啪声,大树撞击山体的轰隆轰隆声,令人十分难忘。

      黄昏,采伐连的工人们劳动一天,终于回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大家围着火炉吃晚饭,喝白酒,讲今天遇到的奇文趣事,大兴安岭的严寒此时早已被烈性的白酒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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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晓勇住的八人大帐篷就在顾萍萍小帐篷边上,里面除了马晓勇还住着薛承浩和另外六名四连机务排拖拉机手。八连的高文龙高文虎张淼曹建国等十人住在另外一个大帐篷里。三分场这样的大帐篷共有四座,全团算起来那就多了,大概有三十来座。三分场这四座大帐篷呈口字形摆放,中间夹着顾萍萍的小帐篷。对了,四座大帐篷周围还停放着三台东方红拖拉机。拖拉机是用大板儿车从农场拉到山上来的,卸车时要用两根六七米长的大原木,一头搭在板儿车后边,一头落地,按拖拉机左右履带的宽度摆放。由于天气太冷,到处冰天雪地,就连原木上都是冰雪,结果卸车的时候,高文龙的那台拖拉机顺着原木往下倒时摔了下来,驾驶楼都变形了,两边的门也掉了下来,高文龙就是在这样的工作条件下干了两个多月。想想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坐在没有双门的驾驶室里会是什么滋味呀!再说大帐篷里,纵向两边是两排用锹把粗细、近两米长短的松木棍儿铺成的“床”,离地有八九十公分高。底层铺上干茅草,草上再铺褥子。
      薛承浩有一张狍子皮,这在山林中可是好东西,隔潮、保暖。他来的第一天就把这张狍子皮送给了顾萍萍。老薛是上海知青,接完这个活他就准备返城回乡了。帐篷中间放一个用两个汽油桶对接焊成的大炉子,烧的都是立在山林中风干的树,山里人管这种死掉的大树叫“站杆”,伐倒后截成半米长的段子,既好劈又好烧。晚上收工后,炉子被木材烧的通红。坐在“床”上热的只能穿件毛衣,而站在地上双腿就会冷的发麻,真正的冰火两重天!“床”下堆满了从河沟里刨来的冰块儿,这就是大伙做饭、喝水、洗漱的水源。吃的都是从农场拉来的冻土豆、冻萝卜、冻海带、冻猪肉,根本就见不到新鲜蔬菜。因为山上清一色都是男人,帐篷外任意一个地方都是厕所。大便完毕,人站起来,小心别让自己的大便绊倒了自己,因为有两分钟大便就会被冻的瓷瓷实实,所以别担心踩着“地雷”,更不用担心帐篷周围有异味儿。大便时一定要快,速战速决!说糙点儿的话,屎不顶到屁股门儿上绝不往下褪棉裤!零下四十度的严寒绝不允许臀部在外暴露时间太长,蹲一两分钟,手就冻得不听使唤,擦不了屁股,系不上裤腰带!提着棉裤进帐篷,到炉子跟前先烤屁股,再系腰带。在这里大伙戏称:撒尿要拿棍儿,拉屎要带锯儿!

      冬天,伐木工人的生活艰苦而单调,这里除了简单的生活设施外,没有电视,照明电是蓄电池储存的。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伐木,在这里他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张淼想肖秀,白天干活还好点,到晚上往松木棍儿搭成的“床”上一躺,肖秀就“来”了。俩人结婚半年,恩爱还没尽兴,他就跑到山里,把秀儿一个人扔在了家,大冬天的守着一所空房子。“秀儿,我想你,你想我吗?你现在在家里干什么呢?是看电视还是在打毛衣?家里火炉子热乎吗?可千万别偷懒,一定记着往炉子里填煤呀,不然你会冻着的……”“秀儿,我喜欢你笑的样子,躺在被窝里害羞的样子。你白皙的皮肤,小巧红润的嘴唇,纤细的小手,讲起话来腻死人。我爱你,秀儿,让我们拥抱在一起,共同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天吧……”

      3

      锯树的时候,如果两边锯口相接了,大树却不倒,山里人称之为“坐垫”。
      刚上山不久,高文龙就遇上过一次。那天拖拉机因故停驶,高文龙陪着弟弟高文虎和张淼曹建国仨人干活。一棵油松因为树冠长得太周正,结果“坐垫”了。这时他们谁也不敢离开树根,如果离开了,几十米高的大树突然不确定方向地倒下,人可能来不及跑出方圆几十米而被砸着,所以只能死死地守着。听山里人说,此时使劲往远处扔棉袄,棉袄带起的小风就能把大树刮倒。他们还真信了,傻啦吧唧一个个脱下身上的大厚棉袄,耍猴似地玩儿命往左扔、往右扔、往前扔、往后扔,一通忙活,结果大树却纹丝不动!闻讯赶来的马晓勇和薛承浩赶紧命令他们把扔在地上的棉袄捡回来穿上,全部退回到树根底下。
      “没办法,现在只能祈盼着刮来一阵山风,借风势打破树冠的平衡,这样不管树往那边倒,人在树根底下,都能及时躲避。”薛承浩说。
      那就等吧,将近过了一个小时,一股不大的山风掠过,刮倒了大树,大伙这才如释重负,赶紧离开了这几百平方米的危险之地。
      “下午你们几个别干了。”马晓勇吩咐四个惊魂未定的部下。“回营地把拖拉机修好,明个一早再回来把这棵大树拖到愣场去。”
      四人拎着油锯扛着斧头返回营房,顾萍萍问他们:“咋地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咳,别提了,点背,赶上他妈坐垫了。”张淼说,把大斧头往雪地上一扔,进帐篷里喝水去了。
      “啥叫坐垫哪?”顾萍萍不懂。
      “就是坐桩,我们把树根都锯断了,它却没倒。”曹建国说。
      “哪咋办啊?”顾萍萍也慌了。
      “没办法,后来薛指导和马连长来了,让我们呆在树根底下谁也不许动。最后还是等刮来一股山风,把大树撂倒了,真悬!”
      “那你们都没事吧?”顾萍萍最担心有人受伤。
      “没事,就是吓一跳,现在心还慌慌呢。”
      “多大点事啊,瞧把你吓的。”高文虎在旁边直乐,“看赶明回去我把这事告诉敏姐,她不笑话你才怪,胆小鬼!”
      “行了,别费话了,赶紧喝点水修车!”高文龙喝斥弟弟。
      “就你那破车还修什么劲啊,四面露风……”高文虎顶了一句,没等高文龙发作,他先跑进帐篷里了。
      “那你们修,我给你们做午饭去!”顾萍萍说着,也钻进帐篷里了。

      高文龙也没顾上进去喝水,一个人先抱了一大堆劈材,放在一块大铁皮上点着,塞到机车的发动机底下烘烤里面的机油。直烧到油底壳里的机油“吱吱啦啦”地响,这时,曹建国拎着一桶热水过来,往水箱里灌……俩人又鼓捣了半天,“突突突……”发动机终于启动了。可此时拖拉机却动不了,因为变速箱的位置不好烤,里面的齿轮油还冻着,比粘稠的沥青还要稠,根本就不能像平时那样顺利地挂上档。高文龙只能一边一只脚踩着离合器,一边用力把变速杆儿推向一档位置,靠人的持续推力,变速杆缓缓入位……给油、轻抬离合,机车向前走了。而此时手却不能离开变速杆儿,直到变速杆儿没有了往回退的感觉了才能松手。一挡行驶几分钟再换到二档,直到变速箱里的齿轮油热了,这才能正常操纵行驶……
      拖拉机修好了,顾萍萍的冻豆腐熬白菜也做好了。几个人狼吞虎咽吃完了中午饭,剩下的大半天干什么呢?

      4

      三分场驻地旁有一条七八米宽的小河套,平平的厚冰面上铺着一层白雪,就像一条乡间的小马路,平整极了。周围都是上百年的树木,樟松、油松占了大多数,中间参杂着一些黑、白桦树,是真正的原始森林!小河套旁还零星地生长着直径四五十公分粗细的水曲柳,因为它是做家具或菜墩的好材料,所以好多人就趁着休息时间大肆砍伐,锯成菜墩,等任务完成后带回家。几天的功夫,驻地周围两三公里内再也见不到可用的材料了。
      既然附近没有了,曹建国和张淼又想给老丈母娘家寻么个菜墩,反正下午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新修好的拖拉机也需要磨合,不如哥几个开拖拉机往远处走走,估计肯定能遇见好的水曲柳。拿定主意,四人穿戴好衣服,告诉顾萍萍出去磨合车,然后偷偷拎着油锯斧头挤进驾驶室里,发动着机车。拖拉机后边挂着一个大爬犁,顺着河套冰道全速往西开去……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没看见水曲柳,却突然发现了一个有房屋的地方。大概是什么单位建的三线,早已废弃。高大的仓库就像大礼堂,铺着五六公分厚、二十公分宽、四五米长的樟松地板。仓库的一角放着一口大号铁锅,还有一麻袋大粒盐。仓库的对面是两排简陋的房子,里面除了光秃秃的土炕和自制的油灯,还有几只东倒西歪的破酒杯以及零星散落着的几个空弹壳,剩下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了。
      高文龙提议说这现成的樟松板材不比菜墩实惠啊,咱们就把它弄点儿回去,将来用它打家具,可都是上等的好材料啊。“好啊!”大伙附和着,说干就干,用车上带着的一根撬杠,七手八脚一会功夫就拆掉十几根木板,装到爬犁上,临走还把人家那口大铁锅也倒扣在木板上,真像土匪抢劫一样。
      等高文龙上去开车时才发现,水温怎么这么高啊?打开水箱盖一看,坏了,水箱里面的水都快见底了。赶紧着,四个人又从车上下来,把大铁锅从爬犁上搬到地下,找几块石头把锅架高,随便划拉些柴火,化了不少的雪水往水箱里加,可灌了几次,就是不见水面。拔出机油尺一看,机油呈黄酱色,甚至能从机油尺插孔中看到泡沫状的机油,几个人这才预感到大事不好!原来水箱里的水都跑到了机油里。大伙推断可能是缸盖垫水道与油道之间相通了才会造成这种状况。为防止冻坏机器,必须赶紧放水!四个人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有人放水,有人用那口大铁锅放在油底壳处接机油,刚才热火朝天的劲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转眼就到了下午四点钟,太阳已经落山,车是不能再开了,再开就有爆瓦的危险。于是商量趁天还没大黑,赶紧往回走。四个人收拾停当,扛起斧头,拎着油锯,顺着来路急匆匆往回赶去……

      刚上山的时候,顾萍萍心情很是有点激动,面对巍巍兴安岭,积翠大森林,她还能有雅兴创作几首舒情诗。但随着时间推移,山上枯燥而又单调的生活很快就把她的闲情逸致一点一点地磨没了。每天早晨起来一推开房门,眼里看到的除了山就是树,除了雪就是冰,整天围着四五十个大男人转,说话办事,处处都不方便。大会战指挥部里倒是有几位女同志,离这里也不太远,但毕竟她跟人家不是很熟络,除了偶尔拿药的时候,她们能见面说几句,平时顾萍萍就在那看着呢,俩人根本没有机会独处。
      他们是一月五号上的山,今天才一月十三号,第八天。
      刚才高文龙和张淼四个人说是去磨合车,这天都快黑了,他们咋还不回来呢?顾萍萍决定去采伐现场看看,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他们。

      在四连作业面,一辆满载原木的解放牌汽车抛锚了,马晓勇正和司机一起忙着给汽车更换火花塞。
      这时候就见顾萍萍穿着棉军大衣,手上戴着棉手闷子,趟着厚厚的积雪从林子里走出来。
      “马连长,看见高文龙他们没有?”顾萍萍离老远就喊。
      马晓勇一见是顾萍萍,对司机说了一句:“我过去看看。”迎着她走去。“小顾,你来这干啥?”
      “看看高文龙他们在不在……”
      “我不是叫他们下午在家修车吗?怎么,他们没在营地?”
      “车早就修好了,说是出去磨合。几个人十二点半走的,现在都快四点了也没回来。我还以为他们又来这儿干活了呢。”
      “没来,上午出了点事,我让他们下午在家休息。这个高文龙……”马晓勇眉头紧皱。
      身后传来解放牌汽车发动着车的声音,司机从驾驶楼里探出半拉脑袋说:“马连长,谢谢啊!”
      马晓勇冲他挥挥手,对顾萍萍说:“走,回营地!”
      俩人急急忙忙钻树林子,抄近道往驻地赶。
      “马连长,你慢点,等等我呀!”马晓勇在前面呼哧呼哧走,把顾萍萍渐渐落在了身后。
      “哦,对不起。”听到顾萍萍喊声,马晓勇站住了,回头等顾萍萍来到近前。“这几个家伙不老实,我怕他们出事。”
      “他们四个人呢,能出啥事……”顾萍萍说。其实,她也是借这个因由想和马晓勇单独呆会。
      “但愿如此吧。”马晓勇也笑了,望着眼前大口喘气,脸庞冻的通红的顾萍萍,心里不免生起一丝怜爱。难为这姑娘,大老远跑到这山上来,挨冻受累不说,整天跟一帮大老爷们打交道,连上个厕所都不方便,遭罪啊!
      “小顾,来到这山上,后悔没?”马晓勇放慢脚步,边走边问。
      “后啥悔呀,既然来了就不后悔。”
      “真的?”
      “嗯,你知道我是冲谁来的吗?”姑娘站住了,大胆表白。
      “这……你不是想看看这大兴安岭到底长得什么样吗?”马晓勇只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敢停,更没敢回头看顾萍萍。
      “傻瓜!”顾萍萍在他身后嘀咕一句。见马晓勇没理她,大声说:“你站住!”
      把马晓勇吓一跳,他先望望四周围没什么动静,转过身来装作一脸无辜地问顾萍萍:“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来我也不会来!”顾萍萍喊了一句,眼泪下来了……
      马晓勇赶紧走到顾萍萍身边,脱下手套帮姑娘擦眼泪。“你看你,哭什么,大冷天的……”
      “你别管我!”顾萍萍双手使劲往外推马晓勇,泪水流的更汹涌了。“别管我,你……你去忙你的工作吧!”
      “萍萍……”马晓勇叫了一声,伸出双臂一把搂住顾萍萍。“原谅我,是我不好,你受委屈了……”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吃多少苦受多大罪我都不在乎……”顾萍萍抱紧马晓勇,呜呜哭起来……
      “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马晓勇声音也有点哽咽,他搂紧怀里的女人,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她光洁的前额上亲吻了一下。
      顾萍萍抬起脸,泪眼朦胧地望着马晓勇,乌黑的眸子里闪着亮光,跟着抿嘴一笑,嘴角如一弯新月。
      “你真漂亮!”马晓勇由衷地说,再一次帮她抹掉脸上的泪……
      “走吧,我们去找高文龙他们!”说完,顾萍萍拉起马晓勇的一只手往营地方向跑去,这一次她冲在了最前面……

      5

      连续走了两个多小时后,就有人冻得受不了了。张淼身体单薄,严寒之下,他是上牙打下牙,全身哆嗦,连走路都需要两个人扶。
      “你怎么这么娇气啊?像个娘们儿!”高文虎气得直骂。
      寂静的森林里,除了他们“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就是原始森林里或远或近传出的清脆“嘎巴”声,诡异、瘆人!这就是当地人所说的“叫喳”,是树木在严寒下被冻裂的声音。问题是你根本就不能预知是哪棵树要响,是远还是近。有时就在你的身边突然一声脆响,给人的感觉就像有什么大型动物,突然来到你的身边并碰断了树枝!寂静的夜晚和清脆的“嘎巴”声形成巨大的反差,让人猝不及防、毛骨悚然!
      张淼又走不动了,高文虎和曹建国俩人苦口婆心地哄、劝、鼓励,甚至恐吓,都没用,他就是不走!听人说过,在严寒下极度疲惫的人会出现幻觉,感到自己跟前有一堆温暖的篝火,烤得浑身慵懒、非常舒服,继而昏昏欲睡。如果此时没人及时相救,极有可能冻死!
      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就这样倒下吧。
      高文龙喊了一句:“张淼快看,肖秀来了,她就在前面等着你呢,还不快走!”
      喊声惊醒了张淼,在文虎,建国的搀扶下,缓慢而艰难地踏上归程。又不知走了多久,四个人又冷又饿,筋疲力尽,再也挪不动脚步了。张淼的情况更糟,他感觉自己已经濒临死亡,眼前漆黑一片,脑袋冻得都麻木了。
      “哥几个,我不行了。”张淼靠在一棵硕大的樟子松树干上,大口喘气,用微弱的声音说:“临死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对你们说。”
      高文龙高文虎曹建国听张淼这么一说,再看看自己身处的恶劣环境,也都不由得害起怕来。
      “有啥事你说吧。”高文龙说,眼圈红了。
      “大哥,姐夫,文虎……”张淼把三人叫唤到自己身边,拉住高文龙的一只手,使劲攥着说:“我想告诉你们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关系到我们三家人,另外还有大刚叔,以及已经去世的老苏里和孙就业……一共六个家庭……”
      “啥玩意六个家庭,张淼你啥意思呀。”高文虎道。
      “你们还记得马晓勇他爹大马哈是怎么死的不?”张淼问。
      “当然记得,都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提他干啥?”曹建国显得有点不耐烦。他媳妇李敏的姥爷就是被大马哈给……他对大马哈恨的要死。
      “没错,这事是都过了十来年了。”张淼边咳漱边说。“十年前我们还都是些不懂事的学生,对问题的本质还看的不够透彻。其实,那里面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什么秘密?”曹建国急急问。他眼瞅着张淼这小子眼光发贼,赶别是回光返照吧。
      “别急,让张淼慢慢说。”高文龙瞪了曹建国一眼轻声道。关于大马哈的死,高文龙一直心存疑虑,只是大家日子都过得好好的,他实在不想在这方面探究太深。现在既然张淼主动提出这件事,且看他的举证是否能说明问题。
      “当时和大马哈在一起救火的人有老苏里,我爹,我高大爷,孙就业,杨大刚,另外还有我常大爷,他们七个人组成一个灭火小组。按道理他们灭火的时候都应该离着不远,互相好有个照应。结果呢,大火扑灭,咱们的爹都好好的,唯独马晓勇他爹烧死了,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该着呗!”高文虎不假思索地说。“水火无情,要救火就会有危险,就会有牺牲,很正常嘛。”
      “你是这么想,可马晓勇不那么想,他觉得是咱们的爹故意把他爹弄死的……”
      张淼话没说完,曹建国翻脸了:“啥?故意的?他马晓勇真那么想的?”
      “换成你是马晓勇你也会那么想……”
      “我不会,都啥时候的事了,还想那玩意干啥……”
      “可惜你不是马晓勇。”张淼道,脑子突然异常清醒。“说弄死有点严重,但起码他认为咱们的爹是故意见死不救,眼看着他爹……没一个人上前去主动展开营救。七个人里有六个人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搞孤立的只有他爹一个人。”
      “那还不是因为他生前坏事做绝,终于是惹得天怒人怨,恶人遭恶报,死有余辜。”曹建国说。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高文龙问张淼。
      “我爹装疯卖傻六七年,我能不琢磨?还有,你们知道杨依依为啥会嫁给马晓勇吗?”
      “你知道啥就都说出来吧,磨叽个什么劲呀!”高文虎跺脚道,刚歇了一会,他身上又有力气了。
      “为了赎罪。”张淼轻飘飘地说,他感觉自己快成仙了。“还有孙就业到马晓勇家给赵翠娥当牛做马也是为了赎罪。”
      “你越说越玄乎,弄得跟真事似的。休息好没有,歇完了咱赶紧走吧。”曹建国望着满天星斗说。“再不走我真快成冰棍了。”
      “临死之人其言也善,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们提防着点马晓勇,你还不领情,算了算了,对牛弹琴,你爱死爱活都和我没一毛钱关系,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想走你就走吧。”张淼一挥手,自己靠着树干闭目等死。
      “废什么话呀,快起来起来,我背你走!”曹建国说着,上前一把薅住张淼的两条胳膊,往肩膀上一挎,扛起张淼就走。高家弟兄拎着油锯斧头紧随其后。
      “姐夫,你老丈人死的冤啊!”张淼不老实,在曹建国背上干嚎,“他开推土机翻车,那都是马晓勇精心安排的……”
      “胡说八道!”高文龙喝斥道。“常贵田常大爷死的时候我在场,他的死纯属意外事故。当时大雨倾盆,堤坝塌方,我也差点没命,怎么能怨人家马晓勇。”
      “大哥,快别说常大爷了,你自己的老爹死的也一样不明不白。我高大爷摸了一辈子鱼虾,咋突然就命丧一条小河沟里?这也是马晓勇一手策划的……”
      “疯了,你简直疯了……”曹建国使劲颠后背上的人,大声说:“闭嘴吧你!”
      “还有英伦他爹,用枪打自己的脑门,杨大刚嫁闺女,我爹装疯卖傻,他们肯定是建立了攻守同盟……肯定是做了啥对不起人的事!咱的老家有罪啊!有罪啊……”张淼挥舞双臂,嗷嗷叫唤。
      天冷,张淼的话比树木的“叫喳”声更瘆人,听了后,三个人心里变得瓦凉瓦凉的,都开始沉默不语,只是不断加快脚步。
      终于,张淼也喊累了,趴在曹建国后背上似是睡着了。
      “文龙,你说张淼这小子说话是真的吗?”曹建国也犯含糊了。
      “谁知道呢,如果是真的那咱老家的罪可就大了。”高文龙说。“大马哈再怎么混蛋也罪不该死。不过我想这事不可能,照我爹的脾气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大马哈的死肯定也是一次意外,根本不存在谁害谁这一说。”
      “可张淼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咱现在在山上受马晓勇管制,还是处处都多留几个心眼好。”曹建国是真怕了。
      “没那么邪乎啊,咱和马晓勇都是兄弟,父一辈子一辈,都冤冤相报那还有个完。张淼的话咱们也就是听听,左耳进右耳出,听见没有?”
      “知道了……”文虎建国赞同道。
      突然,高文龙听见前方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踏雪声。声音凌乱,但能明显感觉出是人的脚步声!文龙激动地冲着远方大叫:
      “我们在这里!快来人哪……”
      几分钟后,马晓勇和薛承浩带着七八位战友向他们涌来,接过建国后背上的张淼,扛起斧头油锯,大家没有过多的话语,转身往回赶去……
      张淼回到营地,爬到“床”上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中午被人叫吃午饭才起床。
      连里听高文龙汇报了事件的全过程,马上派人开拖拉机带着拖车绳,连夜赶到那废弃的房屋前,把坏了的机车拖回营地。四个人辛辛苦苦弄的“战利品”,被原封不动地扔在了那里。
      第二天修理工拆开机器,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在浇筑缸体时,铸件上都留有气眼,待加工完毕后,气眼套上扣,用一个螺栓堵死。谁曾想就是这个螺栓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松动脱扣,冷却水通过松动的缝隙流进了机油里,才造成了这个结局。据说这种概率千分之一都不到,高文龙在干机务排干了这么多年,还真是头回听说。倒霉呀,谁让他摊上了呢,又是摊在干私活上,这就变成了严重错误。其实这个问题早晚会显现的,只是它显现的不是时候罢了。
      修理工走了,连里开会批评了高文龙等四人,由于他们的过失耽误了生产,每人都要写检查,并被罚款四十元!要知道高文龙他们这些工人辛辛苦苦、顶风冒雪并承受着极大风险,在这茫茫原始森林里干满两个月才挣四百多块钱,这一下竟然被扣掉了四十。几个人那叫一个心疼!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6

      “他马晓勇明摆着是在故意刁难咱们!”第二天伐木间隙,张淼还为昨天挨罚的事叫屈。
      “行了行了,不就四十块钱么,罚了就罚了,咱们少休息多干会就什么都有了。再说咱确实有错,罚的不冤。”高文龙说。
      “连里就马晓勇一个人说了算,怎么着咱和他都是发小,一点面不给,啥人那……”高文虎忿忿道。
      “这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曹建国说。他对马晓勇的做法也颇为不满。
      “别带着情绪干活啊,我警告你们,这事到此为止!”高文龙说,提着油锯直奔一棵高大的落叶松。
      “走吧,干活去!”曹建国说,杠着斧头跟上……
      张淼从树墩上站起来,拍拍屁股恨恨道:“等有机会看我不收拾他!”
      高文虎笑骂:“嘿嘿,你小子,也就背后能耐!走喽,伐树去……”

      7

      “明天三分场举行秧歌大赛的事你们还记得么?”夜晚,在马晓勇住的大帐篷里,顾萍萍对几个喝酒的男人说。
      “记得有什么用,我们又参加不了。”高文龙丧气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不是咋地,白练了那么长时间,瞎耽误功夫。”说话的是四连的一个小伙子。
      “也不知道谁能得第一。”马晓勇说,给高文龙倒满酒。“估计八连没戏了,精英都上山了。”
      高文龙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们连秧歌队厉害,高跷队只是摆摆样子。张桂芳的跑驴,李敏的旱船都是很出彩的,第一肯定是八连的。”
      “我也喜欢扭秧歌。”薛承浩抿了一口白酒,站起来双手一摆,“看着啊,锵锵戚锵戚,锵锵戚锵戚……”
      “哈哈哈,好!”大伙鼓掌叫好。
      薛承浩围着酒桌扭了一圈又一圈,顾萍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玩闹了一会,顾萍萍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发现炉子灭火了,帐篷里奇冷无比。她哆哆嗦嗦往炉子里填了几块劈材,划根洋火点,没着起来。无奈之下,她只好走到马晓勇住的大帐篷门口,小声问了一句:“里面的人睡了吗?”
      “还没呢,有事啊?”薛承浩和其他人一样,都刚钻进被窝,听是顾萍萍在外面叫,他探起半拉身子回答。
      “我那的炉子又灭了……”顾萍萍在门口低声道。
      没脱衣服的只有马晓勇,正禀着蜡烛写材料。
      “我去帮她生吧。”马晓勇放下笔,披上棉军大衣,从角落里拎了一小瓶汽油出去……

      劈材借着汽油,点火就着,通红的炉火映照着顾萍萍俊俏的脸庞,她猛扑到马晓勇怀里,没命地亲马晓勇的脸……
      马晓勇也不顾一切地搂紧顾萍萍,亲吻,亲吻……
      此时无声胜有声,虽然俩人在一起只有短暂的几分钟,顾萍萍幸福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从此以后,只要想对方,俩人总能千方百计创造机会单独见面。大兴安岭的密林隐去了俩人的身影,遍布的白桦树成了掩护他们幽会的天然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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