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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融天岭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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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融天岭中,风起云涌
潮湿的雾气中,遮掩着浓密的竹林,隐没了一片废墟城阙。
斑驳的白璧,破损的城墙,时不时出现的几个缺口,墙面上爬满了毫无章法疯长的紫藤、爬山虎的残枯根茎。
凭着熟悉的感觉,踩着地上的砖瓦,直到看到那分四象而伫立的高耸入云的楼阁,内心响起了一股久违的呼唤。
——这里是唐家堡?可是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带着几丝迷惑,她却继续往前走着,直至走到了竹林的尽头。
一缕白影突然从不远处闪了过去,她立刻向前追去。
在一片干枯杂乱的荒草中间,那个身影终于站定,却又被迷雾遮住,看上去是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飘着。
她疑惑地走过去,大声问道:“你是何人?”
“晴空,你记得我吗?”熟悉好听的声音响起,靠近她时,才看清那人的清俊面容。
她有些惊愕,转而有些欣慰:“你、你还活着?”
“呵呵,我啊……”
那人的声音却渐渐小了,头颅低了下去,一袭白裳顷刻间便成鲜血淋淋的红衫,再抬起头时,脸却变得苍白狰狞,用阴森森地表情朝她靠近,抓住她不停摇晃:
“你这个唐门叛徒,是你杀了我吗?是你杀了我吧!”
发丝凌乱的男子用手在脸上撕扯着,一层皮被他活生生扯了下来,再看时,竟没了皮肤,皆是森森白骨,伸出的双手露出枯骨嶙峋狰狞。
“不!什么鬼东西!”她一脚踹开,因恐惧而迅速使出暴雨梨花针,朝那团白影不断袭去,飞旋的针翎击中那人的身体,发出啪啪的血崩裂之声,那人惨叫一声后倒地,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晴空,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地上那人一袭月白长衫,头抬起来,面容又变回了她熟悉的清朗俊美的样子,声音却无比凄惶,带着渴求和痛楚。
听着他平静下来的语气,她突然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白皙的手想要伸出去,抓住什么。
“念——”她情不自禁地叫唤,突然肩膀上一阵酸痛,放大的脸毫无预兆地逼迫过来:“哟!这不是我们的雀翎童姥吗!看到了吗,你亲手杀了他!”
白发男子妖冶一笑,随后又露出狰狞的表情,轻轻舔舐着手上不停流淌的血液,却朝她露出人畜无害般纯真表情:
“我也好想尝尝你的鲜血啊!”
“弈——无心?”
女子的眼神惊诧又愤恨,狠狠一拳击了出去,带起赫赫风声。
“怎么了,打不到我啊,用点力嘛!”白发男子笑的诡异,笑的令人心生寒意。
跟着一阵轻盈的风旋起,蹬踏树枝轻功飞上高处。
女子紧追不舍,大声喊道:
“——站住!!”
“啊——”额头上的冷汗冒出,面容清秀的女子身体因梦魇的惊吓突然直接挺立坐了起来,然而伴着全身的酸胀,及腿上锥心刺骨地疼痛,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再一看,自己已被换了一身干净的浅色衣裳。
“你醒了?”
一个穿着湖绿色衣裙的女子淡淡地说,面上没有流露多少表情。
“......”唐晴空看了一眼那女子,问:“这是何处?”
“把这药喝了吧。”女子没回答她的问题,却端过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唐晴空拂开那碗药,尝试着要从床上坐起来,一个用力,腿上却传来阵阵疼痛,撩开被褥才发现双脚竟是被细细的铁链拴在了床尾,面上不禁阴狠了几分。
湖绿衣衫的女子看着她的反应,冷笑一声,把药碗往床一旁的桌上随意一放:“别挣扎了,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何带你回来又将你锁住,不过这碗药好歹是能解你身上毒的。”那女子声音动听却带着一丝不满,“不过,既然你不领情就算了,反正药我是送到了。”说着佯装生气地别过头去,眼睛却偷偷瞟向床上女子的方向。
“……有劳姑娘拿给我了。”半响,才传来轻微不可闻的轻语,“谢谢。”
听那蓝衣女子的谢语,湖绿色女子有些诧异,那冷面女子的语气里虽然听不出丝毫的感激之情,却也没有露出半分恶意。
唐晴空将双脚挪下床,铁链发出“叮叮”的声响,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从绿衣女子手中接过碗,将不知从哪取出的细小银针放入药碗中,看到没变黑,这才大口大口喝了下去,太久没有接触到食物,尽管饿了三天后吃的第一个食物是这黑糊糊的汤药,并且奇苦无比,却也有充饥之用,顾不得那么多,大口饮完,倒像极了久味用食的饥饿流民。
“药有那么好喝吗?”
一阵轻风扬起那女子的湖绿色裙边,一抹耀眼的红色身影踱步进了帐内,半讥讽地看着床上那人道。来人面容冷峻,声音却好听动人。
“李将军。”那侍女立刻低头行礼。
“云瑶,你先下去吧。”
“是。”说完那名女子低头作揖便后退着出了门。
“是你——”
唐晴空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铁链所缚,有些气恼又警惕地望着眼前之人。
“这面具是你的?”李栖聿从怀中取出银色面具,除了周边破损,其余部分倒是特别精致。“挺漂亮的。”
“哼。”唐晴空快速夺了过来,护于身后。
年轻的女将军倒也没追究她近似粗暴的动作,只是问道:
“你是唐门的人?叫什么名字?”
“……关你何事。”轻声却足够冷漠的回答。
“哦?”李栖聿一伸手,重重握住她受伤的肩膀,又是一阵剧烈疼痛袭来。
“嘶——咳、咳咳。”
“不想就这样痛死就好好跟我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唐晴空用带着敌意的视线盯着李栖聿看了半响,才说道:“唐……雪仇。”
唐门弟子,才不会傻到将自己的本名告诉来历不明之人。
“好名字,跟你挺搭。只是不知你要报的国恨还是家仇?”李栖聿问。
唐晴空没接她的话,也不再言语,只是用眼睛盯着她,仿佛要把李栖聿身上瞪出一个洞来,而视线里也有几丝局促和探究。
“……呵呵,我若想取你性命,你现在能活着?”唐晴空瞪了一眼她,随着动作而叮当作响的细小铁链发出令她烦躁的声音,她哑声怒极反笑:“若不是我有伤在身,将军以为能困住我?”
闻言,李栖聿扬了扬唇,突然一个猛力拉了拉那条极细的铁链,唐晴空被拉得险些一个踉跄,脚踝生疼。
“那姑娘如何解释现下被我困住的局面?”
李栖聿拉过一旁的凳子,坐到了床前,面上戾气少了些许,又恢复了常色:“唐姑娘,我的军营可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你想生存,就得为我卖力。你的身手不错,我自有能用上你的地方。况且,锁命针的解法也需要姑娘来解。”
“哈哈!可笑!!我凭什么要帮你?!我又为何要接受你的条件?!”
“我救了你,而且——你无其他选择。”
唐晴空望了望锁住自己双腿的铁链,这女魔头,居然用的是【】,起码得自己伤好后才能逃脱了,却不屑笑道:
“你以为这种东西能锁住我?”
“哦?那……这个理由呢?”像是料到了她的回答一般,李栖聿柳眉微扬,抓起一旁空空如也的药碗,从袖中取一块红血石,碗里残留的一滴药落到上面“滋”地响了一声,冒起一阵白雾,李栖聿面上的表情更是耐人寻味。
唐晴空眸子一冷,紧紧盯着眼前之人,眼中突现杀意。
伸手便要朝对方的脖子处袭去,却被对方用更快地速度摁住了手腕。
而腿上的伤口也因剧烈动作被铁链勒得疼痛无比,几道伤口重新崩裂,流出汩汩鲜血。
李栖聿瞟了眼前人一眼,道:“你可知道自己身上已经中了五仙教的奇毒?”
床上女子这才安分下来,回了一个白眼才又躺回床上。
李栖聿全然无视那女子凌厉的眼神,继续说道,“我虽然偶尔也爱结交一些江湖谋士做朋友,却也没有滥情到见个人就搭救的程度,更不用说是救伤了我下属而且来历不明的人。”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喜欢挑战。”
“嘁。”唐晴空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既然唐姑娘方才已经如饥似渴地饮下我的噬魂散,我也能更放心地跟你谈条件了。”
“噬魂散?……你!!”女子眉头紧皱,思忖着自己明明拿银针试过毒,无异常后才食用。可恶!该死!居然这么轻易就喝了,看来自己身为职业杀手的警惕度真是越来越低了,不由一边懊恼着一边抓握紧了被褥,心里却更为疑惑。
李栖聿像看懂她的反应一般,慢慢解释道:“噬魂散遇水便融,遇银不变黑,是奇毒中的一种,为朝廷官员所秘用,你一江湖流派女子自是鲜有接触。此毒奇特在于它能克毒新生,吞噬之前你身体的毒素再种下它自身所含的新毒。噬魂散蛰伏在人体内时间漫长,并不会致命,而且中毒症状不明显,只是发作起来可就惨了,浑身燥热疼痛难忍,唯有喂下解药方能恢复清明缓解痛苦。而且,发作的痛楚程度会随着次数的增加而加重,如果次数多了,内力和武功也会因此不断削减折损。”李栖聿停了停,眼神中却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面前的唐门女子道:“怎么样,喜欢我给你的见面礼吗?”
“你——混账!”
他娘的!自己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算计过了!唐晴空懊恼的想。
李栖聿看着因疼痛而眉头紧锁,紧咬着下唇的人。那女子面容姣好,虽脸上未抹半点脂粉,却明眸皓齿,天生丽质,出落得素雅干净,虽是身中异毒,却精神不减,于是扬唇笑道:
“你身上本有其他毒,加上噬魂散的侵蚀吞噬原有毒素,发作的痛苦程度会比一般中毒者更深。你这会倒还挺精神嘛,不过,”李栖聿话锋一转:“距离第一次毒发只有十二个时辰了,你是现在就答应我呢?还是说,你想要先好好体验这疼痛,再答应我的要求呢?”
“闭嘴——可恶!”撑住床柱的手紧紧握拳不停颤抖,以显示主人的愤怒。
“我等你的答复。”李栖聿站起身来,拍拍袖口和衣袂,抚平衣上的皱痕,转身出了帐篷。
“混账!”
床上的女子恶狠狠地骂道,狠狠一拳砸到床柱上,气愤不已。
月华初上,树影婆娑。
夜风清凉如水,守夜的士兵早已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柔软的月光照在这些疲惫的将士身上,万物被洒上一层银辉。
唯独一个娇柔的身躯在床上辗转反侧,痛苦不已。身体内有灼热之气不断升腾,伴着火热,又有间接的疼痛,在肠胃中一片抽搐,唐晴空蜷成一团,紧抓住被子,期望自己能够忍受这般煎熬。
涔涔的汗水肆意流下,好看的柳眉因痛苦皱成一团,三天以来,她被一帮唐门弟子追杀已是用尽体力,加上没有接赏金猎人的活儿,身上没有可用的资金, 胃里又没存货,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而今日也只饮了那一大碗掺了噬魂散的药,整个身体因痛楚而虚软疲惫。
一夜未眠,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晨曦初露,疼痛才缓缓褪去,她终于疲惫地睡去。
“喂,起来了。”无情感的喝令。
唐晴空本就睡眠浅,听得这声已在耳旁响起,不由得一惊这人的内力之深,动作轻巧,眉宇间轻动,便有飒飒银针伴着劲风冲向那人。
李栖聿潇洒一转身,躲过袭击,扯过床上女子的衣领,一只黑色长军靴踩到床榻上,扯唇一笑:“早上就这么活泼啊。”
唐晴空受力疼痛却忍着不出声,只从喉咙中发出几丝低闷,袖口却突然蹦出一颗银针,掉落在李栖聿的手掌心。
“哼。我倒是有时间陪你玩刺杀游戏,不过我手下的兵可就没时间了。”
说着又用力一下,这会疼得唐晴空倒是抽了一口气,李栖聿这才松了手,佯装关心地问:“唐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呵。被绑着如何能睡好?”眼前女子不屑答道。
李栖聿走到床头,给她解了脚链,将人从床上拉起,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先跟我去看看大梁他们。”
唐晴空看着自己脚上被解开的铁链,灵眸一动想到什么似的,李栖聿却像看懂她心思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打得过我就尽管试试。不过,你要是输了,我会给你喝比昨晚多一倍的噬魂散,药效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唐晴空恨恨看了一眼这个把自己气的不轻的女将军,别过头,咬牙问道:“大梁是谁?”
“被你的锁命针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士兵。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毒针,自然由你解。”
“……”这自己打脸的事情,唐晴空还真没做过,脸上虽显出厌恶之色,却也不得不跟着李栖聿出了帐篷。
两人一前一后向伤员帐篷走去,李栖聿中途被一报信的小卒所阻,唐晴空也没有等她的意思,自顾自往目的地走去。
看着帘上写的大大的“医”字,唐晴空在外头站了片刻,帐篷内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呻吟,却隐隐传来诵读兵书声,虽不算整齐却声音响亮。
哼,看来那个女魔头治兵还挺有一套,伤兵都能如此军风严谨。
直到唐晴空扶开帐帘,踱步而入,身体不同部位还缠着绷带的一伙人才停了下来,表情各异,最多的还是惊诧和愤怒。
唐晴空不重不轻地拨开冲过来的两枚兵,皱着眉呵道:“喂,你们闪开。我要救人。”
“哼,我看你是想杀人吧!”
其中一个小卒说着从一旁拎出兵器,便要挡住唐晴空的去路。
后面的天策士兵抬眼见着是这个伤了他们弟兄的杀人魔头,不由得都聚拢过来,也都纷纷操起长枪,握拳的握拳,瞪眼的瞪眼,做好了御敌状态,还没发起进攻阵势,却转而看到他们老大悠然走了进来。
一伙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情况。
“看什么看,她要救人呢,该干啥干啥去!”李栖聿叱道。
原本围成一圈的人三三两两散了,嘴上还不停低声嘀咕。
“这女人真的能救好大梁吗?你看她那眼神,那是杀人的眼神吧,哪是救人的。”
“听说这娘们整夜都在将军的帐篷内睡的呢,将军就彻夜跟我们一起守夜。”
“我觉得吧,这妞要不那么凶的话,姿色倒是还不错。”
“这还叫姿色不错,我看你是离开扬州城太久了,都没见过女人了。”
“我还是觉得我们将军最美了,而且美得霸气侧漏,不然弟兄们是为啥上刀山下火海的啊!”
“嗯。”几个人倒是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唐晴空探了探几名伤者的气息,均是气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毒素尚未侵袭到肺,才能侥幸活那么久,自己当时也是体力不足,不然那几针要是出手再狠那么几毫,这些人基本都会当场毙命。
查探完大梁的伤势,唐晴空朝李栖聿望一眼,表示还能够救治,只是怕是要费不少力气了。
“这小子还真能扛。”唐晴空淡淡说,语气里听不出是赞扬还是讽刺。
李栖聿却不在意她冰冷的话语,直接道:“我早已封住了他的穴位,暂能保住性命,在这里的兵都是我精心培养的,能救活的我都尽量救活。”
唐晴空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需要热水和热布,把针毒给逼出来。”
她这边刚说完,李栖聿马上向帐篷外喊道:“云瑶!快去准备热毛巾和一桶热水!”
唐晴空有些诧异地望向身旁的女子,这人虽然嘴巴恶狠狠的,心肠倒不坏。这样视兵如草芥的世道,这人倒也挺重视手下的。
一时间突然回忆起自己所在的帮会,又联想了很多,不由表情凝重些。
李栖聿看着眼前的女子,浓密的睫毛因为低着的头而投下一层阴影,眉宇间仿佛在思考什么,却也没让她继续走神。
“喂。别发呆,拿绷带。”用手肘撞了撞走神的人。
“嗯。”唐晴空应了一声,这才救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