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离别》邈远

7、战前练兵（2）

　　与炎火阵中犹如永夏炎炎的炙热不同，竹林里分秒春冬交替，一会儿春风和煦，一会儿冬雪凛冽。
　　实战中，形势总是瞬息万变，此刻竹林中的训练亦是如此。眼下白淽成了猎人，正在大雪中狩猎敬淇和青泽。她故意布下如席大雪，让他们看不见彼此，无法联盟。
　　虽然表面上暂时各顾各，但青泽和敬淇并不会束手就擒。既然是同盟，多少会有些心灵感应。此刻二人不约而同地蛰伏在雪下，防止白淽先一步找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青泽催动掌中灵力，融化了一小团雪，将其幻成蛇形，驱使它去探查敬淇的方位。小水蛇悄无声息地在雪下蜿蜒而快速地游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敬淇身边。敬淇将水蛇包进掌中，再松开时，掌下已经蓄起水柱。
　　水柱电光火石似的，迅速托起主人。敬淇一席白衣掩在雪帘后，快速闪动，赶去与青泽会和。
　　“二位未免太小瞧我了！”就在二人走到一起时，一道女声冰冷地响起。
　　这雪阵是白淽布下的，身为布阵人，她不可能察觉不出阵中的异样。任由青泽和敬淇的小动作，只是为了将二人彻底束缚在茧中！
　　雪花在半空凝住，自六角迅速抽丝，一个串着一个，很快便形成一张纤薄柔韧的网。这一张网洁白无瑕，带着迷幻的美丽罩下来，仿佛此生最美的落雪。却在接触到敬淇青泽那一刹那骤然紧缩，将二人牢牢束缚住。美丽的东西往往危险。
　　然而，被束缚住的二人毫不惊讶，也并不做出反抗。却是背对着彼此，嘴角不约而同地一勾。
　　竹林里狂风乍起，天上地上的雪竟然慢慢变成了褐色，那褐雪飘进了白淽眼睛里，瞬间迷了她的眼。这不是雪，竟然是土！
　　一时间形势逆转，胜负难分。

　　炎火阵中的战况一如玉后预料的那般，景玉和朱翎在作战中配合得并不好，两人一直在斗嘴，最终惨败在景玹手下。
　　“作战时，队友间最重要的是要齐心协力，彼此配合。而非自恃才高、一意孤行。遇敌时，如果你们意见不一，甚至起内讧，那就是自寻死路……”说到这里，玉后眸光一敛，语出森寒，“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去为你们收尸！”

　　半日的光阴逝若流水匆匆，日头升到了正中天，热辣辣地炙烤着少年少女们年轻蓬勃的面庞。穿林而过的清风未能缓解他们心中的燥热，两组的对垒即将开始。
　　东公玉后走到空地中央，联手造了一个上下与四方均渺无尽头的幻境出来。幻境中空无一物，五灵俱失，上不浮云，下不落土，四方更无水源可引，就连空气的温度都是极其平稳，不冷也不热。在这里，一切公平，无人更占优势，却也更能显出修为的高下。

　　“自由攻守，何时开始由你们自己决定。日落前，幻境会自动消失。”东公玉后的身形隐出幻境，只余下这两句话在境中回荡。
　　虽然幻境中空无一物，但两组人已经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灵，敬淇组的青白对峙景玹组的朱玄黄。平地起劲风，吹得众人衣袂飒飒，空气中霎时涌起两股截然不同的气焰。
　　景玹黑衣冷峻，岿然如山，他扫视一眼四周的空旷：“看来师父是想让我们无中生有。”说着便向敬淇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先来。”
　　敬淇以笑还礼，泽水流华般舒缓包容的声音，“一起吧。”
　　景玹颔首，表示同意。
　　须臾间，五股灵力源源不断地从六人体内散出。万物自他们脚下滋长蔓延，其势之迅猛，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完成一方天地的建立。
　　水流火燃，云游土寂，山起林密……幻境中生机乍现。
　　然而谁料，这一幕幕生机背后隐着的是一重重杀机。每一处美景都是为彼此布下的陷阱。

　　幻境外，东公玉后摇着扇，在竹荫里饮着茶。二人面前悬着一面天镜，展现着幻境内一草一木的变化。
　　“那最后一句话，他们听得明白吗？”玉后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手顿了一顿，茶盏停在嘴边。
　　东公垂着眼眸，轻吹了吹嘴边的热茶，饮了一口方说：“如果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以后怎么能放心地把大疆交给他们？”说完又笑了，抬起眼皮看玉后，“不必太过担心，既然他们能想到无中生有，就也会想到万物皆空的。况且，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早着呢，我们就坐在这儿好好观赏教学成果吧。”

　　幻境内。
　　众人采用了一对一的战术：敬淇对景玹，朱翎对白淽，青泽对景玉。
　　千山万水将景玹和敬淇环绕其中，一人倚山峥嵘，一人依水浩渺。
　　天地间，云匆山肃，风萧水寒。
　　王者争锋，此地江山。
　　景玹足蹬千山，面容冷峻，漆如子夜的眼眸发散着冷意。身后一头身躯庞大的九尾双翼金虎，踏着山巅咆哮。敬淇脚踩万水，神色从容，唇角含着一成不变的笑意，背后飞腾着一条丈余长的银白巨龙。巨龙盘踞着半壁苍穹，时不时一声龙吟震天。那金虎怒视着银龙，啸震群山，随时准备冲上云霄与其厮杀。银龙也不甘示弱，甩着龙尾掀起滔滔巨浪。
　　景玹敬淇同时向对方颔首示意。
　　二人身后的神兽早已蓄势待发，只待主人一声令下。此刻得令便更如离弦之箭，携山倾水覆之势扑向对方，金银纠缠不休，好一幕龙虎争霸！

　　江山之外，冰火两重天。
　　一方是尺高的冰凌深深扎进冻土，一方是丈高的烈火冉冉烧上云霞，冰凌与烈火围出一方宁静的天地。在这方宁静里，端坐着一位白发白衣的女子。细雪悄悄地落在她衣发上，她缓缓转着线轴，细细纺着天地间最华美绚烂的锦，霓虹一般的纱缎美得晃眼。然而在那个红衣红发少年眼中，此刻天地间一切色彩存在的意义都只是为那白衣白发的女子作衬。万紫千红不敌她这一点纤尘不染的白。
　　看着看着，少年身后展翅睥睨的朱雀慢慢变小了，缩成一团火焰，落在他肩头。少年的瞳孔被染白了，茫茫的白里只容下女子和她的雪国。他觉得自己的一切火啊，焰啊，都被纺进了她的锦缎里，就连他的灵魂都在那里边了。
　　凉风吹过，女子抬起头，嫣然一笑。那浅浅的笑仿佛细细的雪落在少年的心上，静静融化开来，丝丝凉意沁心润脾。
　　白淽敛起笑意的刹那，地上的冰凌飞出冻土，化作利刃直直地刺向朱翎。

　　冰火之外，幽篁杳然。
　　景玉被青泽困在竹林里，她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后，突然安静了下来。唇角微不可见地一翘：既然无中生有，那么什么法子都可以用了。林间一阵风过，景玉敛袖在地上盘腿坐定。素手在空中平抚一把，一架鸾筝便稳稳地搭在她腿上。她俯首敛眉，黛眉雪额间的朱梅愈发潋滟。削葱玉指落在弦上，奏一阙清音袅袅，凤鸣婉转，听得竹叶陶醉地婆娑起舞。随着筝音，她闭上眼睛哼起歌谣来，燕语呢喃。清风之曲、霁月之吟，生生酥醉了高竹的傲骨，整片竹林轰然倒地。
　　那竹林是青泽用的障眼法，如今林子倒了，青泽便也现身了。他从一笼青雾中走出，眼中笑意可见。
　　景玉抬头，笑容明艳，十根纤指压在弦上：“青泽哥哥，我再给你弹一曲金戈铁马！”语毕，快而利落地拨起弦，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东公嗑着瓜子，向玉后眨眼道：“景玉这丫头也不净会淘气，曲儿弹得不错。”
　　“照她娘亲还差得远呢。”玉后虽是这么说，却不由自主地舒展开了眉，唇畔也漾开了笑。景玉令她想起那些不知愁的往日时光，“珠儿当年笙箫丝竹、琴笛箜篌无不精通。随手在弦上拨一拨，便是一曲只应天上有……”说到这里，玉后声音微颤，剩下的话也被哽在喉咙里。东公握住玉后的手，紧紧地包在自己掌中，柔声说：“阿灵，我永不会教任何人伤害到你，我会永远守护你。”
　　玉后动作轻缓却不容置疑地抽出手，垂眸敛起一切情绪：“我们不会是任何一个个体的守护者，只能是苍生的守护者。”
　　东公眼中的温柔一点点散去，幽深的眼睛就像没有星辰的寂静寒夜，声音也不自觉地染上寒意：“如果不是你，我如何会成为苍生的守护者？没有你，苍生于我又有何意义？”
　　玉后没有再说话，低垂的眼眸里，是连她自己也不愿去面对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