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重影》垝垣

1、初现端倪

　　距《星河故事》开播已有半月，和节目的播出时段相比，它的收视率愈发显得不容小觑。网络信息时代的数据渐渐被并入一档节目影响力的考虑范围之中，那些看似虚无的话题热度与线上点播量变得愈发举足轻重起来。后续节目还在录制中，演播室里的年轻人举止声音形象气质都是最上乘的，配合适当却不过度的技巧，妙语连珠丝丝入扣，着实精彩。这隔一层玻璃大抵是比隔着屏幕更真实可感的，孟樊林觉得那年轻人的现场要比制作完毕的成品节目更具有吸引力。
　　思绪正在这里飘忽，那厢毫不知情的当事人已然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孟大哥，”声音不再是通过监听传到耳畔，嗓音干净果决，当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料，“没想到您亲自莅临指导，可还行？”孟樊林回头看到年轻人从演播室里推门出来：身材瘦削却绝不瘦弱，着装得体一丝不苟，头发是为了录节目而精心打理过的样子，面容精致漂亮，乍一看温和儒雅，但细一端详就能发现眼梢上挑，倒是在不经意间透出些许凌厉。
　　此人便是《星河故事》的主持人陆兴和。孟樊林禁不住再次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陆兴和此人年纪颇轻，但履历丰富精彩。在OEBC有专栏节目的主持人不少，但他本人还是名校在读大三学生，专业社会学，辅修法语西语。在OEBC找上他开专栏节目之前，陆兴和还在SHR有一档已有四年历史的广播节目。且不说其间他在各个领域拿奖无数，专业与知识素养俱佳，最重要的还是此时正值他事业起步期，后续前途光明无限可能皆不在话下。孟樊林自诩在业内摸爬滚打数年看人极准，但此次他也不觉得把陆兴和带入OEBC的自己是什么伯乐，这千里马早已声名远扬，自己不过运气好些抢先一步。递给陆兴和一杯温水，孟樊林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你快要考试了吧，最近工作强度大了点，也是想为你之后腾出时间。”陆兴和接过水毫无形象地灌了一大口，和节目上的他判若两人，不可抑制地显出些孩子心性：“也是，孟大哥自然是最替我着想，这是我连说一万个谢字也不够的。”说完还边笑边眨一边的眼睛。孟樊林抬手就要给这没个正形的小子一记手刀，不料对方低头堪堪避过，指尖只扫到陆兴和的发梢。他倒也是个开得起玩笑的人，不急不恼地去拿自己的背包，顺手把打理整齐的头发抓乱，卸下他主持人的架子，恢复成平常大学生的样子。望着他背影愈远，孟樊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高声问了一句：“今天怎么回去？”“还是兴加那小子来接！”陆兴和抬起右手随意一挥的样子很是潇洒，没走几步又拽着包带蹦跳起来，雀跃的身影就和那些终于放学回家的小孩子没什么两异。
　　陆兴加早早在电视台外面等着，他三不五时按点在门口晃悠，门卫大爷早就对他熟悉得很。可陆兴加倒也没有进去逛上一圈的兴趣，他在不远处的炸鸡店点了一份鸡排，靠在摩托车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炸鸡，不一会儿夕阳西下，路灯也按照设定好的时间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这条路不是什么主干道，此时此刻倒有些在大都市里闹中取静的味道。陆兴加自知肚子里没有陆兴和那么多的墨水，想想也知道那小子若是看到这样一番情景肯定又要拽一堆酸了吧唧的感慨。想到这儿，陆兴加咬了咬竹签，又叉起一块鸡肉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兴加对这脚步声的主人再熟悉不过，他换了个姿势靠在摩托车旁边，三两口吞下刚才放进嘴里的炸鸡，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久等了吧。”陆兴和跑到摩托车旁边甩下背包，陆兴加熟门熟路地隔空接住，反手把炸鸡递到兴和手里。“没等多久，我才刚到呢。”陆兴和一眼就看到陆兴加被冻得微微泛红的耳廓，但没有打算戳穿这嘴硬的臭小子的打算。“啧啧啧，又是炸鸡。妈妈不是让你少吃这种不健康食品。”“你还说上我了？！”陆兴加一下子把背包塞回到它主人手里，身形利落潇洒地跨上摩托车。陆兴和耸了耸肩把包背在背后坐在陆兴加身后，脑袋上被粗鲁地扣上了头盔。“疼死了，你就不能小心点。”他伸手把头盔调整到合适的位置，前面的陆兴加没有理会自己哥哥的控诉，车子发动，渐渐远离了电视台门口。
　　大城市的夜晚总是集璀璨闪耀于一身，也只有在这黑暗与光明交织的网络里，才能寻得城市最复杂矛盾深邃多变的魅力发源。“今天你在我们学校食堂吃吧，”陆兴和的声音在风里有些飘忽失真，“周二有你最喜欢的麻辣香锅。”陆兴加伸手紧了紧兴和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不了，今天咱们两个都要回家一趟，有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陆兴和倒也没再问，他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兄弟二人回那个现在几乎落满尘土的家一趟了，只是他们都颇有默契地不愿提起，倒也勉强算得上两人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之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陆兴和忍不住这样想着，他几乎立刻就觉得自己有点刻薄，但也无法阻止这想法生根发芽。
　　直到摩托车在房前停下，陆家兄弟二人拎着自己的东西在门口换上拖鞋推门进屋，房子内灯火通明好不辉煌，陆兴和条件反射般地抬手遮了遮眼睛，他余光瞥见比他高上一些的弟弟皱了皱眉，但这动作神情只是一瞬，陆兴加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一副平静坦荡的样子。
　　妈妈回来了。
　　“诶呦，我的宝贝儿子们。”李海英跑过去同时搂住兴和、兴加二人，催促他们往餐厅走。“愣在门口做什么，不会是把妈妈给忘了吧。”
　　“怎么会，只是妈妈突然回来，还没在惊喜中回过神来呢。”陆兴和垂下眼掩饰了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犹豫，这句话让李海英笑得像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可她不过多时就收敛了笑声，转而拍了下兴加的后背：“怎么没把我要回来的事告诉你哥哥？”陆兴加一改往日在外面装酷的样子，笑得真诚灿烂：“我这不是要给哥哥留个悬念嘛……”母子三人很快在餐厅落座，桌上琳琅满目，尽是些能勾起人食欲的佳肴。许是母子分别已久，最开始时没人说一句话，兴和兴加只是低头吃饭，而海英虽然在给儿子们夹菜，自己没有吃多少，但也未发一言。兴加见气氛冷淡尴尬，犹豫着选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挑起话头：“妈，你平日总在医院里忙，怎么做饭的手艺却长进这么多。”李海英抿嘴一笑，声音在无意中带上了些温柔缱绻：“还不是你们张叔叔，他说我要是亲自下厨就是亏待你们兄弟两个，特意请人帮忙打理的。我想想也的确是那么个道理，就同意他这样安排了。”陆兴和神色一滞，他低下头喝了点汤，说话声音不大然而格外清晰：“妈妈做的意义不同，味道倒是次要的。不过还是要谢谢张叔叔，真是有心了。”李海英伸手摸了摸陆兴和的头发：“我们兴和从小就这么懂事。”陆兴加自然是发现了哥哥的不对劲，语气平和言辞得体，可他就是能从话里听出另一层味道来，他甚至有些惊讶于妈妈经察觉不出哥哥的情绪波动，可能是没有发现，又或者是装作没有发现……陆兴加说不清，他从来就是个粗线条的人，想不通那些弯弯绕绕。也就是遇到哥哥的事情，出于一母同胞的缘故多了一些情绪维系。他小心地将话题渐渐引到别的方向去，其间陆兴和有意无意地瞪视着他，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陆兴加知道自己转移话题的水平远没有哥哥来的炉火纯青，此时却也硬着头皮不得已而为之。李海英近些年愈发不经常归家了，母子三人相聚时间甚少，他至少要努力维护这个家表面上的和谐温馨。
　　“妈，哥在OEBC的那个节目您看了吗？反响很好，最近网络上不少讨论。”
　　“哦？我们兴和已经在OEBC有自己的节目了？”
　　“才刚起步而已。”陆兴和的声音里满含着笑意，可他侧头的角度让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兴加，他在警校成绩优秀的很，听说是第一批进入警局实地实习的学员，过一阵子就要动身。”陆兴加不可置否，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那是因为我终于跟那些考卷说再见了，之前在中学过得实在头疼，不过我也没想到我还有和’成绩优秀’挂钩的一天。”想到陆兴加高中毕业前那永远吊车尾的成绩，餐桌上的气氛竟然渐渐缓和了。“所以说适合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兴加终于找到了契合自己特长的方面。”陆兴和在那晚第一次开起了玩笑：“不过以你受女孩子欢迎的程度，去警校可惜了。”“行啊，我可以考虑当个明星，也不浪费这一身好资源。”看到陆兴加那有些得意的样子，陆兴和撇嘴笑了笑：“等到化妆师把你按在椅子上对着你的脸为所欲为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陆兴加也不示弱，他开口戏谑地反击：“也是，这种事情哥最有发言权。”一场原本气氛尴尬的晚饭也算告一段落，之后母子三人共同度过了难得的温馨家庭时光，李海英把橙子递到兄弟二人手中时，状似很不经意地说：“妈妈要出国度假一段时间，去马尔代夫。”陆兴和咬了一口橙子，橙黄色的汁液顺着他的嘴角稍微向下流淌，他拿了张纸巾慢慢擦拭干净，动作优雅到有些刻意。陆兴和勾起嘴角，声音温暖：“是，妈妈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马尔代夫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陆兴加的余光一直留在哥哥身上，却是转过身面对李海英：“是啊，妈妈放心去就行，我们两个都是绝对的支持。”
　　“我今晚回学校去。”陆兴和此时的声音响起得有些突兀，“我还有一个小组调研要做，其他同学在等我回去。”他说完便自顾自地起身，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客厅。陆兴加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处理，李海英看着陆兴和离开的方向，不过多时也从沙发上起身。“妈妈还要回公寓去整理些东西，明天一早出发。”
　　“我送您。”
　　“不必。”李海英叹了口气，“他会过来接我，你去送送兴和。”
　　李海英到底是个聪明女人，她怎么会看不出那些浮动在礼数下面暗涌的情绪？陆兴加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栋房子，那个美丽不失风韵的中年女人重新坐在沙发上，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机直到手指泛白。
　　陆兴和将自己的大衣领子竖了起来，他几乎可以算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走。别墅区的路旁灯不算明亮，距离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还有不近的一段距离，陆兴和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动。这不像他的所作所为，却也找不出任何一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背后有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陆兴和停住脚步，侧头看着来到自己身边的弟弟，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哽在喉中上下不得，胸口针扎般的疼。
　　“妈妈恋爱了。”兴和抬头看着头顶的路灯，声音有些飘渺。
　　“是啊，我知道……我们一直知道……”陆兴加伸出双臂拥抱住自己的哥哥，他的手抚上陆兴和的后脑，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里。
　　一辆阿斯顿·马丁缓缓接近了兄弟二人的位置，却在视线所及不远处安静地停下，路灯下的两兄弟身形萧索却让人移不开目光，无人知晓那辆车是在何时悄然离开的，只是它近乎无声无息，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作者有话说

　　小垣首次在晋江发文，说不紧张是假的。该文构思已有一段时间，但架构不算太大。欢迎亲们与小垣多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