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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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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秀秀独白
我穿着一身包肩流苏长裙,手柱在雕花原木小叶紫檀案桌上,闭目坐在霍家主宅中听霍成栋给我念账本。这时忽然听见了花儿爷在长白山出事的消息。
那一刻我募的心惊。时光似乎惊慌交错,脑海中横冲直撞重叠着十年前我听见奶奶绝于张家古楼只被吴邪带回一颗头颅的阴寒记忆。我霎那间站起来,用力之猛力让我眩晕。可是一两秒之后我忽然清醒这里并不是十年前的霍宅,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秀秀。我的丈夫已经是道儿上惊才绝艳义胆忠肝的解家九爷,我已经人称霍小仙姑与他并肩而立,堪称道儿上强强联姻珠联璧合的神仙眷侣。
我稳住脚跟,定定神,然后温婉有力的沉声说:“走。去看看。”
说实话,那几天我内心是纷乱的。无论我外表是如何的稳重沉静自持身份,手段是如何的拏云握雾恩荣并济,但是我知道,在他出事的那一刻,我已经像一只白狐妖精被打回原型。我又变成了那个十年前奶奶去世时几近崩溃的秀秀,在家族利益争夺中难以平衡各方压制的秀秀。
我坐在病床旁边,看着他俊俏苍白的睡脸。医生说他身体多处受伤,内脏受损,脑部受创,短期内醒来恐怕无望。这期间我一直凝视着他,只摆摆手叫伙计好生送医生出去。伙计几次深夜里敲门送来晚饭,我都叫搁在一边,又有伙计进来回我饭店下边二等伙计反水,我也没有回应。我一直轻轻握着他的手,飘渺的细细品味我们这十年的时光。
这十年的江湖太纷乱,太漂泊。是什么支撑着我们走到了今天,又是什么让我们深陷局中流连忘返。我们两个都已是一家家主,一呼百应振臂为雨,可是我想问花儿爷,这就是你愿意的么,这就是你希望的么。即使你知道长白山上有万鬼噬骨,可是你为了你的义薄云天,为了你的豪气干云,你终究是要陪着吴小佛爷走上这一遭。我理解你的一举一动,我理解你的大义凛然,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得到了什么你又把你自己摆在哪里。你刚刚倒下第二天就有饭店二等伙计忘本欺主,这就是那个你舍生忘死都要坚心不渝的热血江湖么?
这十年,我们都走的太难太险。每一步都要高识远度,每一步都要殚思极虑。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时光已远不复来,我看着你从那个雌雄难辨明媚妖娇的小花姐姐,一步步变成了恣意叛逆盛气凌人的小花哥哥,又一步步变成了艳压群芳千伶百俐的小九爷,最后又一步步在十年栉风沐雨中变成了虚怀若谷明知灼见的解家家主。
这么多年,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们好像一对成双成对的筷子,从外界到内宅都认为我们是要在一起的。他们看到的,永远是那个潇洒伶俐的你,永远是那个精灵娇纵的我。可是只有我们自己能看到彼此,我能看到你夜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的高挺的脊梁,你也能看到我夜夜灯下蹙眉的执拧的眸光。
可是,有时候想起来可笑又可叹,我都不知道当年你娶我的时候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奶奶过世我在家族各方纠纷中难以制衡,是你,是你仗义相助,一人纵马提枪而来,帮我勉强稳住濒危的局面,帮我在各方揣测群豪逐鹿的势力中接手了新月饭店。最后,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嫁了你,完成了奶奶多年前品人择婿以托霍家的心愿。这霍成栋原是你的人,可是我们都知道,奶奶把他送给你时就定下了这个意思。
然。而。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自相矛盾,总有那么多的自欺欺人。解霍联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心意,甚至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否还可以有别的选择。是,我们是从小的青梅竹马,可是这个江湖太凉薄,我们又都太较真,走着走着就弥足深陷迷失了本心。我还是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娇娘,你还是不是我愿望里的那个良人。
这么多年的江湖,冷了脸也冷了心。正因为太了解,所以越来越没有云山雾罩的美感。我看的见你在人群背后的冰冷,脚冷了可以暖,心冷了却是捂不热的。你从小被作为家族的一个工具养大,自断奶以后未见过生母,从族谱中过继给解家成为小九爷。这在外人眼里是多么大的幸运和荣耀,可是只有身在其中,我们才真正知道这是一种何其幸运何其荣耀的残忍。像我们这种人,若资质平庸甘于平凡你就只能成为别人的上马石,随时被碾压的血肉模糊。所以无论你多么自甘下贱,为了生存,为了别人强加给你的责任,你也只能得逼迫自己吃得苦中苦方能人上人。
恭喜你花儿爷,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
这么多年我对你的称呼,从小花姐姐到小花哥哥,到洞房高烛下的一声小花,再到人前人后我只称你为花爷或者九爷。你对我的称呼慢慢从秀秀、霍秀秀,变成了霍当家、霍小仙姑。你赢得了我的信任和托付,我也赢得了你的礼遇和尊重。可是,这就是我们心中所想的,江湖上日日传扬的神仙美眷吗?
我曾以为这一生就只能如此。我已经过了三十岁的年纪,我以为我不会再为谁热血沸腾,我以为我再也变不回十九岁之前那个精灵狡黠像一只狐狸似的我。我一手托着霍家,半手持着解家,我能从你每次在外人面前称呼我为霍小仙姑的声音中听得到,我已经变成了那种或许你我都不想变成的那种人,只有责任和地位,只有传承和荣耀。我们都是家族的守护者,替先人保管财物留给后人。也曾有过我濒临崩溃的时候惨然坐着说要归隐,你只是看看我,平静的说声:好。这话我说过两次,第一次在吴邪去墨脱的时候你在一次下斗时重伤,回来后我在你的默许之下大动干戈替解家洗白,从此解家再不下斗,霍家失去有力支撑。第二次在你上长白山之前,我说花儿爷,值得吗?为了一个哑巴张江湖上还要斗多少年,还要搭进去多少人。吴邪在沙海斗汪家时把自己折腾的人神共体,你和黑眼镜也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极限。可是,真的值得吗?我并不是不想帮吴邪,并不是抵制吴邪,我也不想抵制任何人。但这世上没有忠贞不渝的爱情,吴邪对哑巴张的执着人尽皆知,可是那哑巴张的清冷和独行真的值得你们这一大帮子人舍了命的去托付吗?
这也是唯一一次我说有关吴邪和长白山的话。你甚至都没有正面看我一眼,你对这个问题不屑于回答。后来我听小伙计说你和黑眼镜聊过了。说实话我对那个黑眼镜佩服敬重,但不喜欢。他不是讨喜的那种人,若果他不戴着墨镜就无法遮住世人都能看的见他眼里透彻世事的目光。没有人想一眼就被看穿心里的阴寒,可是偏偏那个人会在瞬息间拧紧你心脏的暗影。我听伙计说起你们的对话,你说你总要陪吴邪上山把哑巴张接出来的,这是个承诺。既然这是吴邪的承诺,就该是我们大家的承诺。我们大家永远一体。然后黑眼镜说了一句话,让我刹那触动。他说,世上有一种人,永远是要绑在一块儿同生共死的。就像吴邪和哑巴张,就像解雨臣和霍秀秀。命数天定,无关感情。
于是你第二天你上了长白山。随后小伙计传来你交代从长白山下来就正式归隐的口信。
我想过无数个关于你回来的情景。我知道这一趟长白山太难走,风险太大,可是我无法阻止你的侠肝义胆你的两肋插刀。在我儿时的愿望中我就是会爱上这样一个温文潇洒仗义行侠的豪杰,可是当我看见你躺在担架上被送进重症室,我真的希望我们都是万丈红尘中生如蝼蚁的那种人。我不能扑在你床前痛哭流涕,更不能握着你的手泪流满面。我最后能做的,只是吴邪来的时候,平静自持的把饭店交给他,请他替我传承到下一个接班人的出现。我不知道你最终乐不乐意我这样做。你可能见过了吴邪太多的太苦太累,如果你可以,我甚至觉得你会把吴邪手上的一切接过来,让吴邪去天涯海角,而你日日煎熬夜夜谋心。但是现在,除了吴邪我找不到其余任何可以托付的人。我相信他会为了你我保护这个产业保护所有的兄弟,就像你曾经对他付出的那样。你们都是这个凉薄江湖中的真汉子,可是花儿爷,你呢,我呢?你把你自己放在哪里,你又把我放在哪里,是不是十年后你只看得到你家主的身份,看见那个在新月饭店叱咤风云的霍小仙姑。你知不知道我多想看你醒来,我们找一个世外桃源,重新回到当年那个青葱野漫的世界。我是你的秀秀妹妹,你还是我的小花哥哥。
可是花儿爷,你看,你躺在雪白的床上,那床色的雪白都比不上你满面的毫无血色。你今年才三十几岁,可你的鬓角就有了白发。我伸出手把你的鬓角向一边抹了抹,让它更符合一个解家家主的气势,这就是一个霍家家主,能在人前人后对你表现的一切暖意了。
七八个月,我的心境越来越淡。自从我散尽家财一心等你醒来,自从我听见吴邪那边风生水起,新月饭店迎来下一个盛世辉煌,自从我听见哑巴张重回江湖祝吴邪一臂之力,我知道世上还是有很多命数终归圆满了。麒麟一笑,阎王绕道。那样风华绝代的百年王者,甘愿屈服于万丈红尘,甘愿在一个碌碌江湖百炼成神的肉体凡胎身边停留终老,很多很多事情,都已经完美了。现在就只差你了,花儿爷,我在等你醒来。握着你的手的不是那个稳重自持的霍小仙姑,是你青梅竹马精灵狡黠的秀秀。我愿意为你隐居桃园洗尽铅华,亲手为你削一辈子的苹果,可是你呢?你愿不愿意重新拿出当年你未入江湖未涉世事的初心待我。
等你醒来后第一眼看见我你会说什么?你会称呼我什么?这么多年你甚至只在人前称呼我的姓氏地位,背后已有近十年你未叫过我一声秀秀。你会不会第一眼醒来看看有没有伙计在身边,然后拣择着语气叫我一声,霍小仙姑。
醒来吧,小花。无论未来多难走,无论生活都平淡,我都将和你一起走下去。当年洞房花烛中式典礼,你一杆喜秤挑开我的盖头,从那以后我就已经跟定你,生死相许不离不弃。或许,甚至比那还早,早到你一人纵马帮我平复家族利益的时候,早到你唱着霸王别姬我立身鼓掌的时候,早到你婀娜从画中而来,我发现你不是姐姐而是哥哥的时候。或许这十年我坚强不渝,逼着自己游刃有余饱谙世故,逼着自己羽翼渐丰无坚不摧,不仅是为了奶奶的托付霍家的荣耀我的责任,更多的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跟上你的脚步与你并肩而立。我从小就知道像你这种惊才绝艳的男人,眼里绝对不会收容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我在强迫自己一步步走向你。小花哥哥,你现在是否愿意再为我停留一次,再为我纵马提枪一次,等你醒来,世外桃源,你是否愿意再掀一次我的盖头。
醒来吧,小花。就像这十年中你每一次握着我的手在盛大场合中出现,就像这十年中你每年都会带我去祭拜奶奶,每年生日你都会举家同欢为我庆祝,就像这十年中你手把手的教我江湖险恶鉴识人心,就像这十年中你亲当矢石为我荡清阻碍为我扫清后路。小花,醒来吧,我坐在这里,等你醒来看我一眼,不要那种庄重,不要那种礼遇,你还是我的小花,我还是你的秀秀。
明天就是我们结婚九年的纪念日。九九归一,天长地久,请你为我博一个好彩头。九年前你牵着我的手拜了天地,九年后我牵着你的手远了江湖。我们相识相知已有二十几年,小花,我从未听你说过一句话有关于爱情。
我坐在花儿爷的床前,和衣而睡,就地而眠,已经整整九个月。这九个月中风云变化,从两家家主之荣,到身边只剩两个伙计。从一身流苏贵妇装扮,到上下家居围裙,我一直陪着他。除了偶尔白天外出处理外事,晚上我终久要回到这里,回到我的良人身边。
我握着你的手等你一句话,等你醒来叫一声你欠我多年的旧称呼。
九个月后的那个夜里,第二天就是我们的九年洞房纪念之日,我知道以你的侠义必不爽约,你不曾爽约于任何人,又怎能爽约于陪你走过这慢慢江湖二十几年的我。当你的手指在我的掌心微微抖动,我刹那间提起整个心气扑到你枕边,听你嘴里的那句喃喃呓语。你的声音好低好弱,你的梦境是怎样的艰难坎坷。我说小花我在你身边,但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然后你重复着那几个字,我凝神聚力附耳去听。听清那几个字的时候我卒然心碎。
那几个字很普通,却满含这十年你对我的守护与扶持。
秀秀,别哭。
江湖夜雨十年灯。如同吴邪和哑巴张一样,小花哥哥,我们终将辉映彼此。
——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