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木佛祖》金文

13、13

　　卓归抱着我，心力交瘁。

　　昨晚他口中诵念着经文，一遍复一遍。最后经文赶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的如诅咒般的声音‘一个千世金身修正成佛，一个戾气百年孽障地鬼，如何能够厮守一处，祸害正伦正道真金身！！！’

　　受不住经文金刚威力的，还有我。昨晚，濒临死亡间，我能看到自己的心，它像一块垂死挣扎的鲜肉，触目惊心鲜血淋淋。

　　昨晚，我必然是在面无人色的惨境下，晕死过去的。

　　2014年，这是2014年。
　　我睁开眼睛，很慢很慢，我想我记起了一切。

　　不光是昨夜的煎熬，过去一年，十年，我的上一世，再上一世，种种种种都在我脑中幕幕飞转，如黑白电影时期的映画室，寂寥的黑中，画面以黑白绽放凄酸光华。

　　这一世，最近的一世，又一世！
　　这世里，我叫——林淼淼。

　　本来这回，我走的是最常规的轮回路，我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我没有前尘情深，我该有资格‘从头来过’。可是，昨夜那一遍又一遍‘一个千世金身修正成佛，一个戾气百年孽障地鬼，如何能够厮守一处，祸害正伦正道真金身！！！’的魔咒，彻底叫醒了我。我记起了长安城，记起了光明门，还有……塘西咏乐。

　　我站起来，树林被阳光晒成炫目的一片一片，慌忙地低下头，其实我是人，有什么好怕的。哎，记起了不该记得的，又把自己拿鬼看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起身，原本抱着我的卓归，醒了。

　　他问‘发生了什么？’，问我吗，问过去的近两千年，还是问昨天的这一个晚上？我不知道，前者后者我都不知道，就像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他在塘西时不肯认我，到肯认我了，又要弃我而去。

　　我的目光定格在卓归的脸上，他是他吗？是吗？算了，是与不是，这一世我都再不想知道。我的心在1917年的塘西‘咏乐’，已经死了。

　　“怎么了？”卓归难以置信，“淼淼，不要用这样冷的眼光看着我……”

　　“冷吗？”会比你在塘西时，离去的身影还要冷吗？

　　“淼淼……”他起身，一下抱住我。这种叫女人窒息的拥抱，我还以为他是生生世世都不会的。“淼淼，嫁给我！”

　　我一怔，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他真厉害，才说三个字就又拽痛我应当死透的心。

　　“嫁给我，我们一起。”他说，这次是他说的。

　　我们，一起，他说‘我们——一起！！！’我挣脱开他的怀抱，动作不大，但意图狠绝。我的目光，冷冷的目光，似阴蓝色的恨，“你认得我吗？”

　　“当然！”他答。

　　“你不认得我。”我别转头，“不，也许，你是认得的。你只假装不认得，假装你不是他。”

　　“淼淼！你到底怎么了？！一夜间，你……”他冲到我面前来，好眉好目的佛家慈悲样，我自他的瞳仁里看到自己恍若隔世的悲凉面目。

　　他没有说谎，这一世他真的不认得我了。

　　******

　　我没有答应卓归的求婚，还好这是现代社会，还好我这世里的命没有那么糟糕。起码，这一世，我品貌出众且经济独立，再不必贱卖青春，依托命运。

　　只是，记忆到底恢复了。长达两千年的过去，我伤得太重，已然不治。那么，这次无论如何要识得避开。被现代思想洗过脑，我不是缈缈，不是渺渺，我是个全新的——林淼淼。

　　我没有与卓归提出正式的分手，冷处理对大家都好。说到底，我现在是两千年的道行，他不过区区一个肉身的人，沟通不了的了。

　　果然，在我玩了两个星期的失踪游戏后，他再好的脾气也耐不住，发作了。

　　“林淼淼，你给我站住！！！”在本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一个男人隔着成百上千的人头，愤怒指数爆灯大吼大叫。

　　我当然知道他愤怒的对象是我，只不过我换了工作，换了住址，换了手机，换了微博微信还有扣扣，这样他还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TMD，到底我是鬼，还是他是鬼。还有这茫茫人海，人海茫茫，中国养活了这么多人，难道就隔不开一个只是貌似痴情实则无情无义的男人吗？！

　　站在原地，我作全一套完整的——深呼吸。好吧，既然已经撞上了，那么我就只好——跑！

　　踩着超过十公分的锥子高跟鞋，我跑不出十米，‘嗒！’—— 鞋跟断了。谁能做到在这种时候不仰天、不一只食手戳住天空、不破口大骂——你！！！玩我啊！！！

　　但，我做到了。总是有两千年的道行，摔就摔了，我支起身子，正有点点泪花徘徊眼眶，他却已经站到我面前。

　　这种时候，我实在佩服卓归，他竟还能弯腰，递手给我，一门心思想要先扶起我再说，还有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伤到哪里了？我陪你去医院。”

　　我起身，站定，站出明显的长短脚，一只鞋跟太高，一只鞋跟截断。整个世界，只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周边攒动的人在画面外，无关紧要地游走时间。

　　在我眼眶中徘徊久久的泪，毅然决然地落下来。可我，是不会动的。我不能再走向他，不能再把自己逼入又一次的无知绝境。

　　他也站定，并没有走向我，他只打开双臂，把他的怀抱凝滞在半空中，等我觉醒自己的爱，扑到他直直等待的怀中。

　　顷刻，我能够再欺哄自己一次的理由，荡然无存。他不该做这个动作，绝不该的，“你，果然还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样生生世世反反复复，玩吗？！！！这么开心吗？！！！”我的泪水还在倾泻，眉目甚至纠结，全面的悲痛的苏醒。

　　我还以为我最低限度是个现代女性，结果——我，还是我。就像——你，一直是你。我忘不掉，死了人死了心，轮回喝过孟婆汤，我，依然忘不掉。

　　那日，你遥遥望住我的眼睛，你双手一抬，坚定地要我跳下去，跳去你的怀中。我自裂缝参差的窗户望下去，大寨周围的人空空散尽，只有你，站在原处。你在等我。

　　就是这种姿态，这双眼睛，这副好似坚定的情。足下一高一低间，塌陷了我两千年的人生。空气中的粒子凝滞沉重，它们陪伴着我来到他面前，我只漂浮虚脱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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