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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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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喜欢皇上呀!”赶紧挥去心中那抹身影,我咧嘴笑道:“就像我也很喜欢双姊姊一样。”
他不以为然地眨眨眼,将手肘靠在龙椅上慵懒地抵着脸,却道:“妳的衣裳很特别。”
当然特别,这可是娘亲故乡的衣裳,而非燕丹熟悉的款式。不过,这话题也太突然了。
说起这件衣裳,淡红色的齐胸短棉袄,滚着素白云纹及亮银萝藤纹,袖缎细纱低垂,袖口绣有幽兰若隐若现,显得幽静且娇媚。腰带则是淡紫色的凉布铺纱,相同绣着精致兰花。裙摆便是最特殊的部分,浅红的绸缎及雪纱交替层迭,共四层,裙带则绣上了细致的百花图腾。
这套华服,融柔媚及温雅于一身,不同于前朝的豪放及当今的婉约,或介于两者之间,或位于两者之上,总而言之,强烈凸显女子之美又不失气质。
摇了摇裙襬,我自豪地说着:“这是我娘亲自创的衣裳,独一无二,当然特别。”
尹靖平摸了摸下巴,突然站起身子走向我,低声笑道:“方姨?那朕想这大抵是灵岛的服饰罢。”
“皇上怎么知道?”我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灵岛的存在只是传说,而我娘亲是灵岛民族这件事,除了我、我爹和卫叔叔之外,没有人知道啊!
尹靖平却一下退去笑容,神色严肃地看着我,而他那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顶住我的下颚,我抬头一望,他的脸离我是如此之近,我不禁刷红了脸。
“嘴巴别张那么开。”半晌,他低声说道。
我一怔愣,红润的双颊顿时像煮开的滚水般发烫,讪讪地闭起嘴巴,习惯性地咬了咬唇瓣,我鼓起腮帮子撇过头。
这跟双姊姊形容的靖平哥哥完全不一样!靖平哥哥不是该温柔优雅、沉稳内敛又成熟冷静么?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却在“调戏”自己,他真的是那冷漠淡薄的嘉维帝么?
而见我如此,他果然十分得意,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大笑。
“妳生气的模样还是这么可爱。”好不容易停下笑声,他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颅,像个邻家哥哥般体贴地说道:“先下去吧。这几天妳得好好准备,妳温姨可是很期待妳的表演。”语毕,他也不等我跪安,转身便走。
我伸手抚过他刚刚摸过的发,傻愣地盯着他的背影。不过短短不到一刻钟的对话,我已经无法把眼前这个男人和双姊姊的靖平哥哥迭合。
思及此,突地心下一紧,视线末端的降紫身影竟和另一抹身形重迭。
“卿泽?”我不禁脱口大喊,但仅仅一瞬,便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及莽撞,慌张地摀住脸后,我转身跑离麟德殿。
百余位的秀女,最后在嘉维帝的亲选下仅剩十位。
不论喜悲与否,我们十人被送入了液庭宫东侧的储秀宫。短短五日,我们必须熟记繁复的宫廷礼仪,并各自利用空余时间准备太后寿诞上的表演。
而五日的时间飞快流逝,转眼间,明日即是温姨的生辰了。
结束晚膳,我无心和他人闲谈,借口离去后迅速地回到自个儿的小偏殿,从包袱里拿出那雕着细致幽兰的木盒,轻轻叹息着。
小心地将它捧在手上,沉甸甸的重量几乎讽刺着心底的沉重,我抬头望了眼窗外,柔和的月色透着薄云轻洒,暧昧朦胧低诉着欲说还休的纠缠。
“浓浓。”伴着夜风拂过的是他让人宛如品尝美酒玉琼般晕醉的迷人嗓音,而早在那深入骨髓的清苦淡香窜入鼻腔时,我已清楚描绘出那道身影。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这个男人在自己心底占上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你说,皇上会容许我想着其他男人么?卿泽。”转过身面对来人,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云淡风清。“卿泽,我们不该再见面。”
然而几乎同时,他强势地搂住我的臂膀,将我揽进他的怀里。
“妳不爱他。”不掺一丝怀疑,他的口气如此坚定。
我一哂,倒吸了口气,那道不愿面对的结到底被狠狠撕扯,心底彷佛千万只蝼蚁爬过,细细的疼伴随着说不清的无助。
“卿泽。”我无力喊道,想退开他的胸怀,他结实的手臂却紧紧挨着,不留一丝余地。
我抬起头,只见他坚毅的轮廓笼罩着淡淡阴郁,一向温柔淡泊的他却透着冷酷冰寒。心底那道好不容易建立的墙轻而易举被摧毁,我伸出手轻抚上精致的银色面具,苦笑道:“最后一次了,你能不能拿下它?”
四岁那年初见,是我对卿泽容貌的唯一记忆。十一年来,他总是躲在那副完美的银亮之后。我自诩是天下间最懂他的人,但事实上,我却也是最最不了解他的那个人。
除了卿泽这个名字,我甚至连他年纪多大都不晓得。
我自嘲一笑,面对他一如往昔的默然,心底那微不可见的希冀与叛逆,总算是澈底灰飞烟灭。
若问我尤心蓉一生中想保护的人事物为何,我并不贪心,只求尤家上下跟卿泽得以平安快乐。进宫一事,便是我如今唯一保护尤家的方式;人却何尝不自私,我为一介凡夫俗子,自然逃不过人性。
身前这个伟岸男子,伴了自己十一个秋冬,并不是多刻意的相处,但那份情也就浓了。多少时候,是盼着能潇洒一回,不再去忧虑尤家或者权势荣辱,只是当我付诸全力伸出手,他却赌不起。
从今以后,我保护卿泽的方式,就是不再与他有所牵连。
似是听见我的嗤笑,他的身子一僵,那双如黑曜岩般清澈的眸子闪过一丝怒气,最后他松开手,挂上唇边的笑是一如往常温柔。
“为了纪双双,妳不会去争。未得君宠的妳,又如何保护尤家?况且,妳不争,不表示皇帝不会宠幸妳,而若真如此,妳无法拒绝,不是么?”他轻轻说道,口气中的平和及淡漠彷佛正谈着的是不甚重要的闲话,但我却感到阵阵寒意贯穿全身,一颗心似乎被狠狠掐着,痛得无法言语。
他总是如此,轻易便能看透自己,并无情揭露着我不愿面对的事实。
但如今,说再多都无用了。
强迫自己扯唇笑着,我牵起他的宽厚的手掌,细细抚过根根修长的手指,指节上的薄茧意味着他时常书写,可细滑的触感更显示着他的养尊处优。
“卿泽,以后没有我给你欺负了,你会不会寂寞呢?我们分开之后,你一定要找到一个很爱你很爱你的女孩子,用你一生的爱去疼她宠她包容她。她若难过流泪,你要逗她笑;她若开怀大笑,你要分享她的喜悦;她若……”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冷冰的触感冻结了我接下来的话,湿润很快模糊住眼眶,我咬住下唇,扬起头想让泪水倒流,却被一把搂进那温暖的胸膛,这下子,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尤心蓉,要哭就哭出来。”他抱紧我,任由那股属于他的清苦味道包覆住自己,而他若有似无的呢喃宛如一根根细针扎在心上,逼的泪水放肆溃堤,毫无节制地浸湿他的衣裳。这么多年来,他喊我全名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呢。
“妳总是爱逞强。”他低声说着,几乎是咬牙切齿,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亲昵地捧起我的脸庞,温柔地抹干满布的水痕,用着那再自然不过的宠溺语气轻轻说道:“我该拿妳怎么办才好。”
我吸了吸鼻子,生生地咽下喘上的那口气,深深望进他如墨深邃的双眼,然后踮起脚吻上他柔软的唇,又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退开他的怀抱转身背对他。
我紧紧抿着唇,而背后无半点声响,要不是空气里隐隐约约浮着他的味道,我几乎以为他走了。
我知道他在生气。气我以这种结尾放弃我们的感情,更气自己没有勇气牵起我的手。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无力回天,萦绕在我们俩之间的,只剩说不出亦道不尽的愁绪。
“我应该,逗妳笑的。”最后的最后,他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无论心再痛,泪都不会再流。因为那个会替自己擦干泪水的男人,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