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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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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的清晨,墨笙踏着微茫的晨曦,准时出现在君府的门口。
一袭青衫曳地,腰间束着精致的古玉,手中的折扇是梅绿做的扇骨,墨迹晕染成栩栩然的竹海,阳光在他身上起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的雾,温文尔雅的谦谦模样,仿佛晃晃身子,便能够融化在身后苍翠的竹海之中。
“够早的呀。”君卿轻袍缓带,赤着双脚便来开门。
“打扰。”虽这么说着,墨笙却一点打扰到别人的意思也没有,侧身径直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酒,深色坛子的是陈糟,浅色坛子的是新酿,你随意,我且再回去睡会儿去。”君卿说着便打着哈欠又回到屋里。
墨笙也不客气,煽动者鼻翼便循着酒香而去。
待到日上三竿,君卿穿戴整齐地从屋里走出,迷迷糊糊地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醒——墨笙倒挂在院子正中的一棵梧桐树上,正随风轻轻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青色的薄纱外衣迎风招展,他张开臂膀,挥舞着手中的折扇上下扑打着四周翩跹的彩蝶,仿若是街边演杂耍的疯汉,完全没有了平日翩翩公子的儒雅模样。
君卿见过太多醉酒的姿态,安静者呼呼大睡或是静默发呆,吵闹者大喊大叫或是手舞足蹈,像这样做出奇怪举动的倒真是头一次见到。
不过,很多时候只有在醉了的情况下,最真的自我才会从层层外在的束缚中挣脱吧。
君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抹笑意攀上唇角。
墨笙酒醒的时候——呃,准确的说是头朝地砸下来疼醒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刚刚好的一轮红日。
墨笙从树上落下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可他竟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喃喃道,“什么声音——咦,我怎么会躺在这儿?”一抬眼却瞥见白衣少年正高高地坐在梧桐树的枝桠上,悠闲地吹着嘴里的草叶,白衣随风划出一道惬意的弧线。墨笙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下刚刚可是喝醉了?”
“嗯。”君卿嘴角的笑意终于撑不住,满满地溢了出来。
“那个,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有——如果倒挂在树上对你而言是习惯的话。”
“这个——”墨笙一时语塞。
“你这么馋酒怎么酒量竟如此之差,才喝了——一、二、三,三坛半的酒。”君卿伸出两只手,扳着指头数着散落在草丛间的空酒坛,还有半坛还放在木桩做成的小桌上,“一只手就够了。”说着,故意晃了晃一只手的三根指头,把另一手背在了身后。
“那又怎样?”墨笙看着少年人高高在上俯瞰自己,抱着臂膀看笑话却也不下来拉自己一下,那种纨绔子弟隔岸观火的摸样还真让人生气。
“我也见过不少醉酒之人,你的表演却是最吸引人的——话说回来,嗜酒之人总是带着那么一股子放荡疯癫的涓狂,譬如什么刘伶李白,而你却那么的文质彬彬,就连醉酒的样子都那么端正笔挺地——挂着。”说到最后,君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从来没有醉过。”
“怎么可能?”
“我说过我从不喝酒。”
“原来是这样。旁人说从未醉过那是因为酒量好,你从未醉过却是因为滴酒未曾沾过,你终日与酒为伴却不知醉的滋味,实是一种遗憾。”
“醉的滋味?像你这样?很舒服吗?”
“我这个样子,自然是有原因的——”说到一半,墨笙却闭了口,原因其实很简单,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为外人道的。
墨笙是妖,竹妖,准确的说是一个竹酒勺妖。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墨笙都忘记了那是什么年岁,那时,他还是长在林间的一株墨竹,被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做成酒勺送给她在酒肆打工的丈夫,于是他被挂在一个大酒缸的上方,每日熏着酒香在糟浆里徜徉,酒是浊酒,却别有一番乡野间淳朴的意趣。
后来主人自己开了一家酒馆,墨笙便一直跟着主人,从初春的花浆到盛夏的果醴,从金秋的药醪到隆冬的烧酒,他和这家酒馆共同存在了上百年,直到因为战乱落败,墨笙被遗弃在荒芜的蔓草间,然而这百年来,酒的滋润给了墨笙的灵性,他被遗落的地方又恰巧曾经是一间祠堂,日久天长,墨笙修得人体。
因为是酒勺,所以对酒有着无法割舍的挚爱,也因为是酒勺,只是偶尔在酒里淌过,所以墨笙的酒量实在是令人堪忧,每次喝醉,墨笙总会回到修成人形之前的状态——找个地方把自己挂起来。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不会现出原形。
诚然,这个原因是万万不能说的。
幸好,君卿也没有过分追究,“原因?原因就是你的酒量不行呗。”
墨笙不置可否。
“既然你的酒量如此之差,那我也就不介意你天天来我这儿喝酒了。”君卿弯起指节,有节奏地敲打着酒坛的边缘,发出一连串好听的声响。
“当真?”墨笙眼前一亮。
“我不这么说难道你就不来了?”君卿一副早就看透你的表情。
“呃……呵呵……”墨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