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恨心]花堪渡》》栩墨君

86、身上毒

　　与那双眸子对视片刻，黑白郎君眉头倏然一皱，坐起身来——纵使坐起来时他的眉心蹙得更加厉害，却也没稍缓他的动作。
　　看到他的神情，想要伸手搀扶他的少女硬生生止住了动作，继而垂下眼眸，从随身的锦囊里摸索出一个白玉小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赤色药丹，递到黑白郎君面前。
　　低头看了一眼药丹，再看向垂首不语的少女，黑白郎君眉梢一挑，接过药丹咽下。
　　等他把药丹吞下，少女又从温在火上的石壶里倒出一碗褐色药汁，默默端到他面前。
　　再次接过药碗，黑白郎君凝视碗中药汁少顷，仰首饮尽。
　　从黑白郎君手上拿回药碗，忆无心将碗放到一边，自己也从白玉小瓶内倒出一颗药丹咽下，尔后继续沉默不言。黑白郎君定睛盯着她，也同样不发一语。
　　虽相对，但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黑白郎君终于打破了沉默。
　　“小丫头，吾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搁在膝上的双手缓慢攥紧，忆无心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黑白郎君——
　　“……我不知道。”
　　“嗯？”
　　“我用了很多方法，也解不掉你中的毒……即使用了符术，也无法奏效，它像是活着的一样，越是想把它祛除掉，它就越往你的内腑蔓延……”
　　说着说着，少女又低下了头。她搁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捏紧了衣服，有浑圆水珠无声落下，砸在她手背上。
　　一滴，又一滴。
　　“……我现在用修儒给我的解毒药，暂时延缓毒性发作，但要怎么解除你身上的毒，我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坐在她对面的人停顿一刻，忽而长笑，“哈哈哈哈哈，区区毒物，如何难得住黑白郎君！”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原本坐着的忆无心蓦地起身，一把抱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得被抱住的人微微一愣，少女却已经把头埋在他肩上，自顾自诉说起来。
　　她的声音在发抖，与其说是在讲述，倒不如说是在啜泣，“……你已经昏迷了好几天，我试了好多方法，也不能让你清醒过来……我真害怕，害怕你会这样一睡不醒……”
　　洞中燃烧的火堆不时跳动，火光亦随着熠然闪烁——恰如少女时断时续，哽咽不止的话语。
　　“我不后悔来到道域……也不害怕死……我只怕你会出事，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少女抱着某人的双手环得更紧，“我不想那么努力过后，是这样的结果……我只希望你没事，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话音尚未落下，她已经剧烈咳嗽起来，几乎咳得喘不上气——黑白郎君察觉不对，骤然偏过头去，却看到有鲜血从她嘴角溢出，沾红了他的衣服前襟。
　　在雪山冰湖畔，于毕方破阵时竭力护住封印阵图不致破散，其后又耗费灵能精力一直守护在黑白郎君身边，少女早已虚弱不已，更兼日夜尝试以符术解去他所中之毒，直到看到黑白郎君从昏迷中醒来，她勉强压制住的伤情，终于爆发。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目光瞥到黑白郎君衣服上的血迹，忆无心一下松手捂住唇，却还是止不住有血沫从指缝间淌下，与她指间不知何时浮现的绿蔓红花混在一起，更显得刺目不已。
　　鲜红的血沫，缠绕白皙五指之上的妖异红花与青绿蔓藤——赤红眼瞳注视着少女的手，平日里惯常长笑或是以哼代答的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尔后，他抬手，将少女抱入怀中，一手从她后脑，慢慢顺抚至后背，复又继续。
　　石洞里默然无声。
　　只有火堆旁两人安静相拥。
　　……
　　……
　　葬龙漠中山谷。
　　此时正是黑夜，天空中满穹繁星闪烁，谷中草木葱茏，一派美丽安宁景象。
　　然而，却有哒哒马蹄声急促而来，惊破静谧夜色。
　　一身白衣的女医者手提灯笼，伫立于谷口处，远远眺望奔来的幽灵马车，宛若一尊无声沉静多年的石像，于此夜色中看来，莫名多了几分妖异气息。
　　——直到幽灵马车来到跟前，沉馨也没有其他动作，而是注视着遮掩车厢的帘子，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一只五指上缠绕着绿藤红花的手缓缓拨开帘子，脸色苍白的忆无心将昏迷不醒的黑白郎君倚靠在厢壁上，自己从马车上下来，走向女医者。
　　在距离沉馨数尺之处停步，少女痛苦地咳了两声，声音哑涩，“前辈，你为什么要在黑白郎君身上下毒？”
　　“为什么？”女医者沉默片刻，微笑开口，“因为我有想要做的事情。”
　　她轻轻叹息一声，指尖摩挲挂在腰间的白玉环佩，“其实，你之前所猜想玉环之事，是对的。”
　　“你与我，在桃源渡口的幻境中早已见过面。只是你所用的是令月的身份面貌，而我也不是如今面目，你认不出我，也是正常。”沉馨静静看着眼前少女，“在幻境中，那个被兵士抢夺药材，又被令月出言相助的小女孩，就是我。”
　　忆无心微一怔忡，却不明白女医者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只能下意识捏紧衣衫，继续听她说下去。
　　“令月作为天师后裔，虽然只是旁支，却已经足够施展封印之术。而她愿意与神君、四宗做下交换，这其中原因，除了为城中罪民交换一隅安乐之地，也是为了保护我，不让我被四宗作为傀儡操控。”
　　女医者神情渐转温柔，目光莹莹，“我本不姓沉，而是姓张。是天师一脉嫡系后人。”
　　“嘉辰死后，令月……不，月姐姐她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若不是为城中的人着想，她恐怕早就追随嘉辰而去了。而她在发现我也是天师一脉后，细心教导我符医之术和天师道术法，从未有厌烦之色。”沉馨缓缓垂下眼眸，似乎是在回忆当年情景，“在她透支自己封印毕方后，在弥留之时，她曾经对我说，让我代替她好好活下去，守护好这一处山谷，保护好这里的人们。”
　　忆无心微蹙起眉，“然后呢？”
　　“然后？”沉馨静静看着她，“然后她就在我眼前，合上了眼睛，身躯化为烟尘消散。”
　　少女蹙起的眉，又皱得更紧了一点。
　　女医者低头，看着自己握在手中的玉佩，“我记得她对我说过的每个字，但是，我不想按她说的话去做。”
　　“我为了月姐姐，努力学习符术，钻研通透所有能找到的医术医案，却始终不能救回她。而如今，我也不剩多少时日，所以我必须尽力一试，让她重新回到这世间，再见她一面。”
　　女医者微笑说道：“我爱她，所以我想再见到她。”
　　“这就是我想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