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刺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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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年太史多次密奏姑苏上空有妖星侵犯王星。
关于妖星冲王星的说法我本不在意，像我这种乾纲独断的人怎么会相信这惯常用来吓唬臣民的纎语呢。只是现任太史是几朝老臣，深受我父亲信任，他对我的忠心是可以肯定的，这个因素使我对他的话总得有几分留意。加上我的母亲自我即位以来就一直叮嘱我要提防小人，母亲经历了吴国从我祖父到两位伯父到父亲再到我统治的五个时代，我对她的话总是深信不疑的，所以自我成为吴国第一人的第二年开始我就不相信那群对我俯首的臣民，尤其是我的堂兄弟公子姬光！
关于姬光，这是个让我想想头就痛的人，只是他一直很收敛，尽管我知道他暗藏祸心，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姬光是我堂兄还是堂弟致死我们都没有搞清楚，因为我是王，就理所当然地叫他贤弟了，尽管我从不认为他很贤。
不过我们吴国真有产生圣贤的传统，对于这一点任何人也不能否认。如果不是我们的先祖泰伯和仲雍三让天下，这个世界有没有周天子只怕还很难说。泰伯和仲雍离家出走，由季历领导了周族，然后姬昌和姬发先后领导周族人统治了天下。姬发不愧是圣王，他对我们吴族始祖的大德铭记在心，裂土分茅时命人寻找泰伯后人，后来东夷之地就有了吴国，当然这仅仅是对泰伯和仲雍两位先祖奠基的吴地进行礼法上的确认而已。孔丘就对我们吴国始祖敬仰不已，说“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有了这样的圣贤先祖，我们吴国就有了产生圣贤的传统。
当世最大的贤人当属我的四叔延陵季子季札。说起四叔季札就不能不提我的祖父寿梦王。寿梦王是我非常崇拜的君主，他在位的二十五年内，我们吴国的土地增加了不少，国力开始强盛。祖父是我们吴国第一位到洛邑朝拜周天子的君主，天子和晋国等姬姓大国都开始把我们当自己人，当然这些仅仅是国际上的声势，原因是我祖父的吴国已经让中原诸国不敢小觑。真正让我觉得祖父伟大是因为他开始称王了！须知只有周天子才能称王！尽管楚国也称王了，但在吴国历史上祖父是第一人！祖父和他众多的夫人拥有五个儿子，我父亲余昧王是老三。祖父晚年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要让四叔接替他领导吴国，这个念头和当年周族的古公亶父垂青季历一样。
四叔季札虽然是贤人，却没有王位继承权，嫡长子制是祖父也改变不了的。但是大伯他们兄弟就想起始祖泰伯仲雍了，祖父归天后大伯请四叔即位，四叔却离家出走逃到延陵。大伯被拥上王位，就地封四叔为延陵季子，他在位时总想让位给四叔，但至死也没有成功，后来他就想了一个办法，他死时选择兄终弟及，传位给二伯余祭，要二伯之后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再传给四叔，这样四叔就没有办法推辞了。其实大伯也称得上是贤人的，到今天还有很多世家老臣对大伯是敬若神明，可惜他的愿望到最关键一步时破灭了。我父亲余昧王在位仅四年，这时四叔又离家出走了，真弄不清四叔为什么要一再推辞。这样我就登上了王位，并厚待各位堂兄弟，因为我父亲的王位就是被推让才得到的，我要仿效武王姬发，继承三让家风。
尽管我们家有这么好的家风，但是姬光并不去身体力行，反而很不安分，据说他曾说过既然四叔让位，余昧王的继承权怎么说也不能由州吁继承，最合礼的继承人应该是诸樊王的儿子。而他姬光本人就是大伯诸樊的儿子，这话分明是说我的王位应该是他来坐的。我母亲要我去核实一下，但我认为这样没根没据地去调查他反而显得我心虚，更加表明我王位得来的不和礼，再说我怎么能因为王位问题给家风抹黑。其实我还是希望王权永固的，我要学习祖父那样开疆辟土，壮大吴国，有机会也问鼎中原。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由我统治吴国，所以对姬光我不能不防。
在我当王五年时，楚国的人杰伍子胥带着楚平王的孙子公子胜来投奔我。伍子胥的父兄被楚怀王杀了，他出逃时为了混过昭关，急得一夜须发全白。对这样一个被仇恨日夜困扰的外国人我不能重用，我倒不是害怕重用他与楚国结仇，事实上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把楚国这片面积最大的诸侯国土归纳到我的统治之下。问题是伍子胥今天能与父母之邦为敌，我怎么能相信他日后不背叛我的国家？作为一个有理想的国君，为了我的王权永固、子孙永延，我得走一步看两步三步。所以我只能养着他，毕竟他是走投无路的人杰。
有一天伍子胥来见我，当时我正与庆忌演习武艺。庆忌的力气很大，能徒手折熊扼虎、斗豹搏貆，他一直是我满意的继承人。那天我正一手操戈一手执盾和庆忌格斗，庆忌手里一根矛逼得我气喘吁吁。伍子胥就在这时闯进来了，我的卫士竟没能挡住他的一柄剑。我的第一感觉就是防卫不安全。庆忌当时就准备和他较量，平心而论伍子胥不是庆忌的对手，但我还是制止了庆忌的冲动。伍子胥很激动，雪白的须发戟张着，脸涨得通红。我心里很不高兴他的无礼，就问他什么事，他说，大王和公子格斗的只是末技。
庆忌很不高兴，说，以我庆忌万人敌还是末技，那你倒说说什么是绝技。
伍子胥说，一人之勇是匹夫之勇，只能成就游侠，纵横江湖，却难以成就大事。
我的络腮髭须都竖起来了，就说，庆忌虽然不肖，但也还是堂堂吴国公子，难道要沦落为游侠？
伍子胥说，游侠里面英雄人物也不少。正是因为庆忌公子是储君，所以要研习兵法，这才是绝技。
我想了想，觉得伍子胥说的还是有理，就让庆忌日后多向伍子胥讨教。伍子胥这才平静下来，但他随后说的话让我很不平静。
他说，公子光将不利于大王！
我说，先生的话可有根据？
庆忌说，我父王待他仁至义尽。
伍子胥说，君王怎么能对政敌仁至义尽呢？
我按住心里的震惊，不动声色地说，先生的话不对，我州吁和公子光是兄弟。
伍子胥冷笑不已，笑得我心里发毛。然后他才说，只怕大王有兄弟之情，公子光无兄弟之义。试想先王的王位原本要传给谁？延陵季子放弃王位，大王捷足先登，公子光焉能甘心做一个安分的公子？只怕他日夜谋划将有所行动。
我提防姬光的事只有我母亲和庆忌再就是两个弟弟知道，现在伍子胥这样明目张胆地宣扬，岂不要坏我的大事？尽管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但姬光伪装得很好，我的耳目都没有发现他有大逆不道的言行，我又怎么能先撕破脸面呢。我就沉着脸呵斥伍子胥，说他谣言破坏我们兄弟之情，还说我们家有三让之风，相信公子光是没有非分之想的。最后我让伍子胥退下。伍子胥走时长叹一声，远远的我还听见他说什么妇人之仁、明珠暗投之类。
其实我并不是人们传说中的那样急躁残暴，至少当时我容忍了伍子胥大逆不道的言语。庆忌见我气色不好，就安慰我说有他亲自侍卫任何人也奈何我不了。我对庆忌的这一反应很担心，他毕竟不知道坐在王位上的感受。
我回后宫把伍子胥的话告诉母亲，母亲听后很是担心，问我伍子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母亲越来越苍老了，我总感觉她有时是小题大做。这天晚上的鱼羹鱼烩我们吃的都没有滋味。
自此之后伍子胥再也没有单独到我宫里奏事，他甚至带着楚太子建的儿子胜在郊外搭了茅舍垦荒，我派人带着礼物去请他都遭到拒绝，后来我就慢慢把他淡忘了。姬光则更加收敛了，朝会他很少参加，就算参加也不发表言论，后来几年他索性请病假了。我知道他有脚气，也喜得他淡出朝廷，少给我捣乱，准了他的假后每个月都派近侍给他送药，顺便探视他的言行。
其实我犯了一联串致命的错误。我万万想不到伍子胥背叛了我，他居然以为我是暗，姬光是明。而且姬光避开我的视线，暗中密谋他的政变，我只想到他不上朝就和权臣大将远离了。所以我把提防中心从姬光身上转移了，我甚至担心四叔延陵季子被臣民拥立。于是，我的疑心越来越大，除了母亲和庆忌，我敢放手任用的只有两个弟弟，至于众多夫人美姬，我几乎不让她们知道內宫外的任何消息。奇怪的是没有姬光上朝的这几年，我反而总是心神不宁，常常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终于有一天，我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这时我的母亲更加苍老了，庆忌也成长为一个英武不凡的储君，他一直是本国和邻国青年猎手、力士的楷模。我的两个弟弟常年在外领兵征战，我们吴国疆域面积不但扩大，已经能和中原大国抗衡了，而我的王位越来越巩固，文臣武将对我的言行从来不敢反对，尽管我长年不出深宫。
这天姬光亲自到了我的王宫。他足不出户已经多年，国内国际很少有人谈到吴国先王诸樊的儿子公子光。我对他的来访深感诧异，当近侍来报时，我心里一阵发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姬光和我身材相貌差不多，除了我的髭须比他的威猛、肌肉比他发达，我们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姬光进来向我行礼时摔倒了，我亲自扶起他时看见他眼睛里有电光闪过，但这仅仅是一闪而过，之后他的眼里有一丝慌乱和不安。其实我看他时心里竟也有一丝慌乱和不安，但马上就感觉自己眼里精光四射，因为我是至高无上的王！
姬光在我的搀扶下显得有些激动地说，脚疾严重，以致在大王面前失礼。
我故意大度地笑道，你我兄弟在内宫就不必拘泥于礼了。
姬光说，这几年我闭门养病，不能为国家效劳，反而让大王日日牵挂、月月赏赐，内心十分不安。最近得到一个庖人，做鱼的本事堪称一绝，恭请大王明日赴宴。
对饮食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除了鱼！我看了他一眼说，难得贤弟这份心意，却之不恭啊。
姬光听我这话，做出激动万分的样子，挣扎着向我行礼谢恩。姬光走时我仿佛听见他心里的笑声。
之后我心里就很不安，有点精神恍悟的感觉。母亲知道我明天要到姬光家赴宴，立即就急得变了脸色。
我说，很多年没有和姬光一起吃饭，这次他上门来请，如果不去反而显得我畏惧他。
母亲说，王是要去尝尝什么绝妙的鱼吧？现在王的兄弟和庆忌都领兵在外，国都最亲近的人就是你的老母和幼子了，倘若姬光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谁来为王排忧解难？
我说，现在答应了总不好改口吧，明天我多加防范，量姬光行动不便也不能把我怎样。
母亲沉思片刻，说，姬光这几年闭门不出想来也不是白费光阴。然后她告诉我这几夜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一个很面熟的人被鱼刺卡死了。
从母亲宫里回来就见我两个弟弟从前线派人来报告说正和楚国僵持不下，眼下战事吃紧分不开身，提醒我加紧防卫，因为他们一连几夜都做了个相同的梦，梦见一个很面熟的人被鱼刺卡死了。
其实我也想亲自到姬光的老巢摸摸他的底细。但母亲和弟弟们的梦让我心里又有了一丝不安。晚上我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就梦见一个很面熟的人被鱼刺卡死了，醒来努力回忆那人的样子，觉得像姬光也像是我。睡着又做相同的梦。后来我就不睡了，躺在床上一直心惊肉跳。这两年我几乎不让女人侍寝，尽管我的后宫豢养了吴国所有绝色女人，当然还有这几年我的两个弟弟从战败国掳回的战利品。对这些靠□□取锐我的女人们我怎么能放心呢？夏桀和商纣的教训我自小就知道，对绝色女人的占有只是为了显示我的权势和吴国的国威。
窗纸微明时我起了床，起床时一阵目眩，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慌乱，心跳得如同我弟弟阵前的战鼓。近侍大约偷窥到我的脸色异常，就劝我好好歇息。我抬腿把他踹到寝宫的门槛上，看着他像肉团一样再滚回到我的脚下，我捋着髭须恶狠狠地说，歇什么歇，等我被鱼刺卡死了有你好歇的！话刚出口我就暗暗吃惊，我怎么能把梦里那个面熟的人安在自己的身上呢？但是我不能让这个奴才看出我内心的恐慌，我是吴国的苍龙，威严是这些奴才忠于我的保证。姬光算什么？他只不过沾有我祖父遗留下来的精血而已。何况我也是借吃鱼为名亲自探探他的虚实。但我对姬光从来就不放心。或者冥冥之中我们真有什么相生相克吧，至少我见了他就浑身不舒坦。
君王死了这些奴才就要做人牲殉葬，所以我刚才那句话就把这个奴才吓成一团烂泥。我稍稍定神就喝退近侍，亲手在王袍低下穿了三重精良软甲，然后亲自部署在我的王宫和姬光的府邸之间人贴人地站满了持戈杖戟的卫队。配上长剑我就带着一批武艺精湛的贴身卫士出宫了，姬光早就被人搀扶着在宫门口迎接。穿行在我的卫队密不透风的人墙之间，我心里还是有些心惊肉跳，脑子里一遍一遍浮现那个很面熟的人被鱼刺卡死的情景。姬光也显得躁动不安，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惊恐万分。
到了姬光的大堂上，我的贴身卫士早已和他的近侍换防了，也就是说，从我的王宫到我现在的座位之间，除了姬光和几个陪宴的朝中老臣，其余都是我的人。而且自进来时我就暗暗留意姬光的府邸，没有发现任何大逆不道的迹象。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总是不安，就如大堂中央鼎中煮沸的酒一样翻腾不定。以前我也到过一些重臣家里赴宴，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样的反常。幸亏我威严的髭须还是威风凛凛，因为我看得出姬光和那几个老臣对我很是敬畏。
编钟敲起来，煮肉鼎中的肉被捞起来，姬光挑了一块最好的尝了一口再献给我，我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一口，然后拔出剑戳上那块沾过我吐沫的肉赏给姬光，我有用我杀人的剑戳上肉赏给臣下的癖好，看着姬光跪在地上扬着头贪婪地吃着我手中剑上的肉，我心里就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惬意。我们两个身材面貌仿佛的人，只有这时才能分辨得如此清楚。
姬光知道我不好女色，钟鸣鼎食之际是不要舞伎的。所以他吃完肉激动而卑谦地谢恩后就直接命人给我献鱼。姬光在庖人进来之前还特意对我说这个庖人做鱼的手艺非同凡响。
不大一会儿，一个精壮男人赤身裸体地高举着食盘进来了，很显然他的衣服被我的卫队剥下了。这个人身上的肌肉出乎我意料地发达，手上的筋就像我宫中几百年老松树的根一样惹人注目。这个庖人在美妙的钟声中慢步上前，老远我就发现食盘中的香味竟是我在宫中从未闻到过的，跟着就发现盘中一条尺多长的鱼瞪着鲜活的眼珠向我逼近，惹得我吼中的涎水一个劲地往上涌。
这个庖人在离我三尺远的地方被我贴身卫士锋利的戈架住了，他就跪在地上双手向上定定地托着食盘不动。我看了姬光一眼，他的眼里正闪过一丝紧张，然后就说脚痛得厉害，请求能恩准回房休息。我也怕他脚趾溃烂的气味影响我的食欲，就恩准他退下了。我一手摸着剑柄，另一只手指着那个庖人，说，上鱼！。卫士撤回戈那个庖人就不慌不忙地把盘放到胸前，然后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大吃一惊，很少有人敢这样沉着冷静地正眼看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我分明眼看到那双精光四射的眼里充满里杀气！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让我惊恐的眼睛！
这不是一般庖人！
我便飞快地拔剑。
然而已经迟了，那庖人从鱼腹中拔出一把短短的寒光四射的曲剑穿透王袍底下三重软甲刺进了我的心窝。
我的血就如箭一样直射到他的脸上。
我的剑也刺穿了他扑上来的咽喉。
我的卫士的戈戟跟着就杂乱无章地加到他的赤身裸体上。
那条鱼就色香味俱全地瞪着眼睛看完了这一切。
我的灵魂和祖父们相会时，姬光就身手矫捷地从地下窜出来，和伍子胥一道带着人顷刻把我遗留的卫士们消灭了。然后他就在伍子胥们兵器的护卫下由这帮老臣拥戴着夺取了我的宝座我的美姬我的吴国，倒是曾被我一度猜忌的四叔斥责了姬光大逆不道的行为。夺走了我的一切后，姬光被人称为吴王阖闾。我的两个弟弟被迫降了楚人，庆忌就流亡国外。后来阖闾派了伍子胥物色的要离刺杀了庆忌，庆忌临死前说不能同时死两个英雄，就放了要离，结果要离就自杀了。阖闾夺了我的美姬后又说要继承三让遗风，赡养我的母亲。我母亲岂能和这种乱臣贼子共存，她就带着满腔遗恨去和我的灵魂会合。
阖闾这一生成于脚趾也败于脚趾。他后来被越国人射中脚趾，最终死于脚趾。他的事业被夫差发扬光大并彻底毁灭，子孙隐姓埋名改姓吴。伍子胥果然灭了楚国，他打了楚平王尸体三百鞭，但最终被夫差赐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只是那把鱼肠剑自此下落不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刺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