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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梅洛普的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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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冬,初雪乍晴。
雪后的伦敦呈现出一种绵长别致的气韵。维多利亚时代已经过去,工业革命带来的优势在一战过后被逐节赶上,或许此时的英国人更优越的是他们如此冷静自持的态度——当整个国家的发展形势不可遏制地下滑时,甚至可以说是狂欢式的端持着古老礼仪。
可此时天空澄碧如洗,街尾巷前都萦绕着安宁寡淡的冷香,似乎是雪融化了。却让人不能不感受到从故事光影或建筑裂罅中渗出的氤氲了千年的气息。
此时的泰晤士河宁静流淌,轻缓的桨橹声像是脆弱的阳光碎落在河面,粼粼波光间影映或浅或淡或浓或艳的光与影。毕竟是冬天,没有白鸟掠过水面,偶尔溅起的大朵水花只是因为岸上调皮的孩子们在扔石子玩儿。
这是群来自孤儿院的小孩——难得的晴天,即使风里还有砭骨的寒意,连天空都如此干净,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出来玩儿呢?大部分孩子都在河岸上扔石子,有些大姑娘们走到稍微远些的地方,看着行人们轻声咯咯笑着。
只有两个小孩愣愣站在一旁,什么也没做。亚麻色头发的小女孩站在黑发男孩身后,她比男孩略矮,于是仰着头看着眼前的人,无声地笑着。
他们两个在孤儿院寄养的时间前后只差三天,都是在冬季。或许因此,两人很要好。男孩的姓名据说源于他的父亲汤姆;小女孩的名字则是院长取的,叫席琳。
席琳便头看了一会儿玩耍的同伴,扯扯身前男孩的衣角,提议道:“汤姆,我们也去玩儿吧?”
汤姆向来不喜欢参加到那些孩子们的玩闹中,男孩被拒绝一次就够了,不过女孩似乎天生更有…求情这类天分,他不明白席琳为什么总想让他和别的人一起玩,虽然多数时候,他们不介意因为小女孩的乞求再多带一个人的。
可是汤姆不喜欢,他曾多次告诫席琳不要再拉着他同他们玩,小女孩总是乖巧点头,而下次重复。
大概因为阳光正好,外出郊游实在引人兴致,汤姆没有生气,而是拍拍席琳的大脑袋,笑着说:“我带你去玩,”他指向对岸的圣保罗大教堂,停顿片刻又说,“或者说你想玩扔石子,可以和他们一起。”
说完,不等席琳回答,顾自沿河岸走去。
小姑娘蹬蹬蹬追上汤姆,紧紧牵着他的衣角,坚决道:“不,我要和你一起。”
汤姆笑了笑,拉着席琳的手向教堂跑去。
他知道席琳不会有哪怕一次选择了别人,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视作背叛。而席琳绝不会背叛他。
这是他第一次难得地给予他人信任。从出生至今,他们两人相处了近七年,席琳才得到的。
或许这也是明明都少言不合群,席琳却能让同伴都喜欢她的缘故,她总是天真地什么都信,不过也可以说是真正的智慧,有一次席琳在汤姆讥笑她又被骗了时反问道:“信任是美德。为什么我要因为别人的恶意损坏自己的品德?”
席琳对于汤姆越来越重要的同时,也得知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汤姆的母亲。所以绝不会做出类似的事。
——1926年除夕夜里,汤姆从他的母亲的死亡里诞生,他记忆中第一种清香,是和脐带一同紧紧缠绕的,尸香诠释的死亡。
该如何形容这种惶恐与凄怆?当别人告诉他,他本来可以不用是孤儿、他本来可以有个母亲,可是,那个女人生下他之后却恶毒地拒绝了抚养,独自死去。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背叛,在他还手上未沾染任何罪恶,也无任何力气去恳求或报复时,他的母亲做了多么伟大的事!
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以自己这样的贵族国家养活了整个民族而自豪,可是剧增的经济发展拉大了贫富差距。如文豪狄更斯《雾都孤儿》描述的那样,本应是救助失业青年,让他们以劳动力换取生活必需品的济贫院里塞满了没人要的小孩儿。他们在无能为力时连多喝一碗稀粥都是一种“理应被绞死”的罪恶。
不得不承认伟大的文学家的力量,狄更斯的小说在各阶层引起巨大反响,新的福利政策陆续推出,直到1918年,英国所有十四岁以前儿童都有权接受义务教育。一时间,各式福利院如雨后春笋;然而另一方面,福利机构的繁多而不规整,除了使政府支出中相当一部分有了名目之外,实际是很难照顾到孤儿院。
这些都不被汤姆的母亲,女巫梅洛普知道,她那是满身疲惫荒凉,唯一念头就是永远沉眠。然而她还怀着孩子,于是她留下他,像是割舍了人世最后的羁绊。
平心而论,我们也很难界定这个最后一个冈特家的女人是否有罪。难道说她本该依照家族传统,和那个令人作呕的酗酒兄长繁衍后代,才是正确吗?
作为女人,她选择了背叛巫师界,那个她并没有愉快回忆的世界。
一边是痛苦的家庭,一边是心上人与新世界,对于陷入爱情的女人来说,她的选择无可厚非。
曾住在小汉格顿的黑森林里的哑炮女巫梅洛普,一直以来只有两件事可以期待。一是稀少的月光浸入泉水的晶莹;二是里德尔家年轻人路过时的马蹄声。
仅如微光,便让她有了无以复加的满足与感动。
只是微光,就牵引着她心中的无限美好。
你明白那样的感受吗?
无论如何展望,目光都逃离不了森林的顶翳,独自踯躅的孤寂与恐惧几乎将你点燃了,可你举目四望,连宣泄情绪的人都没有。于是你只能无力地在枯枝烂叶中蜷缩成一团,细细抽噎着,像是跌进了再出不来的绝望的网。
然而正在这时,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大树背后探过身,放佛带来那从未见得真切的阳光,他笑着问道:“打扰一下,你能帮帮我吗?我迷路了。”
如此近似救赎的到来。
于是女巫日复一日地等着,希望能再听到马蹄声,能再看到那个年轻人。她甚至学会了打扮自己——以往作为哑炮,被父亲兄长鄙视梅洛普,绝对连这样的胆量都没有。可是直到她不耐烦到恐惧时,他再没有来过。
于是梅洛普去找他,她想,我只是出门去找他。
她甚至在自己未意识到自己已经为了他背叛什么放弃什么时,确定地做了决定。
然而当她看到他时,他正在同同样明媚艳丽,充满着青春活泼气息的少女玩闹。梅洛普甚至能听到他们窸窸窣窣细语与欢笑。
……
……
他只是迷路了不是吗?
然而我是个巫师……
巫师不就应该如此邪恶吗?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使用了作为巫师的力量,配制出完美的迷情剂,大概这用尽了她毕生的智慧吧。不是辱骂她,而是因为比较起魔药,盲目的爱情更是使人头脑发昏,她甚至不能从中清醒过来,而是选择用短暂的生命证明了自己的愚蠢。
多么可悲,多么荒唐。
虽然说着不能断然给她定罪,可是她让自己的儿子在出生死亡、死亡复活中,如影相随的只有月光。
已经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