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7、番外 ...
-
辛荣又被她母妃当做社交工具一样,带着去了皇后的永安殿。
那里已经坐着不少嫔妃了,听到通报声,除了皇后以外的所有女人都跪下了。
“给皇贵妃请安。”
她的母妃笑道:“都起来吧,不用这么客套。”
皇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来,荣荣坐到本宫这来。”
辛荣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垂首坐在了荣皇后身边。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荣荣不声不响地都长这么大了。”
她的母妃接上话,“是啊,都十四年了,我总感觉自己还是十五年前刚进宫的女官。”
辛荣一听这话,就想把自己耳朵捂起来。
又来了又来了,这话她要说多少遍?
她的母妃从身份低下的女官升为如今的皇贵妃,只因为她生下了辛荣——如今辛国唯一一个蓝眼睛、有着正统辛氏血脉的孩子。
据说,她出生后,已经成为辛国传说的两位太上皇还回来专门看过她,她是这么多皇子公主中唯一受过这种待遇的,她的母妃也因此扶摇直上,成了人人都要来巴结的皇贵妃,就连皇后都要避开她的锋芒。
听着下面一片恭维之声,她的母妃有点飘飘然的陶醉,她最开心的恐怕就是此刻了吧。
但是她的父皇不过三十六,后宫里不断有后妃在受孕,等她再有一个蓝眼睛的弟弟或者妹妹,她的母妃会是什么表情?
辛荣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但心里却翻涌着恶意。
在她的母妃享受够众人的吹捧后,皇后把话题转到了一个宫外的人身上。
“听说安定侯要把余家的小女儿娶进门当自己的孙媳妇。”
皇后这话一出,底下立即安静了。
这句话的重点不在安定侯,不在要谁要娶谁要嫁,重点在余家,在余家小女儿的母亲身上。
京城里的达官贵族都知道,余家的太太是当今陛下的青梅竹马,按理来说,这两方一个已经成了府里的当家太太,一个已经坐拥三千后宫,本不应该再有关联的,但他们的小道消息从皇帝登基开始就没有停过。
但辛荣一直不太相信那些传言,照她父皇的脾气,要真看上一个人怎么可能忍这么久,还能让她嫁人生子?
她觉得这些传言都是宫中女人为了消磨时间编出来的,因为她的父皇看起来对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兴趣缺缺,让她们早早就没有了争宠的心思,只好编排父皇心里有了别人才能安慰自己。
辛荣看她们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把余家太太贬低了一番,还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心里只想冷笑。
她长大后要是嫁人了也要做这些事情吗?真是可怕。
这一天宫中宴会,辛荣在周围各种欲说还休的眼神中找到了坐在下方的余家太太周氏。
她看起来并不漂亮,比皇后都要差一截,更别说最近才入宫的新人了。她用扇子遮着半张脸,对着身边的人笑得很开心,这时,有宫女在她身后说了什么,她没有多问就跟着走了。
辛荣有个本领是她母妃都不知道的,她记忆一流,能轻松记下只见过一次的人。
刚才那个宫女,分明是端方殿里最容易被忽略的卷帘宫女。
难道她父皇真的跟她有什么瓜葛?
辛荣对她的宫女说了一声:“去告诉母妃一声,我要去拜见一下太傅。”
看着她的宫女被支开,她起身跟上了余家太太。
她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但看到那位宫女带着周氏进了花园后,她却松了一口气。
她绕到花园另一边,穿过竹林,看到了在湖边正在下棋的她的父皇。
她在树丛后面躲了一会,怀里抱着鲜花的周氏才从花园里出来。
辛荣第一次知道,花园里的花原来是可以摘的。
跟父皇下棋的那个她第一次见,不过看他们三人仿佛十分熟悉,言谈举止间非常放松随意,周氏都可以不用行礼。
他们说了一会话,跟父皇下棋的男人先走了,周氏把花放在棋盘上,坐在了她父皇对面。
辛荣的心提了起来。
跟周氏在一起,她父皇好像更放松一些,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在花束里翻捡,找出一朵红色的牡丹,细心折断了□□,对着周氏招了招手。
周氏一边说话一边把头凑近他,她父皇便把牡丹别在周氏的发鬓。
周氏侧着脸,似乎问了一句:“好看吗?”
她父皇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见,只听一个字,“丑”。
周氏恼怒地把花拿下来丢在他身上,她父皇哈哈大笑起来。
辛荣不想再看下去了,她的父皇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完美的、近乎于神的皇帝,在这一刻却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拉下了神坛。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周氏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辛荣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看到她似乎要走了,提前守在了殿外。
“余家太太?”她又装出一副柔弱的脸。
周氏很诧异,“荣公主找我何事?”
“我想跟您单独说两句话行吗?”
周氏很疑惑,但还是跟着她往没人的地方走去。
“荣公主?”
辛荣深呼吸了一下,脸上早已经不是刚才的乖巧模样,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刚才看见你和我的父皇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周氏居然笑了,左边脸上显现出一个酒窝来,让她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嗯……公主想说这个?”
辛荣强压着心里的不快,“今天是我看见了还好说,如果换成别人看见了呢?我的父皇不会怎么样,您的麻烦可就大了。”
周氏一边笑一边说:“那又如何,我和陛下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要怕别人看见?”
辛荣脸上显出一个冷笑,“哦……原来余太太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何……可是,我的父皇一生英明,他为什么要沾上这样的名声?”
辛荣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周氏竟然还不生气,她的眼睛都在笑,让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天真温和还是城府深了。
“好了,不逗你了。”周氏略微止住了笑意,对她认真解释了一番,“今天是因为家里女儿出嫁的事情才见了陛下一面,我们很多年没有私下见过了,不用担心你父皇会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多年未见会有那么熟稔的举止吗?
辛荣并不相信。
周氏在走之前交代她说:“这话问过我了就行了,别去问陛下,不然他会生气揍你的。”
辛荣觉得,跟周氏比起来,周氏比较像不知世事的豆蔻少女,而她是满肚子坏水的老妖婆。
她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不用你担心。”
后来,安定侯没有为自己的孙子娶到周氏的女儿,因为皇帝下旨把周氏的女儿许配给了另一家。
在拟旨的时候,辛荣恰好在御书房里。
通常情况下,她和大皇子在一天结课后都要去他们父皇的书房里,她深刻明白,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掌握如今天下民情战事,另一方面是为了向她父皇学习如何当一个掌控一切的人。
她把药盅端进书房的时候,看见她的皇兄在为父皇研磨,她径直走到她皇兄辛慕身边,盯着他。
辛慕比她大四岁,快要成婚了,他跟辛荣对视了一会,笑了笑让开了位子。
辛国以右为尊,只有她才能站在父皇的右边。
她等了一会,看辛臻最后放下了笔,她递上了药盅,“父亲,已经不烫了。”
辛臻对刚才在他身边发生的一无所知,他后靠在椅背上,一口气喝完了药。
辛荣趁这个工夫,把桌子上的圣旨一目三行扫了一遍。
在结果药盅的时候,她若无其事道:“前一阵宫中圣宴,我还瞧见余家太太了。”
辛臻脸上并没有波动,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无意听她跟别人说,她不常来宫里,可是我却常常听见宫里在谈论这位太太呢。”
站在辛臻左边的辛慕一脸震惊,用“你疯了吗”的眼神看着她。
辛臻也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第四个孩子,第一个女儿,唯一的有蓝眼睛的孩子。
“说下去。”
“我觉得,让那些人闭嘴比较好,无中生有,对谁都不好。”
辛臻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面无表情地说:“嗯,朕知道了。”
还不等辛荣说话,他接着说:“跪下。”
辛荣一愣,马上跪下了,辛慕在一旁踌躇了一会也跟着跪下了。
“你从十二岁开始跟着你皇兄在书房里听政,两年了,朕还没有教会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你以为朕不知道后宫每天在谈论什么?”辛臻的眼珠透着幽幽的蓝光,停了一会,把眼神又放在了桌子上的圣旨上,“回去想清楚了再来见朕。”
辛荣把额头贴在地板上,低声说:“女儿知错,谨遵父亲教诲。”
她在退出书房的时候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她的父皇,他还端详着圣旨,似乎在推敲用词。
她被父皇责令无限期的闭门思过,她的母妃急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每天除了骂她就是找父皇身边的亲信,看看事情是否有转机。
她并不惊慌,她的确是犯了错,但她同时也很清楚这是父皇对她的惩戒,他气消了之后,她还是那个站在他右侧的女儿。
这期间,后宫里依旧流传着周氏的各种真假消息。
这才是让她不解的事情,父皇对周氏有情意不假,但从未越雷池一步,可他却放任这些流言,还连带着自己。
可是她不能忍受那些不清不楚的传言,她不愿意有任何不好的名声沾上她的父皇。
关了近两个月的禁闭,到了冬末,辛臻的旨意下来了,要辛荣和辛慕陪自己去祭天。
她知道,父皇的气消了。
祭天是个很复杂的活动,天不亮就要起床乘车前往祭坛,开国之初,传说中的辛氏兄妹就是在这里开始了辛国的涅槃重生。她十二岁第一次陪父皇来祭坛,她跪在祭坛下方,看着上面父皇一人直立在风雪中的身影,她当时在想,将来她也会站在这上面。
这一次来,她觉得自己更加确定了。
直到黄昏时分,祭天才结束。
回去的路上,辛臻叫了他们兄妹坐他的马车。
辛臻已经脱了刚才厚重的礼服,在昏暗的马车里闭着眼。辛慕和辛荣都跪坐在两旁沉默着,知道他肯定有事要说。
果然,过了一会,辛臻问:“你们觉得,做一个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依旧闭着眼,似乎刚才的问题是他不经意间问出来的。
辛慕和辛荣互相看了一眼,由辛慕先说:“儿子觉得最重要的是让子民安居乐业,少流民匪难,天下太平。”
“嗯。”辛臻神色淡淡的,接着问:“你呢?”
辛荣斟酌道:“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皇帝的样子。”
辛臻侧过脸看她,辛荣接着说:“英明神武,杀伐果断,没有弱点,享受皇帝该享受的美酒美色,让别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如此,才是一个好皇帝。”
辛臻忍不住笑了,“有这样的人吗?”
“我觉得您就是,父亲。”
辛臻脸上的笑意忽然黯淡下去,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闭上眼睛。
“都回自己的马车上去。”
辛慕以为辛荣的回答让父皇不高兴了,在扶着她下马车的时候,低声说:“闭门思过还没够?”
辛荣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种?”
快到皇宫了,辛荣的宫女忽然上了马车对她说:“陛下的马车不见了。”
辛荣没听懂,“什么?”什么叫父皇的马车不见了?
“刚听几个侍卫说,进京之后,他们护送陛下马车的都被赶到前面来了,陛下的马车从另一条路上拐走了。”
辛荣想了一会,表情冷下来道:“停车,让那几个侍卫来见我,不要惊动皇兄。”
辛荣从很小的时候就觉醒了伴兽,当她轻松抽出刀架在侍卫脖子上后,侍卫哆哆嗦嗦地指明了她父皇消失的方向。
周泉生穿着斗篷急匆匆地从侧门出来,快步走向巷子拐角处的马车。
她站在马车下,摘了帽子,有点焦急地问:“怎么了?”
辛臻撩起马车的帘子,深深地看着她,“没什么,就……就想跟你说说话。”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在祭坛出了事。”她似乎松了口气,“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
辛臻放下帘子,下了马车。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特别疲惫虚弱,在听到女儿说好皇帝不应该有弱点后,他更加疲惫。
他撑得太辛苦了。
十一岁被流放,十二岁回京后立即成为太子要独当一面——因为当时两位皇帝没一个靠得住,十六岁登基后他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成为别人的傀儡。十八岁成婚,接连生了四个才是拥有真正的辛氏血脉孩子,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她一个。
他也不想纳妃的,只是辛氏血脉真的太单薄了,辛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辛族该以何为继?
活了这么久,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当年周泉生的父亲把她嫁给了别人。还好他没有将她占为己有,将她拉入这火海。
周泉生担忧地问:“你脸色不太好,最近很累吗?”
辛臻微微笑了一下,“有点,我还以为自己早都习惯了。”
周泉生因为出来的太急,头发都不平整,她用手指梳理着头发,想了一会,“开春后你可以去东山放松一下,叫上杨定他们。”
辛臻不是很感兴趣,他从来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再说吧。”
“可惜我不能跟你们再一起出门了……”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声气,“我都好久没出门了,培源还经常说我小孩子心性。”
余培源是她的夫君,两人感情还算可以,至少辛臻放在余府的探子返回来的消息里没有提到过他们吵架冷战什么的。
他们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周泉生又戴好帽子,“不能跟你说了,他一会儿该回家找我了。”
辛臻点了点头,“回去吧,我马上走。”
其实他在余府安插暗探的本意是,以防某一天,他们正在一起的时候,余府里的人在找她。不过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用过,想来以后也不会用上了。
他看着周泉生的斗篷一闪,消失在红门里,接着那扇门又关上了。
他仰起头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短暂满足后,是更加让人无法忍受的空虚。
他对着远处的阴影说:“出来吧。”
“父亲。”辛荣从那片阴影下走了出来。
辛臻手里的流光一闪而逝,“来这干什么?”
“来找您,您不该出现在这的。”
辛臻觉得他这个女儿似乎从来不会害怕,不过今夜他没有精力说话,只是简单地说:“回宫。”
辛荣跟在他身后,还是用那种不紧不慢的腔调说道:“女儿听说,人年龄大了之后会很念旧,父皇也是如此吗?”
辛臻皱着眉,“要是再说这些没用的,以后都不用来见朕了。”
辛荣看着她的父皇背影,脸上是一种微妙的失望。
“是,女儿知道了。”
她从小的愿望便是做一个像她父皇那样的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能看到的只有别人伏下的背,御驾亲征,踏平敌国,威震八方,让朝臣百姓又敬又怕。
但是今天晚上,她失望地发现,她当做神一样崇拜的人原来也是有弱点的,父皇不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人了。
她想要带领辛国走的更远,她必须比父皇还要优秀。
辛荣放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