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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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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24岁那年拓永刚被人从空降兵师挖到陆军特种部队A大队,他以及他的战友们都以为,从此,他将踏上一条与以往不同的全新的道路。羽翼初丰的雄鹰告别蓝天白云,满怀希望地飞向憧憬中的新天地。只是没想到那片天地并没有向他展示他所向往的海阔天空,有的是闪电雷鸣,风霜雪雨。到底是年轻气盛,小鹰试图以自己的能力战胜一切阻拦他前进的阻碍,结果可想而知,无情的风雨打折了小鹰的翅膀。收拢了双翅的小鹰从高空直坠入泥淖。
是自甘堕落,还是奋起重来,小鹰在跌落的瞬间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拓永刚请袁朗去吃藏餐,袁朗看着他大口地喝着酥油茶,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拓永远刚放下茶碗,“确实不是什么美味,但是在西藏最好还是喝一点,不然嘴唇会干裂。”
袁朗下意识地舔了舔干干的嘴唇,把那味道古怪买相糟糕的酥油茶抿进口中。
没有一个统一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整理整理也能得出一些信息,比如,大家都是趁着难得的假期外出旅行;拓永刚很会拍照片,算大半个专业人士;袁朗来西藏没有任何具体目的;再然后,拓永刚问他,去纳木错吗?
“纳木错?”袁朗从旅游手册上得知那是西藏面积最大的咸水湖,在西藏被视为圣湖,有着许多美丽而耀眼的名字,“神的眼泪。”
“对,神的眼泪,我没去过,这次要去做它的专题。”
“怎么去?”
“我租了辆车,打算绕纳木错走一圈。”
“你想找个兼职司机帮你开车?”
拓永刚笑了一下,看着袁朗,“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袁朗也看着拓永刚,几年不见,拓永刚成熟了很多,肉肉的圆脸磨砺出了锋利坚毅的线条,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少了一望到底的纯粹,深遂内敛,时常闪现的是一种叫做自信的光芒。
袁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才决定和拓永刚一起去纳木错,他想也许是一个人旅行太孤单,找个旅伴同行也未尝不可;也许是觉得这趟漫无目的的旅程应该有个更为明确些的终点;也许还有些别的说不上来的原因。他会在不经意间地想起拓永刚在八廊街拍片的样子,那种浑然忘我的投入,沉浸在工作乐趣中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快乐很能感染到周围的其他人。街上的行人脸上带着了然的微笑,主动地避开他的行动范围,甚至于对拎着背包不远不近地跟在拓永刚后面晃的袁朗他们也都报以友好的微笑。这让袁朗有种借了拓永刚的光的感觉。
其实他大可以恶作剧一样直接把包放在街上,自己当个隐形人什么的,但这念头刚冒出来马上就被另一个念头挤出去了。他忽然又想看看,当拓永刚回头看见他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而事实上,如果没有当时他的一念之差,也许就不会有后来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天色已暗,露营成了袁朗和拓永刚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油箱已经开始告急,唯一能够补充到汽油的办法就是在第二天8点前驱车到国道边的一个加油点等候每天往返这一区域的油车的到来。
藏族是个信奉佛教的民族,礼佛是藏民每天甚至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把礼佛这件神圣的事情融入到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和自身的一举一动里面。即使是在人迹稀少的荒野,还是有机会见到随风飞舞的经幡和玛尼堆。
拓永刚在玛尼堆边升了一堆火,他和袁朗分别坐在火堆的两边。拓永刚捡起身边的一颗石子,丢到玛尼堆上,啪——,静夜里石子落在石堆上的声响分外清脆。
“按藏传佛教的说法,每向玛尼堆丢一颗石子就代表向神明磕了一个头。”
袁朗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这算是入乡随俗?”
拓永刚又捡起了一颗石子,说,“我改良了一下,每扔一颗石子就算是向神明许了一个愿。刚才是明天别下雨,现在是——晚上别太冷了,车上没暧气……”拓永刚说着把石子丢到玛尼堆上。
“一点追求都没有,看我的,升官发财。”袁朗扔出石子。
“腰缠万贯。”
“心想事成。”
“万事如意。”
“恭喜发财……”
俩人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袁朗才收敛了笑容,又捡了一块石子,丢出去,“旅途愉快。”
拓永刚扔了块拳头那么大的,砸在石堆上引起小规模的山体滑坡,“睡觉去。”
五
夜幕完全笼罩了整个高原,在海拨3500米以上的地方看星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的体验。拓永刚和袁朗坐在车里,不约而同地都没有睡,看着大颗大颗的星星在宝蓝色的夜空闪烁,无际的夜空恰似一块最最华美的天鹅绒布,那不断闪烁着的星星就是绒布上边最珍贵的钻石。
星光映着蜿蜒起伏的山陵,那一座座山峰就像是一头头巨大的史前怪兽,在星光下复活般流露出它们独特的表情。
坐在副驾座上的袁朗突然轻笑出声,不明所以的拓永刚转过头去看他。袁朗望着星空,说,“有流星。”
拓永刚有些明白他笑什么,“在遗憾身边没坐着一美女?”
“难道你不觉得?”
“说首长熬风景是种不礼貌的行为。”拓永刚不露声色地将回去。
袁朗笑着偏过头去,拓永刚的手机响了,他惊奇地说,“爬到这么高还有人找??”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号码,是他的债主。
“哎~~~~,刚子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带着笑音的问话。
拓永刚看了一眼静静地靠在车座上的袁朗,心念一动,笑得有点恶作剧,“和别人在山上晒月光数星星啊。”
“哦?你终于不当独行狭了?还是,有艳遇啊?”
再然后拓永刚和袁朗都听到了一阵起哄声,甚至还有人起头唱起了歌儿,“呀呐索——,那就是青藏高原……”
拓永刚对自己的这帮朋友很是无语,“我说你找我什么事儿啊?要没什么我可就挂了啊,漫游费贵着呢!”
“其实还真没什么事,就是想慰问慰问你,不过,看起来我们是有点儿太不合时宜了。”
“知道你还废什么话啊?”
两边各自笑闹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拓永刚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盘扇子似的盘着手机。袁朗坐在一旁一直不说话,拓永刚想起了自己刚才和朋友的玩笑,不由得有些讪讪,那句话好像有点过了。他侧过头看着袁朗,袁朗定定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样执著而遥远的目光似在眺望远方,又像什么都没有在看。拓永刚有些迷惑,在他车上的真的是那个老A袁朗吗?可迷惑归迷惑,他跟自己在一起已经三天两夜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拓永刚移开目光,张了张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最后他把心一横,说,“刚才的话……你别介意啊。”
“哪一句?”
拓永刚腹诽着,他好像只有一句话说得不太合适吧?“晒月光。”
“哦,你是错了。”袁朗看着他,那个表情让拓永刚有种站在自己领导面前检讨的感觉,有点紧张。但随即,袁朗又说,“因为,今天晚上根本就没月亮。”
袁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那种轻轻浅浅的温和中又带点孩子气的笑容。这样的袁朗让拓永刚感到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记忆,熟悉的是这几日的朝夕相处。见拓永刚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脸的茫然无解,袁朗有些自嘲,“不好笑?”
拓永刚这回倒是听出了他话里少许的懊丧,他中肯地总结,“这本来就不是个笑话。”
袁朗就笑。
拓永刚交叠了两腿,又转过头对袁朗说,“你不像。”
“不像什么?”
“不像袁朗。”在袁朗出言反驳自己之前,拓永刚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太安静了。”
“哦?”袁朗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那这样呢?”
袁朗扬起灿烂的笑容,朗声道,“今天是个好天气,为表示庆祝,我们加点餐吧?”
拓永刚愣了一下,噗哧一声笑喷,“原来真的是本尊啊。”
“对本人的身份,你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疑问吗?”袁朗拉出一副将会有问必答的架势。
“没了,一切正常。为了表示庆祝,”拓永刚起身跪在座椅上,伸手去扒放在后面的口袋,拎出了几罐啤酒和零食。向袁朗亮了亮手里的东西,“这个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比三十公里越野要好得多。”
袁朗举着啤酒,“祝贺我终于摆脱了冒充的嫌疑。”
拓永刚笑着,他还真是记仇啊。一倾身,两个啤酒罐子碰在了一起。
六
“玩这个纯属偶然,那时候我们部队搞综合演练,我呢刚巧早些时候训练时伤了手没办法参加。宣传科那几个人忙不过来,想让我去帮忙。我说我不懂拍照片啊,宣传科那小眼镜就说会按快门就行了,按快门总会吧?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我就没什么理由不去了对吧?我左手不能动,只能用右手单手拿着相机拍照,本来也就是想应付应付就行了。谁想到后来上军报的时候用的几乎都是我拍的照片,我很是莫明其妙,小眼镜说我有干这行的天份。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自己跟‘天份’这东西还沾点边,不试试还真对不起自己。也没再想太多,反正一台相机还是买得起的,买来了,就东拍西拍,也不知道拍出来的东西是好是坏,时间长了倒是越来越喜欢去哪儿都带着相机。”拓永刚喝了口啤酒,“说完了。”
袁朗把啤酒罐抓在手里,“漏了一段,后来有人看到了你拍的照片,就帮你推荐到杂志社去了。杂志社的编辑一看,嗯,还行,发吧。”
袁朗对自己的猜测颇感成竹在胸。
“别把事情说得跟编的一样好吧,照片是我自己寄去的。别人都投在公共邮箱,我是直接砸到编辑的私人信箱里。那哥们儿是我高中同学。”
“走后门?”袁朗的声音听起来似笑非笑。
“是他自己说寄到他们杂志社的邮件有一半是从来没人看的,因为太多了,他们根本看不过来。我只是为确保他看得到而已。”
“利用自身优势,出其不意,脱颖而出?”
“优势也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捷径也不是谁都有机会走的。”
“我很清楚自己能够做到哪一步。”
谈话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氛围中,拓永刚的一句“我很清楚自己能够做到哪一步”让两个人同时记起了一个场景。
“如果你能用这样的枪械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打出你们所谓的合格成绩,我弃权!否则,我退出!”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
“我不收回!”
拓永刚扭头望向窗外,夜风将不远处的经幡吹得猎猎翻飞。
车里静得出奇,几乎令人大气也不敢出。
“我在A大队这么多年,牛人见过不少,像你那么倔,敢跟教官拍板的人却是不多见。在你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袁朗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他倒底是褒还是在贬。
拓永刚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烧热,“你还不如直说从没见过我这么不知深浅的莽夫算了。”
“这样的真性情实在是难得。”
“从什么时候开始骄傲自大脾气差也算是优点了?”
袁朗笑了一下,不由地想起以前齐桓经常说的一句话,他说,在队长你的精心调教下,留下来的南瓜心理承受能力基本上跟变态差不多了。
车里又安静了下来,凌晨一点,也是时候休息了。袁朗把空酒罐放好,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闭上眼睛。之后听见啤酒罐子搁在驾驶台上空空的轻响,旁边座椅受力挤压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声,还有拓永刚即使放低了也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在A大队那几天,我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我也知道,其实你并没有看起来的那样招人恨。”
袁朗听了,没有动,紧抿的唇在黑暗里稍稍勾出一个微笑的形状。
七
顺利地从国道边的加油点加满了油,拓永刚就跟袁朗提议直接转入通往纳根山口的砂石路。袁朗微眯着眼睛仰望远处的纳根山,那是纳木错的门户,翻过纳根山口,纳木错就到了。他走到驾驶座那边,打开车门,想握方向盘的企图再明显不过。拓永刚也不多言,坐到副驾驶座的位子上。
路很不好走,颠簸得像走在搓衣板上一样。天气也很不稳定,时雨时晴——拓永刚昨晚许的愿看来神没有听见。
吉普车又猛地晃了一下,像醉汉打了个趔趄,袁朗很怀疑这看起来并不是很皮实的吉普车能否完好地到达目的地。
拓永刚抓着车顶的拉手笑道,“看起来越是老旧的车子越是好用。久经沙场了嘛。”
车外面又下起了雨,太阳尚未来得及躲进云里,于是就成了明符其实的太阳雨。山随着云影和光线的变化而显得瑰丽多端,神奇非常。忽然,车子没有任何预兆地就停下来了,正望着窗外山峦发呆的拓永刚从神游中回过神来。
“怎么了?”一瞥间,他不禁惊喜地脱口而出,“彩虹!”
袁朗回过头,笑了,“下去看看。”说着,袁朗自己就冒着晰晰沥沥的小雨下车,朝彩虹走去。那道彩虹就在路边,小巧,完整,也就是从一个电线杆到另外一个电线杆的长度。袁朗着迷地看着彩虹,一步步地朝彩虹走去,然而,虹却随着他的前进慢慢地朝后退去,永远和他隔着一个达不到的距离。袁朗忽然警醒,它只是一道幻影,看得见,却是永远不可能触摸得到的。
袁朗定在那里,表情怅然中又带着点醒悟的沉静。
咔嚓——
拓永刚手里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一瞬间,绚丽的彩虹,被彩虹吸引几欲迷失的人,两者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毫无疑问,这是一张很棒的照片。
“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傻?居然想走进彩虹里面去。”袁朗站在原地,对走近的拓永刚说。
“没有。”
“小时候听长辈们讲故事,说,彩虹能把人带到遥远而未知的地方。”
“跟着彩虹走也许真的可以,只是彩虹经常让人迷失方向。”
袁朗怔怔了片刻,笑了,“是啊。”
俩人都不说话了,看着那神奇美丽的彩虹,这彩虹,不就像尘世里的功各利禄,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人们拼了全力向它靠近,直至迷失。
随着海拨的不断升高,汽车动力有所下降,走得更慢了。但拓永刚和袁朗谁都不着急,反正他们不赶时间。吉普车超过几个徒步旅行的背包客,雨后高原直白的阳光映着他们快乐年轻的面宠,让人觉得快乐其实是如此简单。
换拓永刚开车,袁朗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吴哲他们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上次见他还是一年多以前。”
“是吗?”袁朗想起拓永刚说过的一句话,“吴哲说27只能是那个从头皮黑到脚底板的拓永刚。”
“他告诉我许三多结婚了,我老半天转不过劲儿来,实在没办法想像许三多结婚时是什么样子。”拓永刚笑着。
“小许三多都快一岁了。”袁朗淡淡地抛出一个更让拓永刚想像不能的消息。
拓永刚无语良久,挤出一句话,“难以想像……他可比我们强啊。”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过也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我怎么像在听一个老头子追忆往昔?”
“你该荣幸在我三张的时候就听到我六张时该说的话。”
袁朗笑了起来,“这个情况是不是有个什么说法?特别流行的……”
“穿越!”异口同声。
“哈哈哈~~~~”为这难得的默契,俩人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