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催》舒潋尘

4、第四章

　　船行半日便到了潜龙邑。
　　上岸前，沈峮与顾磬换了一身寻常装扮，遣了随船而来的仆人，二人轻装便服，混入前来凑热闹的普通百姓中，跟着人群往邑中走。
　　自上届武林大会召开至今已过了七年，七年前江湖靖平，七年后江湖重掀波澜。有人痛陈邪教入荡中原，武林中无人领头抵御邪教，纵邪教愈发猖獗，江湖积怨骤起，沉寂了快十年的第一楼楼主终于在半年前做下决定，半年后初春于潜龙邑召开武林大会，选拔武林新秀，以此为契机，与武林正道人士商讨抵御邪教之法。
　　沈楼主令刚出，众人皆言沈夕刀此举乃为推举亲传弟子沈峮。自第一楼崛起江湖三十年来，武林盟主之位只于二十年前被有心人窥伺，半年后沈夕刀与焌芳王出面，安抚正道众人，联手诛杀异心者，盟主之位重回沈夕刀之手，自此江湖鳌首之位一直紧紧攥在第一楼手中。正当诸人悻悻之时，忽闻第一楼少楼主沈峮离楼而去，沈夕刀派出雪衣郎整整追寻半年仍是寻不到沈峮踪迹，第一楼于半月前终对外宣称沈峮杳无踪迹，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江湖中青年才俊纷纷涌向潜龙邑，亦有诸多武林大派遣弟子前来，被第一楼压了数十年，终于能有扬眉吐气之时。
　　离武林大会只有不到三日，小小的潜龙邑挤满了各色江湖人士。

　　沈峮咂了咂嘴，立在寻踪客栈的柜面前，对着一旁的顾磬耸了下肩：“客满。”
　　“这可是最后一家了。”顾磬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凑热闹的人可真多。
　　沈峮点头，无奈地踏出客栈门槛，纵然他是武林盟主的候选人之一，也得遵循先来后到。
　　“不如，我跟师父打个招呼？”从腰间摸索出一块扇形玉璧，沈峮拎到顾磬眼前晃了晃，狡黠地勾起嘴角：“少主可愿屈尊？”
　　顾磬赏了沈峮一个白眼，挥手扫开面前碍事的玉璧，用丹凝指了个方向道：“少楼主可愿赏脸？”
　　顺着顾磬所指的方向看去，街道尽头左手边一处碧瓦朱檐的宅邸印入眼中，这栋宅邸立在这普通的街道上，显得极为突兀。沈峮将视线转回到顾磬身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少主这是想提前暴露身份？”
　　“谁让你现在进去了？”顾磬反问，拉着沈峮的衣袖走回了刚才退出的客栈，寻了一处无人的桌子，带沈峮坐了下来。忙有小二谄笑来到桌前，问两位客官要点些什么美味佳肴。
　　坐了两日船，顾磬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再加上两日里大半时间都是与沈峮在一起云雨，初见顾磬时白皙面容已有些憔悴。沈峮心疼顾磬，点了几道不油腻的荤菜，又添了几味春日里的野菜，再要了一壶可以暖胃的米酒。沈峮一边点菜，小二忙点头哈腰，等沈峮点完，小二麻利地吆喝一声“稍等”，一阵风似地回去后厨下单。
　　沈峮点单的时候，顾磬已将这家客栈里的人大致都扫了一眼。客栈里来来往往都是提刀捉剑的武林人士，多数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不乏一些中年人，更有须发皆白的老者掺在其中，好一桩独特风景。顾磬只看了几眼，便无聊地收回了视线。
　　沈峮看着对面脸上显出失望神色的男人，拿起一支筷子，故意抵住顾磬的下颚，似是有意调笑，他问：“怎么，寻不到满意的？”
　　这话里的意思太过暧昧，顾磬又投了一记眼刀予沈峮，缩回了下颚，漫不经心地回道：“人人皆道沈楼主心机深沉，今日一见，传言不虚。”
　　“在下先替为师谢过顾兄。”沈峮放下筷子，真对着顾磬抱拳。
　　顾磬打眼看着面前正经谢礼的人，终是绷不住神色，笑出了声：“少楼主，拿下着武林盟主之位，你可是要对付我？”
　　顾磬与沈峮武功在如今江湖上可谓翘楚，顾磬以密音与沈峮对谈，除少数高手外，其余人皆听不见他与沈峮对话。刚顾磬就观察过这家客栈内情形，料定无可惧高手，这才安心大胆地将此话说出。
　　沈峮亦是跟着笑了起来，此时小二已将米酒送到，米酒不适合用酒杯喝，沈峮向小二要了两个碗，给自己和顾磬斟满。
　　将酒递给顾磬，沈峮这才开口：“少主不希望在下取得盟主之位？”沈峮亦用密语传音，话里带着挑衅的意思。
　　“在下没有自信。”接过沈峮递来的酒，一直神采飞扬的桃花眼里流光渐渐暗了下来，放在桌下的手轻轻贴上胸口藏置瓷瓶的位置，顾磬渐渐抓紧那一处衣袍，嘴角的笑慢慢变了滋味。
　　沈峮捕捉到顾磬眼里的迷茫，心好似被丹凝狠狠击中。半年前离楼之时他曾意气风发地对沈夕刀说过武林大会之时他会携一份大礼予整个武林，要让武林众人皆对自己俯首称臣。如今只差一步，他便可以兑现承诺。
　　“你犹豫了？”从半年前第一眼见到顾磬开始，心底就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是否踌躇，至前日将顾磬拥入怀中，沈峮一直在否定自己并未动摇，但那一晚顾磬在沈峮身下忘情呼唤着他的名字时，沈峮的心崩碎了一个角落。
　　“要练成枫华舞秋山，修炼之人需与人交合之血配合修炼才能臻至化境，否则极易走火入魔。所交合之人武学造诣越高，就越容易修炼。不过这血亦是致他们于死地的脉门。”沈峮从百里寻那打听到“枫华舞秋山”此等邪功修炼之法，便步步筹谋接近顾磬。起初，沈峮为如何接近顾磬伤神，一次偶然窥探，他得知顾磬对他早已入眼入心。捕兽之人最要不得心急，半年里，沈峮有意无意地将自己行踪透露给顾磬，两日前青郡酒楼里的见面早在沈峮意料之中，一切都如沈峮计划慢慢展开，就连尊枫教玄武护法的突然出现也在沈峮的意料之中，沈峮唯独没有料到，他对顾磬有了犹豫与不忍。

　　“这酒太腻，不合口味？”突然而来的询问将沈峮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顾磬桃花眼里重新聚气流光，嘴角苦笑消散不见，那一抹魅惑的笑容重新浮现在顾磬的嘴边。
　　沈峮被那样的笑容迷得差点又丢了魂，努力把持住腹下的欲//火，沈峮端起桌上有些偏凉的米酒，仰头一口灌入喉中。虽说是甜腻的米酒，猛然一口灌下，喉咙仍是受不住。
　　“咳咳……”一直在人前风度翩翩的第一楼少主此时竟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引得周围的武林人士纷纷将视线调向了沈峮与顾磬。
　　顾磬从未在中原走动鲜少有人认识，沈峮虽说乃第一楼少主，众人亦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何况二人进潜龙邑之时就已收敛了一身武艺，在这些武林豪杰眼中，他们不过就是两个来潜龙邑看热闹的人。
　　好一会沈峮才停止了咳喘，此时饭菜已上齐，顾磬夹了一块鱼肉置入沈峮碗中，关切道：“吃些菜。”
　　沈峮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亦给顾磬夹了一块牛肉，这一刻，沈峮的眼里多了一份顾磬从未见过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