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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其实,吾一直很羡慕你……跟着的人,值得……”

      入秋了,枫红瑟瑟,男人的身体慢慢倒下,衣袂纠缠着长发,一如那半生的不曾得到,只有失去。

      叶小钗的剑并不很痛。长空在某一刻脑子里划过很多,很多。

      但是,这些很多竟然不是身为醉仔的时候。反而,都是那个在心底认为并不值得追随的人。

      初遇是在日盲族的大殿里,他一身落落玄衣,手持天藐,眉目沉静。开口便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叛族者,更非是无名者。你行刀,烈日失色;你走剑,群雄浩劫,你带来吾族的骄傲,带走仇敌的希望,吾为你赐名,刀剑无名万古长空!”

      并非是长空助他,而是那一刻,千叶传奇为他灰暗的生命里带来了光亮。发自真心,想倾尽全力照顾他,为他扫平面前一切障碍。那是一种面对桃花都不曾有过的冲动和心动。

      唯独,有一件事他忘了。千叶原本是一朵莲花,不是人。刚刚出生不久,他智慧绝伦,却无人情。当为了达成某些目的的时候,牺牲了什么,他向来不会过问。

      第一次败给明珠求瑕,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赔了桃花,赔了兄弟,也赔了自己。弥留之际,感到一阵莲馨入鼻,意识到他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身躯颤抖。

      没想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太阳之子。

      第二次和明珠对决,他败了。明珠倒在他怀里,低声道:“遇见她,我早已满身尘埃……”

      织语长心那样的女人,明明是不值得,明明是不值得的,长空却说不出一字一句。亲手抱着他的尸身走出天剑大门,没有抬眼回应千叶传奇的眼神,身影交错,不肯停留,缓步离开。

      那天晚上下了雨。他看着自己堆起的墓碑,攥紧双手又松开,落下眼泪又拭去,最终发现,他这样的人,原本是不适合存活在世上的。

      “感情用事,会影响你的判断。”

      听到身后不算是喜悦的声音,还有他拂袖负手的声音,万古长空沉默。

      “长空,我不能允许失败,不能。”

      他生气了,然后离开。万古长空知道他在气什么,千叶费尽心力让天不孤救活他的命,又千里迢迢为他取来魔剑,散尽自己一身精血渡到他身上,换他功体不损。然而,自己却不能做到割舍感情,只为他一人挥剑。他要求的,本不太多,即便如此,也做不到。

      真正和千叶刀剑相向是在妙音天女死后。太学主来找他,告知一切真相。不愧是智者,太阳之子算计的一丝不漏,算计的他失去了一切,算计的整个日盲族牺牲巨大。

      现在想来,那些一字一句还都在耳朵边上回响,虽然只是一场做给太学主看的戏,却又真实到远比手上的兵器伤人。

      “你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毁灭!”

      “叛民永远是叛民,是吾对你抱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哈……现在的吾,不正是你渴求已久的杀人机器!”

      “你以为你真能杀得了吾?”

      “千叶传奇,是你让吾失去一切!”

      “那是多余的感情。你只要有吾就足够了!”

      爱么,恨么,不再重要了。重点是,除了千叶,他想不出还有谁与自己的生命有所羁绊。真正到了只为他一个人挥剑的时候,蓦然发觉,并不困难,心甘情愿。

      将遍体鳞伤的千叶传奇从妖世浮屠内带出,那双总是暗藏流光的眼睛闪过轻易破解的喜悦,揶揄道:“终于有一次,是你来救吾,不是你杀吾,也不是吾救你却不讨好。”

      千叶并不是很喜欢穿那件黑衣。他从出生起就是散着长发,着柔软松快的白缎。因扣心血受伤的时候整天呆在屋子里养伤,真正像一朵睡莲。

      长空永远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近到他每次不肯喝药的时候都要端着碗坐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饮吧。”

      千叶再算无遗策,宛若神人,也还是怕苦,很致命的毛病。他一直坚信内伤是会自己慢慢好起来的谬论。长空不欲与他辩驳,几十次如一次的咽下一口药汤,一手揽住千叶腰身,贴着他的唇灌入。与以往不同的是,那次喂到最后一口,千叶却突然扬起手臂勾住他的颈子,用柔软的唇阻止他要离开的动作。

      长空一愣,然后在心里担保,那是千叶下意识的动作,并非蓄谋。挽留他,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不管是用杀人,还是回吻的方式。

      很久以前,千叶面对他的冷漠,看着自己的手掌苦笑,“你究竟还要我怎么做……救苏苓,救圣女?哈……长空,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越想握紧的东西流失的越快……”

      突然,明白了他。刚出生的孩子,总是不肯把钟情的东西让给他人。童蒙之初,人们还没有学会什么叫遮掩自己的欲望。

      他不该叫千叶传奇,该改名叫千叶宝宝。

      一念及此,气息骤乱。不曾饮酒,神智自迷。

      翻身把他放在身下,陷在温暖袭身的莲花香气里不能自拔。

      他与千叶传奇数次分离数次复合。没想到,在集境的重逢又是在一种剑拔弩张的不堪环境下。
      这一次,千叶后退了一步,长空也后退了一步。

      遮掩矛盾冲突只能避免表面上的冲突。万古长空永远不能理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情,因为心疼怜惜而百般迁就,又因为忍无可忍心存怨怼。

      重逢后的第一个夜晚,似乎都没有太多话可说。

      千叶穿着白衣,散着长发,坐在破军府的院子里,淡道:“放残宗一命,你满意了么?”

      “如果是为了我。”万古长空半阖双眼,叹息声几不可闻,“不管日盲族存或不存,你都是我追随的太阳之子,这一点,不会改变。”

      在短短一段时间里回忆起那么多事,长空觉得自己刚才只说了半句话,没有说完。就算羡慕叶小钗,就算那个人不值得追随,如果一切能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那个不值得追随的人。

      如果世上的事都能用值得或不值得这样理智的手段来评判,事情会简单很多。

      遇见他,明知不值得,我仍是甘愿落得,满身尘埃。

      霹雳仙山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很多。万古长空本就寡言,入仙山独居之后几乎不怎么说话。种地,看书,喝酒,吃饭,睡觉,千篇一律,寡淡平静。

      经常去看望明珠求瑕。

      他看起来并不像在等人。无缺公子到什么时候都是万般潇洒,这一刻,却真的像是释怀了。

      苏苓灵识已经回归识界,泰逢也与法宗之女退隐,一切,看起来都很好。

      某日,万古长空砍了一捆柴带回家,走进家门之时觉得脚底踩着什么硬物,移开脚,发现门槛上躺着一颗灰黑色的杏仁状种子。

      他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暗光,把柴火立在门口,弯腰捡起了那粒种子。

      他是一个只会打架的男人,没种过花,尽管如此,还是尝试找了个花盆,翻好土,把种子种了进去,每天出门之前都浇水。

      可是如此照看了将近半月,那粒种子还是没动静。长空疑惑之下拿着花盆去隔壁问了香独秀。

      香公子泡在温泉里,倒出一杯刚泡好的雪里红,品了一口,开口道:“莲花种子埋在土里怎样会开花?”

      闻言,万古长空神情微动,低头看着花盆,眉心轻蹙,“莲花……”

      回到家后他从剑匣里取出了久未出鞘的创世,举剑横扫,开出璀璨冰菊。地面也因此凹陷下去,被开出了一个池子,他又从远处水源引来了水,很快溢满了水池。

      男人曾挽起袖子裤脚,在池底铺了厚厚的淤泥。然后把莲花种子种了进去。

      入了仙山的人本不用烧火做饭。维持以前的生活习惯,只是因为习惯而已。如今,他照看着莲花,也省了这项习惯。

      放进水里养,也还是每天日复一日的等,再怎么等也开不出花来。长空耐性很好,经常在水池边一坐就是一天,什么也不说,思绪满溢,都是那个魔莲化生的人。

      一生牵扯,爱恨错杂。现在,只知道记挂担忧他,也再无心力多做纠缠。

      也许本来就是我抱有了不该有的期待。一颗种子,开不开得出花来,都是五五之数。

      这样想着,在坐等了半年之后长空终于离开了水池。

      当天夜里,他闲来无事,自创了一套剑诀之后才睡下。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耳边有人细细弱弱的说话。

      转天醒来,并非自己所愿,而是觉得胸口被压的有些气闷。才缓缓睁开眼睛,然后,不相信眼前所见真实一样又闭上了眼睛。

      本想着是做梦,突然听到胸前有一个稚嫩又奶声奶气的声音委屈道:“爹爹,你不喜欢千叶么?”

      “啊?”万古长空被这声音惊得差点没按剑出鞘,坐起来乍见身上趴着一个小孩子,真的是小孩子而已,两三岁的样子,小到伸手就能把他的小脖子拧断,一身和当年千叶一模一样的白衣,披着长发,乌发漩涡眉,白皙脸庞,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真的,和千叶长的一模一样,只是,小了很多……

      “唔……爹爹,我困了。”那孩子揉揉眼睛,手脚并用,爬进长空怀里,安稳闭上眼睛撅起嘴巴,小声道:“爹爹还给我讲千叶的故事好不好……”

      “这……”长空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跟抱着炸药一样战战兢兢的抱孩子,走出门外,却看到空无一物的水池里一夕之间开满了莲花,只是,竟然都是黑莲,且叶子和花都蜷曲着没有开放。

      “黑色睡莲……”

      睡莲昼舒夜卷,这花却从早到晚都睡着的,竟半点开花的意思都没有。万古长空低头看看自己臂弯里同样熟睡不醒的婴儿,沉默无语。

      小千叶晚上的时候会醒来,揉揉睡眼,扑进长空怀里,咬着手指道:“爹爹,爹爹……千叶喜欢爹爹……”

      长空不理这个话茬,一手拍着他的后背,沉声道:“你是谁?为何与太阳之子长相相同,从何得来千叶之名?”

      “耶?”小千叶想了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长空,理所应当的道:“日盲族心中偶像是素还真,每天都想着素还真,所以魔莲脱胎自然就是素还真的样子嘛,爹爹你每天都想着太阳之子,还总是看着我说,千叶,你在哪里,你还好么,我脱胎之后自然也是太阳之子的样子嘛,爹爹不给吾起名字,吾只好叫千叶……”

      “魔莲……”长空手下一顿,小千叶立刻哼哼唧唧要他轻轻拍背,他抱紧那孩子,问道:“你是我在屋外捡到的莲花种子脱胎而来?”

      “唔……万物有灵,念痴聚灵……”小千叶两句话的工夫又困了,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往爹爹怀里一倒,呼呼哈哈的睡去了。

      一念成痴,念痴聚灵……

      万古长空见状,微微一愣,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两年后,那孩子嗜睡的毛病好了很多,他醒着,一池黑莲也开放着,他睡着,一池黑莲也一起入睡。长空给他起了新的名字,叫‘莲衣’。因为莲衣长得太漂亮,深得芳邻们喜爱,怨姬姑娘亲手给他做了好几套小孩子穿的衣袍送来。

      可是,莲衣仍是最喜欢穿出生时的那一身紫纹白衫。他说,爹爹记忆中的千叶就是如此穿着。

      这天清早,长空从屋外砍完柴火进屋,随口道:“莲衣,再睡快午时了,起床吃东西。”

      阳光很好,穿透斗室,满屋轻尘。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漩涡眉不满的皱起来,小嘴巴撅的可以挂油瓶。

      “难道魔莲还有品种不同,太阳之子就不是很喜欢睡觉……”长空无奈的看着那孩子,一个人絮叨,一手捞着他的腰让他躺平,一只手把被子整理好,盖到他颈子下面。

      “唔……我是睡莲,他是石莲嘛……傻爹爹。”

      “嗯?”长空抬头,见他还是闭着眼的,顿了一下,淡道:“既然睡醒了就下床穿衣服。”

      “不听不听没听到!”

      “这……”

      “啊啊啊!爹爹不要掀被子好冷!爹爹求别虐,莲衣长大以后孝敬你!”

      “莲衣……停手,别往窗户上跳,把衣服换好然后过来吃早点。”

      最后莲衣还是不情不愿的离开了被窝,穿着怨姬姑娘做的小红袄气鼓鼓的坐在桌子前面。

      长空不善烹饪,但是锻炼许久基本的能下咽还可以做到。木桌上摆着一盘烙饼,两碗豆花,还有一个凉菜一个热菜。

      阳光从锁窗外照进来,一大一小显得异常和睦。尽管每一次长空抚摸莲衣的头发都会被他怒气冲冲的甩掉。

      饭后是每日例行的农活。长空蹲下身子,把莲衣的裤腿挽起来,拿出他用的小锄头,摸着他的头发道:“要是累就坐在阴凉地方休息。晚上爹爹给你讲故事。”

      风吹稻香,满目金黄。

      长空弯着腰翻土,一边照看着莲衣不要信手施个术法就把邻居的窗户打破。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喧腾声。他充耳不闻,心里只道是仙山又来了什么大人物。

      直到声音越来越近,才听到震耳欲聋的‘恭迎策师’四个字。

      策师,记忆里,只有一个人被称过集境策师。那个人,曾经是整个日盲族的信仰和希望,曾经是他万古长空生命的全部。

      “莲衣,我们回家吧。”

      抱起正睡的不亦乐乎的小孩子,抬脚欲往家走去。走出没有两步,突然听身后有人语带轻惶,低声唤道:“长空!”

      来到仙山,千叶传奇跳进脑子里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寻万古长空。眼花澜斑,却无一人入得了心,就在一个错眼,合该自嘲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他还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叫他爹爹。

      坚毅沉默,又固执的像头牛,也会有女人喜欢。呵……妙音天女不就是么,第一次在日盲族大殿里看到苏苓的时候,他便起了杀心。

      缓步踏进金黄麦浪里,走到他身后,负手,微微垂眸,开口略微艰涩,“现在,改作你不对吾抱有任何期待了么?”

      万古长空闻言,心里微沉,攥紧一只手,淡道:“你希望我还对你期待什么?”

      “感情。”千叶传奇不迟疑,衣袖翻卷,一手扯过长空,面对他道:“你不就是想要我拥有人类的感情么?弃嫌吾手段狠辣,弃嫌吾一身鲜血,不通人情。可是,你期待追随的素还真又怎样,他杀的人就比吾少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空,你对吾苛求至此到底又得到了什么!”

      往常见到的他,冷静优雅,算无遗策。眼神里从未有过疲惫和自嘲。万古长空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千叶传奇见状,垂下眼睫,脚下退后半步,似乎转瞬间老了不少,风华尽散,转过身,莲馨逐渐远去,低声道:“回首暮云远,半生困围城。吾才明白,长空,你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好手段,好手段……”

      微微失神,羸弱背影与记忆中的往事重叠。

      回首暮云远,半生困围城。

      日罗山的暮色里,北窗伏龙来访,他找遍大殿也没找到千叶,最后拐进后山,才看到他靠在杉木下假寐休息。

      脱下外套斗篷,盖在他身上,持剑坐在旁边等待他醒来。

      “长空。”千叶缓缓睁开眼睛,侧头倚进他怀里,语气莫名不悦,道:“在叫醒吾与让贵客等待之间权衡,你选择了后者么?”

      万古长空垂眼,揽紧他肩膀,面容如水,无波无澜,“阅读日盲族所有典籍,你很多天没睡觉。”

      “浪费时间。”千叶的不悦转瞬消散,甚至还打算接着浅眠一阵,“你们希望得到拯救,让日盲族站在太阳底下,吾承载了期待,就要满足族民,不是么?”

      他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暮色里,金乌坠地,看着沾满一身暖意的太阳之子,不禁心跳失序。

      以至于纵容这惯常的暧昧延伸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罗喉临世,双莲围剿失败,首先要拿日盲族开刀。那人口呕朱红,身体尚未复原,就迎接来了武君大敌,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走出房门,然后,决然下跪,称臣。

      风很冷,摧骨之寒。长空在背后看着他黑发裂锦一样扯开,白衣委顿,握紧双手,忍住太久,克制太多没有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他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又太过骄傲。怎么承受得住这般折辱。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被族人质疑,银绝杀气腾腾而来,银丝在触及千叶脖颈之前被一把冷剑挡住。

      他已经这样辛苦,你们都看不到么?!

      某一刻,长空再无法克制怒气,崩断银丝,剑冷,心冷,面更冷,“银绝,住手。否则别怪我残杀同族。”

      “长空。”千叶传奇抬起手,握住男人持剑的手,缓缓压下,面对银绝,衣带当风,淡道:“日盲族肯为太阳之子战至一兵一卒,太阳之子如何不肯为日盲族屈膝。”

      “千叶传奇。”

      突如其来的大力,阻止千叶脚步,“仙山广袤,跟我来吧。”

      看着一个人的背影原来是这种感觉。万古长空一只手领着千叶,一只手抱住趴肩上的莲衣,开始回忆往常无数次那个人看着自己的背影挽留,又该是怎样自尊扫地,身心俱寒。

      两人一路沉默,快走到家的时候才听千叶开口道:“这孩童是谁 ?”

      闻言,长空脚步一顿,抱过莲衣正脸来给他看,沉声道:“魔莲化生,名唤莲衣。”

      漩涡眉,黑发,白皙脸颊,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让千叶传奇指尖一颤,低着头使劲看了半天,“这……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私生子……”

      看起来是对这个孩子很感兴趣,千叶传奇将莲衣接过来抱在怀里仔细端详,突然听‘唔’的一声,莲衣惊醒,睁开眼睛和千叶对视,沉默半晌,突然抿唇笑了,抓住他颊边散发,叫道:“娘亲!”

      娘……亲……娘……亲……

      千叶木着脸回头看万古长空,“他管你叫什么?”

      长空老老实实的回答,“爹爹。”

      爹……爹……爹……爹……

      由于最近来仙山的人太多,一时之间地价暴涨,住房困难。千叶传奇也以此为由,一直住在长空家里不动唤。

      这天晚上,长空有些疲惫的走进卧房,这是往常千叶已经和衣睡觉的时辰,现在却神智清明的坐在桌子旁饮茶。

      闻味道,就知道又是完美的茶。被伏龙先生称赞过,被素还真鄙视过,也只有那个人才泡的出。

      “魔莲呢?”

      “讲完故事,睡下了。”长空脱掉外套,洗了手坐在桌子边上,接
      过他推来的茶杯,饮一口,又放下。

      “有一件事,吾很想求一个答案。”

      灯花轻绽,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莲花暗香弥漫在空气里,他暗暗握紧茶杯,被某种气氛感染,声音也显得温和低沉,“你说吧。”

      闻言,千叶半阖双眼,长睫遮住几分犹疑,语气里却掺了几分凌厉,“追随吾,曾令你后悔么?”

      这个问题,让长空沉吟许久,万千滋味都冲到喉头。想了很久,决定说实话,他抬起眼看着千叶,淡道:“曾经后悔,临死之前才发现,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呵……”千叶传奇抿唇苦笑,敛眉垂眼,“如果不曾追随我,你就不会失去的更多,为什么还会选择在错误的路上固执下去。”

      “失去……”这个词突然让长空很陌生,以至于需要咀嚼一阵,才做出反应,“没有你,醉仔就是醉仔,也不会体会到什么叫降临在生命中的希望。孰轻孰重,你一定要问个明白?”

      是,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情债论不清谁欠谁更多些,应当放手。

      茶盏凉了,千叶传奇缓缓起身,一只手负在腰后,抬脚向外走,低声道:“叨扰许久,吾该走了。长空,不管你信不信,对你,吾早已不敢算计……”

      他放弃了。习惯性的挽留,终于在某一天成了心灰意冷。万古长空指尖微颤,紧握住杯壁低下头,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熟悉的莲馨消散,心里万重枷锁的都好像一夕间解封。

      桃花又怎样,苏苓又怎样,泰逢又怎样,明珠又怎样,甚至,日盲族又怎样。

      这些太过沉重的旧事,在每次大醉酩酊的时候都想放下,卸干净。为了死人活着,早就超出了他生命的负荷。

      “留下来。”

      脚步一顿,千叶传奇眼睫微颤,没有回头,感觉到他站定在自己身侧,沉声道:“吾说,留下来。”

      不言不语,敛目沉默,丝毫不像他印象中那个机巧善辩的太阳之子。

      万古长空倾身上前,一条手臂从后面搂紧他腰际,把头埋进他颈项间,道:“你机关算尽要成为吾生命中的唯一牵挂,做到,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抽身离开,让吾再次痛失所有?”

      “长空,你对吾太苛求了……”千叶传奇不能同意这种论调,拂袖转身,正欲反驳,却被一股大力顺势压逼到寝帐间,然后感到了嘴唇上久违的温度。

      “现在,换吾来挽留你。”万古长空的声音显得不疾不徐,暧昧消失在唇齿间,一身莲香里。
      接触到,才发觉,他一直在思念着这个味道。独属于千叶传奇的风莲韵致,不可复制。就像他们和素还真与叶小钗,从来都是不同的,也不能放在一起比较,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千叶就像被他一层层剥去莲花的花瓣,最后看到了洁白的花苞。

      “唉……”太阳之子叹了一口气,缓缓伸手搭上长空肩膀,心里暗道,耶……笨长空,人心难测,吾对你测度至今,怎么会不明白你最怕什么。最后摆这一道,真是心力交瘁啊。

      很多很多年后,霹雳仙山再也没有仙觉住进来的时候,素贤人终于带着他的娘家和尚跟空手套回来的白狼回归。

      闲来无事,他决定来拜访好友。

      刚准备无比亲厚的喊着‘先生’进门,就见他的千叶先生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身边一池黑莲盛放。膝盖上趴着一个酷似他的孩童为他扇扇子。长空搬了好几捆柴进来,又洗了新鲜的水果放在他手边,方才无奈道:“太阳之子,你不是石莲,怎么现在比睡莲还嗜睡……”

      “哎,长空,此言差矣啊。”千叶缓缓睁开眼睛,将莲衣从膝盖上抱下,让他自己在莲池里头漂着玩,“嗜睡乃是魔莲一族的通病,说起来,已经比圣莲一族说什么‘等到天下靖平之时素某性命随你拿去’的流氓习性强太多了,你说是吧,好友。”

      素贤人立刻感觉到膝盖上插满了箭,硬着头皮对千叶笑笑,甩着拂尘进门,开口道:“先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耶,原来是好友,稀客稀客,你来的好巧。”千叶传奇笑了一下,看在长空眼里却是一种无比熟悉的,跃跃欲试的,没事找抽的,阴测测的,魔鬼的笑容……

      “爹爹!”

      突然听到一声脆生生的喊声,屋子里又跑出来一个孩童,一身白衣紫缎,白发漩涡眉,耳旁两个毛球,扎着莲冠,扑进长空怀里,撅着嘴道:“爹爹,娘亲坏坏,把楔子阿叔的小说没收了!”

      “续缘?!”素还真看着那孩子一阵目瞪口呆,简直以为是素续缘返老还童,正欲抬手去摸那孩子头顶,就被千叶先生侧手一档,微笑道:“耶,好友,你看清楚,这是吾家二子,不是你家续缘啊。”

      “哎?和娘亲画的那幅《素流氓》好像……”小孩子小声端详着素还真,然后规规矩矩合手给他鞠了个躬,道:“流氓阿叔,凉拌白莲给你请安了。”

      “咳咳……”长空已经惨不忍睹的扶着额头背过身去了。

      “啊……”叶小钗抬头望天,净业剑背在身后抖个不停。

      素贤人不动如山,十分淡定,道:“千叶先生,劣者猜测,汝家长子应是叫红烧黑莲罢。”

      那玩意能吃么……眼看着千叶要开口,长空眼疾手快把他拽到身后,对素还真点点头,沉声道:“如果三子降生的话,应是叫这个名字。吾家长子名唤莲衣,便在莲池处游玩,千叶有所怠慢,素贤人请自便。”

      他硬拽着千叶进屋,然后开始动手扯他衣衫,似在寻找什么东西。

      “哎,长空……”太阳之子侧头看了一眼日头,好整以暇,神情淡淡,“现在可还是白天。”
      “千叶。”长空抬起头看他,咳嗽两声,表情异常严肃,“楔子写的那本《吾与凯旋侯不得不说的故事》被你放哪里?”

      “你找那个做什么?”

      “如果凉拌白莲把你教给他那些话都吐出来……素还真娘家掌门人梵天会来掀房子……”

      “吾方才发现。”千叶传奇衣袖微卷,凝神看着长空,道:“长空,你学坏了……”

      Happy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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