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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苦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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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卓长空从睡梦中醒来,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总觉得没有睡够,全身都不爽利。
他掀开被子爬了起来,转过头一看,只见柳明玉已经穿戴整齐,安静地坐在外间的榻上吃早饭,春日里的阳光透过窗格子漏进来,洒在她的头发上,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于是,他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柳明玉背对着他,回答道:“辰时了,你醒了就过来吃东西。”
卓长空简单地洗漱更衣之后,坐到了柳明玉的对面,伸手拿起了筷子。桌上只有几样清粥小菜,他看了看,却是又放下了筷子,恹恹地道:“我没胃口。”
柳明玉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的确难看,几天下来清瘦了不少,心里有了底,嘴上却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风光的很,你也不用成天茶饭不思了,想吃什么叫人去跟厨房说。”
卓长空一手覆着眼睛,疲倦地道:“我是真的吃不下,许是这几天晚上睡的不好,总是没什么精神。”
柳明玉听了也不答话,只是吩咐阿三把碗筷撤下去,然后取过一卷经书翻了起来。
卓长空趴在桌子上,病怏怏地咕哝道:“我可能是病了……”
柳明玉的目光移到他脸上,温声笑道:“你每天夜里比我早睡,白天比我晚起来,现在又没什么胃口……我瞧着,倒像是怀了身孕的症状。”
卓长空扯了扯嘴角,斜睨着她道:“你近来心情挺好,既有这个闲心取笑我,可是已经找到慕容决的藏身之所了?”
柳明玉笑了笑,不再看他,低头念起了经文。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阿三进来说唐老爷子带着唐清流和三十来了府上,唐老爷子正在前头和卓老将军说话,唐清流和三十朝着这边过来了。柳明玉也不感到意外,只叫他快去请两人进来。
未几,三十穿着粉红色的衣裳走了进来,看见了柳明玉,笑眯眯地过去牵住她的手,乖巧地叫了声:“姐姐。”
柳明玉捏了捏她的脸颊,向旁边看了一眼,阿三便抱起三十放到了榻上。
三十依偎着柳明玉,软软地道:“姐姐,我求了好久,祖父才答应带我来看你的。”
柳明玉柔声道:“你这一路上累着没有?肚子饿不饿?”
三十摇了摇脑袋,揉了揉眼睛,嘀咕道:“我不饿,就是有点乏了。”
柳明玉知道她不常出门,这是轿子坐久了,身子不舒服,便道:“你在我身边睡一会儿,等下我叫水袖过来,给你唱曲子听。”
三十听话地躺了下来,没一会儿就闭着眼睛睡熟了。
唐清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等到三十睡着了,无奈地笑道:“她这一觉不知要睡到几时,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才叫祖父轻易别带她出门。”
观音宅的事情过了以后,他已经来了一趟,确定了柳明玉安然无恙才回去,这次瞧着柳明玉的样子倒还好,反而是一直沉默地趴在桌子上的那个……他指了指卓长空,奇怪地问道:“表妹,他……妹夫这是怎么的了?”
柳明玉平淡道:“许是犯了春困了。”
唐清流暗地里觉得好笑,女孩子就罢了,怎的一个大男人也这么贪睡?他咳嗽了一声,掩去了唇边促狭的笑意,对着柳明玉说道:“听说姑父几天前来了你这儿,你把嫁妆给了他,打发他走了?”
柳明玉不答反问:“他又出事了?”
唐清流点了下头,叹息道:“可不是,姑父没有权势傍身,不管什么人都能欺侮到他头上了。昨个就有赌坊里的打手找到了他住的地方,硬说万里欠下了好些赌债,就要姑父快点还钱,不然他们就要砍了万里的一条手臂。姑父说他家都被人抄了,哪里还能拿的出银子,那些人便说你给了姑父那么多的嫁妆,他拿出来抵债不就得了。”
柳明玉心想,赌坊的人敢放下狠话,看来柳万里不管是自愿的或是遭人蒙骗,肯定是真的欠了钱了,又想他本是堂堂的尚书府大少爷,突然之间从云端落到谷底,他怎么能受得了,苦闷之下会去赌坊消遣也不奇怪,便问道:“然后呢?”
唐清流说道:“万里应该已经躲起来了,姑父兴许觉得赌坊的人找不到他,便撒谎说你给他的所谓的嫁妆全是空箱子,他是一个铜钱也没到手。赌坊的人觉得他在耍赖,他儿子欠了钱,他这做老子的倒想赖账了,就全恼恨起来,闹腾了好一阵子,砸了好些东西,才肯走了。”
柳明玉知道柳义住在冯管事家里,暗道不知冯管事得不到好处,还能忍他多久,一边看着唐清流微笑道:“表哥知道的倒是清楚。”
唐清流脸上一红,讪讪道:“也不是我特意打听的,只是……那间赌坊是清泽的朋友打理的,你也晓得清泽和万里从小就不对付,他一听说万里稀里糊涂地欠下了银子,就伺机寻事去了,我也劝不住。”
柳明玉隐约记得唐清泽和柳万里的怨仇,似乎在唐家和柳家还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唐清泽曾经当面对柳萌萌说了不中听的话,柳万里护妹心切,反过来指责唐清泽,说他一个商贾之子哪来的胆量对官家女儿出言不逊,唐清泽的脾气没他哥哥好,因为这事和柳万里大打出手,最后两个人都吃了不少的苦头。
这回柳家栽了跟头,唐清泽绝对是最高兴的人之一。
唐清流以为她沉默不语是在担心柳万里,当即劝道:“你不用太过担心,清泽他晓得分寸,不会真的叫人卸了万里的胳膊。”
柳明玉醒过神来,抬眸看着唐清流,轻笑道:“二表哥就是真的断了他的手臂,同我也没干系。”
唐清流只当她嘴硬,又劝了几句,眼角瞥到依然一动不动趴着的卓长空,压低了声音,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其实这次过来,外祖父……唉,表妹,我先给你把脉。”
柳明玉不动声色地将手拢进袖子里,平淡道:“我没怀上。”
唐清流的面色更红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些话本该是女人说的,可是梁氏是卓长空的后娘,平时对卓家两位少爷算不上多么好,哪里会在乎卓长空的子嗣问题,而唐家虽然有几个女孩子,但她们不是年纪太小,就是跟柳明玉全无半点交情,不好开口说这事,于是外祖父就让他来当说客了。
他低头灌了两口茶,耳朵都红透了,低声道:“虽然你们才成亲,但外祖父说有个孩子是最要紧的,拖下去就怕日后——”
柳明玉卷起经书,点了点卓长空的方向,心平气和地道:“等他养好了身体再说。”
唐清流看见卓长空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记下了,想着等会回去,一定要给表妹夫送些强身壮体的补药过来。
另一边,柳万里半夜三更的偷偷溜回了冯管事家里,乍然瞧见家里头一片狼藉的模样,心里顿觉无比内疚,对着柳义跪了下去,羞愧道:“父亲,儿子对不住您!”
柳义恨道:“万里,你好糊涂啊!”
自从柳义丢了官以后,柳万里是屡次受挫,从前唯他马首是瞻的朋友全都避他如蛇蝎,他心里头苦闷,因为对柳萌萌有情,又不能去花楼寻欢作乐,只好一个人在外头喝了闷酒,正所谓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喝的多了,脑袋就不清醒,不知怎的就去了赌坊,还输了不少钱,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此刻柳义责骂他,他连头也不敢抬,只是一连声地赔罪。
冯管事见他们父子二人如此,心中冷笑不止。
这可是他的家,赌坊的人砸的全是他的东西,这两个人还当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只管父慈子孝的,竟是一个人也没想过跟他说句话。
冯管事勉强压下了怒气,语气却没了以前的恭敬谦卑,稍显生硬地道:“老爷,那些人怕是还会回来,为今之计,只有请您拿出点银子,散财消灾了。”
柳义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怒道:“冯九,我身上根本就没有银子,那几口空箱子全在里头,你要就拿去罢!”
冯管事知道柳义必然是还藏着一笔钱财的,只是不肯拿出来罢了,暗自冷笑了一声,便装作为难的样子,叹道:“老爷,老奴年纪大了,这辈子是不能出去干活挣钱的了,昨晚上老奴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早点卖了东西回老家安身了……”
柳义心中大怒,暗道冯九这个狗奴才,以前在柳府捞了不知多少油水,现在见他落魄了,就忘记了从前的恩情,把他当成了累赘,如今说了这种话,不是明摆着要赶他和儿子走吗?只恨他现在无处可去,不能和这个老奴才翻脸。
他深吸了几口气,不去看冯管事,镇定地望着柳万里,说道:“我是帮不了你了,你且去你的外祖家,叫他们借你点银子,助你渡过难关罢。”
柳万里眼睛一亮,听了柳义话里的意思,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给他磕了个头就爬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向着唐家去了。
到了唐府附近,他故意散开头发,让自己显得憔悴一些,才上前去敲了大门。
唐老爷子虽然不喜他的作为,但是念着他终究是自己的外孙,思来想去,还是答应见他一面,正要去前头的偏厅,半路上却撞见了同样疾步走来的唐清泽。
他蹙起了眉头,拦在他面前,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唐清泽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无辜地道:“我能去哪里,这不是听说我的表兄弟来了,我惦记着他,想去瞧瞧么。”
唐老爷子有点无奈,瞪了他一眼,“他现在是落魄了,可你也晓得他是你的表兄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他背后做的事情。”
唐清泽不以为意,淡声说道:“祖父,我是想叫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咱们吃了一次亏,决不能再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了。”
唐老爷子没有答话,两人沉默地走到了前面,刚跨进偏厅的门槛,就见柳万里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唐清泽冷笑了声,唐老爷子却是愣了愣,不确定地喊道:“万里?”
柳万里动也不动,眼睛盯着地面,大声道:“求外祖父帮帮我罢!”
唐老爷子叹了口气,心想清泽暗地里使坏,把这孩子逼到了绝路上,他现在定是醒悟了,晓得过去做了荒唐事,如果他能悔改,看在自己女儿的面上,自己也是不忍心见死不救的。
唐清泽见唐老爷子心软了,想走过去扶起柳万里,不由的冷哼了一声,突然出声道:“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柳万里听见他的声音,记起旧时的仇怨,恨得牙痒痒的,奈何他有求于人,不能当场发作,只好僵着脖子,低声说道:“父亲遭人陷害丢了官,我……我发誓定要考取功名,有朝一日得以为父亲洗刷冤屈,所以请外祖父借我一笔银子,以后我出人头地了,一定会如数奉还!”
他和柳义都不知道赌坊的事情是唐清泽指示的,只当唐家的人不晓得这件事。柳义叫他去求唐老爷子助他渡过难关,那话里的意思就是担心唐家听见他赌输了钱,对他失望透顶,不肯借银子给他,而叫他另外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唐老爷子没法子拒绝。
柳万里以为唐老爷子听了他的话,必然会觉得他孝心可嘉,从而大为感动,任他予取予求,当下便有些沾沾自喜,谁知还没高兴到一半,却听唐老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冷硬,“不愧是父子,这番说词可真熟悉。”
柳万里疑惑地抬起了头,“外祖父……”
唐清泽冷笑道:“祖父,我早就说了,咱们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跟头。”
唐老爷子已经是心灰意冷,懒得再看柳万里一眼了。
他原本还盼着柳万里可以真心悔改,坦承自己所有的错误,若当真那样,他不仅会替柳万里摆平这事,还会收留他、教导他,对他和自己的孙子一视同仁……谁知柳万里不仅没有悔改,找了个借口骗他就罢了,到了眼下这时候,他还有脸说柳义是遭人陷害的!
唐老爷子刚听到这说词就傻眼了,恍惚中耳旁响起了多年前柳义信誓旦旦的话语——“岳父的恩情小婿全记在心里,他日小婿功成名就,定会如数奉还!”
他从来没想过要柳义还钱,只要他善待自己的女儿就足够了,可是结果呢?!
唐清泽又道:“听大哥说,我这好表弟觉得是咱们表妹暗中使坏,陷害了姑父和他的好妹妹,让他们一个成了贪赃枉法的罪臣,一个成了大理寺里的囚犯。祖父,你也听到他的口气了,等他有了出息,当上了大官,他是想跟表妹寻仇呢!”
柳万里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唐清泽,你血口喷人!”
唐清泽冷声道:“我是不是血口喷人,问问明玉表妹不就清楚了?”
柳万里心里一惊,急忙望向唐老爷子,哀恳地道:“外祖父,明玉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会有这样的心思?你别听清泽胡说!”
唐老爷子却是再不想听他狡辩,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冷淡道:“我曾经错了一次,帮了一个白眼狼,害了我的女儿,如今我再怎么老眼昏花,也不会由着你日后害我的外孙女。清泽,撵他走,从今往后,咱们家没有他这么个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