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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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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一片光明,眼前一片黑暗。
两旁道上的篝火有序地点燃,映衬着乌黑的台阶,投射几点光亮。空气阴冷的清新,如同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冰冷。毫无感情。
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缓缓走上台阶,立于阶顶银白色宝座旁。我握拳负手,微微低头,垂下眸子,面无表情地迎接那个着一身明红袍子的少年。
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眼,眼角一颗殷红的泪痣,愈发显得魅惑至极。他单手撑着头,一副漫不经心。
魔教教主,长喧。
台下众人跪地,“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他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下跪的每一个人。半晌,他道:“是么。一统江湖?”他仰了仰头,“本座近来倒是欣慰的很,我教之徒竟能想到结交武林来实现本教的目标呢。”
在场的人皆绷直了身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长喧挑挑眉,拍了拍手,在四下俱静的空间里显得有几分悚然。
台阶下右边的小道里,有四名教徒推着一辆板车,车上是一个巨大的铁栅笼。笼子里趴着一个人,脖颈套着铁环,被折磨得血肉模糊的身子已然难以辨出是谁。
长喧点点头,一名教徒将笼子打开。笼内的人顿时狂躁起来,奋力地想要出笼,然而由于脖子被铁链系着,而铁链的顶部连接笼子,导致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风涟……”有女子呆愣的声音。
“左使大人……”
教众的惊愕与不解似乎让长喧很满意。他挑挑眉,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莺尔。”长喧唤道。
听令站出的女子身体有些僵硬,“是。教主……有何吩咐。”她便是刚才呼喊风涟名字的人。
“幽冥手练一阵子了吧,今日给你个机会试试成果。”他说得慢条斯理,“就将风涟的眼珠子挖下吧。”
莺尔慌忙抬了抬头,苍白的脸与空洞的眼神将绝望之情尽显。
我心中不免恻然。
风涟,莺尔,这二人在往日里交往甚密,是教中的金童玉女。我无法想象莺尔此时是什么心情,但若我是她,我宁愿亲手杀了风涟也绝不想看着喜欢的人被自己折磨。
“怎么?不忍心?”长喧的嘴角依然保持着浅笑,双眼却缓缓眯起。
紧紧攒起了一个拳头,莺尔抖动的唇瓣发出微弱的声音,“莺尔不敢。”
座上的长喧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扬了扬头示意开始。
莺尔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向风涟的位置。风涟在此时只是静静地趴着,从那头凌乱的发中透过间隙看着女子的靠近。
莺尔紧紧闭着泛白的双唇,看着面前趴在地上的人,她的身躯微微地颤抖着,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她猩红的双眼,噙着饱满的泪水。
只是没有掉落。
她的双手摆出幽冥手的姿态,像一道闪电袭向风涟。转眼间,她的手上便多了两只鲜血淋漓的眼珠,映衬着她毫无焦距的眼神,三分可怜七分悚然。
这样血腥的画面几乎每天都要在噬心教上演。于是,从十年前忍着呕吐的冲动支撑到现在的我,已然能够冷然地面对这样的场景,虽然内心依然无法完全波澜不惊。而这具身躯亦从蓬头稚子成长为妙龄少女。
是我,也不是我。
任谁也无法解释一个在现代死去的人为何会附身在一个未知朝代的八岁魔教少女身上。我没有继承这个少女任何之前的记忆,只是在懵懂地长大之中获得信息。
老教主在我附身前将我从厮杀中救回作为养女一般地抚养,我的父母被武林中的所谓名门正派杀害。
前尘之事知道的仅仅是如此,而我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来自异域的灵魂又怎么能体会这具身躯真正主人的痛苦?而那个真正的主人去了哪里?
她也算幸运。不必眼睁睁看着别人濒死的面孔,不必目睹血肉横飞的画面,不必亲手杀人。
是啊。杀人。为了在噬心教立足,我的双手沾满了血腥,一步一步坐上左护法的位置。
人心果然可以麻木。
我竟然可以这么冷血。
抬头,看前方的红衣少年在这明媚春光中更加夺目,我跟着他走过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桃树已开,一派春花烂漫。
他放缓步子等我,轻轻道:“阿姐。”
面比桃花的少年,似新雨后沁人的芬芳,全然没有不久前指使莺尔剜去风涟眼睛般的无情。
长喧。
于众,他是已故老教主的亲生儿子。于我,他是相伴我十年的阿弟。
我们荣辱与共,我们一起从天真单纯到如今这副样子,这副曾经嗤之以鼻的样子。
我快步上前,朝他微微笑道,“阿喧,你跟我来。”
指了指一旁绿玉围栏、琉璃瓦砌顶的兰芷亭,我点头示意看守的侍女们退下。
亭内圆形的檀木案几上放着一支卷好的画轴,轴干尾部挂着一朵碧玉雕刻的梨花,精致非常。
“苏青先生?”
我点点头,“不如打开看看。”
纤长的手指将下轴慢慢滚动,白色的画纸里,栩栩如生的兰芷亭在娇嫩的粉桃之中如同与世隔绝的神仙府邸。亭内三人相对茗茶,其一的中年男子笑意融融,两边坐着□□幼女。顿时记忆泉涌,重回幼时。
是老教主爹爹,长喧,和我。
“阿喧,这是阿姐给你的生辰礼物。”画圣苏青先生的作品,以碧梨花彰显原作的真实性。
长喧向四周环视,“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景色如旧。”可惜,人却少了一个。
“阿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老教主对我恩重如山,但那仅仅是较旁人而言。我不是他的己出,就必然要回报一番。他教诲我时,不仅是让我保护长喧,还有叮嘱我在长喧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去中原武林将抚音阁的宋南霖小姐带回教中,辅佐其为圣女。
长喧都是知道的。
轻轻笑着,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长喧抿着唇盯着我片刻,舒缓了下表情,“也好,日后阿姐便不会有其他牵绊了。”
我们相视一笑,清风拂面,扬起如瀑青丝。
惟有此刻,我多年紧绷的心弦才得已小憩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