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谁可堪》篱篱原上草

11、两情若是久长时

　　一连几日过去，周洄都没有再踏进红楼半步。朱砂倒是悠闲自得的种种花，耕耕地，并未如芍药般的焦躁。她自然明白芍药在急什么，自己暴露了，行动如果进行下去，那周家人便可堂而皇之的除掉自己。如果不进行，那双方都得处于观望的状态。所以目前的形式，是陷入了一种僵局。

　　芍药曾问过朱砂是否周洄明白了她的意图，所以故意疏远她？朱砂面上疑惑却是心里清明。周洄是个下棋的高手，对待自己，他先是用了欲擒故纵的把戏，再来个釜底抽薪，看眼前的状况，他是要进行隔岸观火了。

　　这几日朱砂一直心绪不宁，所以才会种花耕地。为的就是强压住心里的不安。一大堆的问题排山倒海的向她压下来，像是一股股纠缠着的棉线，让她无从下手。黄半仙，琵琶庵神女，斩忻，坡脚道人，还有坡脚道人的歌声，到底该何从下手？

　　“姑娘”芍药一袭绿衣急急忙忙的跑进，惊得在修剪盆栽的朱砂差点剪到自己的手。她缓缓放下剪刀，静坐在床前。看芍药的神色，估计又有大事发生。

　　“王溯公子的妻子昨儿个夜里被人给杀了。”朱砂轻抿一口茶，并不感到意外。那日妩娆在阁楼前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事情的走向。

　　不过，“先不要管这些，你现在赶忙去竹青苑一趟，再到稼轩坊订一件猩红色大氅，大氅上面要绣有参差不齐的紫阳花。”朱砂面色泠然，一字一句的对芍药吩咐道。

　　芍药好奇的看着她：“我听说竹青苑是卖酒的，姑娘想要买酒？”

　　朱砂微笑着摇摇头，低声对着芍药说道：“竹青苑表面上是卖酒的，私下里却做的是收集世间隐秘消息的活。你去时，会有人问你买何种酒。你且告诉他，买浊酒。若是那人说，清酒一杯何须浊？你便回答：美酒尊中置千斛，平沙翠幕连清浊。”

　　“那姑娘要打探何事？”芍药惊奇的问道，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说过帝都还有这种往来。

　　朱砂沉思片刻道，最后驽定的说着：“你只让他们打听世上有没有同时具备蛊术和预测未来能力的人。还有把那坡脚道人的外貌给他们描述一番，别提那人与周家有关。”

　　芍药呆呆的看着朱砂，她怎么听不明白？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姑娘怎知那道人精通蛊术还能预测未来？”

　　朱砂皱皱眉，“我打小就接受训练，幻音并不能使我迷失心智。那日你们皆无样，却只有我反应异常。可见他不是用了寻常之物来窥视我。小时候听父亲说过，这世间除了我们用毒物的有让心中千沟万壑之人丧失心智的能力，那剩下的就是在世间销声匿迹的用蛊的。”只是，一事让朱砂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会放自己一马？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是完全有能力让她痴傻疯癫。

　　“那姑娘怎知他有预测未来的能力？”芍药担忧的看着朱砂，怎么事情发展的越来越复杂了。

　　收回思绪，朱砂耐心的告诉她自己的推测：“他应该只能预测较近发生的事。他依附周家可见他并不是隐世高人，起码是看中权势地位之人。那日他手杵拐杖，敢肆无忌惮的打在别人的脚上。面对对方的责骂也毫不在意，可见他早知对方并无多大的来头才这般无礼。”

　　芍药试探性的开口询问：“姑娘是不是思虑过多了，他或许是在周府地位过大，所以才这般狂傲。”

　　“但愿是吧。”朱砂不愿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周洄仅仅牛刀小试，就让自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当真是自己行事太过急切了。

　　从床底木盒里拿出一张五百万两的银票，朱砂将它递给芍药。那些人买卖情报，无非就是为了钱，只有极大可能的满足他们，他们才会给自己最满意的情报。

　　芍药接过银票看了一眼，微楞了一下，片刻又缓和过来：“我看姑娘对那斩忻公子挺感兴趣的，何不一起探听一下他的消息？”

　　朱砂欣慰的看着芍药笑笑，这么多年，还是芍药最了解她。“你以为斩忻是他真正的名字吗？何从查？”

　　“你速速前去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回来了。”看着睁着水灵灵大眼一脸茫然的芍药，朱砂出言提醒。

　　芍药反应过来，急忙小跑离去。在跨步出门的时候，还回头对朱砂喊着：“对了姑娘，这次王公子妻子的死矛头指的都是菁卿姑娘。”

　　朱砂看着窗外明朗的天，如此好的天气，自己怎能百无聊奈？

　　静立在阁楼前的花圃旁，欣赏着后来着人去买的潢菊。朱砂不经意的笑笑，记得那日帮帝哔说好话，可是看了眉黛好大的脸色。在听见朱砂说阻拦了帝哔送她花中之魁的时候，眉黛苍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还把朱砂赶了出门，芍药为这事担心了一宿，怕两人的关系就此闹僵。朱砂并不在意，等过了几日帝哔到眉黛面前说完那天的事，她就是有气也不能出了。

　　听见背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朱砂挑眉笑笑，要等的人等来了。论对案情的了解，和客观的判断，除了泯灭还能属谁？

　　“怎知我会前来？”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从泯灭的口中洋洋洒洒而出。

　　“你这几日一直在抓柳大姐的漏子，怎么可能不来？”朱砂转过身对着泯灭一字一句的说着，她想要看清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利用我？”四目相对男子投出狠厉的神色。

　　“各取所需罢了，你不也恨她伤你心爱之人吗？”朱砂欢快的说着，他气急的样子太好笑了。

　　泯灭气的青筋暴起，但是在朱砂玩味的注视下竟渐渐红了脸。

　　恼羞成怒的大吼一声：“等我何事？”

　　朱砂本想继续取笑他的欲盖弥彰，但又怕他真急，只得回归正题：“我听说你刚从王溯在帝都的府上办完事回来。”

　　“那王溯在泗淮老家的父母一早来了书信，说兹事体大，关系他王家名声，所以请求都皇不让我插手，他们私下里处理。”泯灭惋惜的说着，但是从他的语气里，朱砂听得更多的是嘲讽。

　　抬起头看着朱砂，泯灭微笑着说：“这个红楼还真是能人居多。”

　　一句话，便让朱砂明白泯灭已经调查出真凶是谁。“既然如此你可否真的撒手不管？”

　　认真的看着朱砂，泯灭淡然的说着“女人间的勾心斗角我不感兴趣，这案子既不是你做的，那我查下去也没有必要。”

　　“你如何知道这案子是她做的？”这才是朱砂真正所关心的。

　　“那王公子的妻子是被一剑刺入胸口导致流血过多死亡，在她的咽喉里找出一半的丝巾，上面有淡淡的涂指甲用的花汁液。尸体的旁边有少许的红土，因为红楼这几日种潢菊，所以搬运过来很多红土，加之红楼里只有菁卿姑娘擅长舞剑，剩下的就是她在前日新抹了指甲，那最有可能作案的就是她。那染指甲的花汁液是蔷薇花的，以你的心性，现在不难猜出我是如何得知了的吧。”说完，泯灭折下一朵潢菊，转身离去。

　　朱砂并未理会他的动作，只是心里的担忧又加重了一分。
　　树林深处，参天古树旁，一身着青衣的纤细女子站在坟墓前，轻轻拂去石碑上泛黄的枯叶。眼神中透漏出无限的留恋。

　　一阵风缓缓吹过，将地上的落叶吹得沙沙作响，青衣女子头也不回的问道：“你怎知我在这里？”

　　青衣女子身后十余丈处，朱砂一袭月白色裹胸纱衣随风摆动，她轻提足尖，转眼就到了青衣女子的旁边。

　　几日的光景，坟墓旁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小草。朱砂伤感的叹道：“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我且问你，大仇得报，你会如何？”

　　妩娆深吸一口气，闭闭眼，极为痛苦的回答：“姐姐走了，我亦生无可恋，便随她去吧。”

　　看着与当初那递伞给她的小女孩如出一辙的灵动脸庞，朱砂扬起头，问道：“那你以为大仇将要得报了吗？”

　　妩娆笑着转过头：“你以为呢？”她不答反问。

　　朱砂同样低下头注视着她，一字一句的说着：“你杀了王溯的妻子，却是漏洞百出，为的是让王溯明知凶手不是菁卿，却不得不为了家族颜面而处置她。江山与美人二者选其一，你是想让菁卿感受当初你姐姐被抛弃的痛苦吧？”

　　妩娆听完低头莞尔一笑，片刻她又抬起头：“我这是以彼之道还置彼身，当初她用声东击西的法子害死我姐姐。现在，我用同样的方法，让她遭受一样的苦楚。”

　　朱砂点点头，赞许的看着她：“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你却算漏了一件事。”

　　闻言，妩娆平静的面庞露出些许狰狞，她惊讶的看着朱砂，急切的问道：“何事？”

　　“你忘了如今是何季节？”朱砂挑眉轻声提醒，剩下的话她就不必明说了。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如醍醐灌顶般让妩娆瞬间清醒过来，她支吾着说道：“如今是深秋。”

　　稍后，她又接口喃喃的说着：“我杀王溯妻子，在她嘴里故意留下半张纱巾以作证据。但是我在上面涂得是蔷薇花汁，这个季节是不会有蔷薇的。完了，一切都完了。”

　　看着她出神的惶恐面容，朱砂想要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但是手未触及她的衣物便缩了回来。下意识的抚摸指尖，朱砂说：“现在王府的人自己调查，那块纱巾在泯灭那里，她们一时查不到那里去。前日菁卿涂指甲用的是秋海棠的汁液，乍一看与蔷薇花的颜色相似，所以暂时还怀疑不到你的身上。你回去先将收藏的蔷薇尽数毁去吧，毕竟红楼里只有你和你姐姐有收集花瓣的嗜好。”

　　妩娆惊讶的看着朱砂，不可置信的问道：“为何你要三番两次的帮我？”

　　朱砂并未搭理她，只是转过头看着妩媚的坟墓，不是特别的奢华，但这个地方倒是个与世无争的地。

　　见朱砂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愿，妩娆改口问道：“那做完这些是不是就再无纰漏了？”

　　朱砂抬头自树叶的缝隙间看天，微笑着说道：“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说动泯灭将证据交到你的手里了。”

　　妩娆半蹲着身体对着朱砂欠身道：“你对我们姐妹的恩情我不会忘记。”

　　目不转睛，朱砂颇为无奈的说道：“我不是为了你，只想告诫你一句，报仇不要找错了对象。”

　　妩娆笑笑：“我知道你指的是王溯，可我如今并没有能力对付她。待时机成熟我再与之纠缠。”

　　朱砂刚要开口，平缓的空气顿时凝聚成一股狂风呼啸。将古树上原本半掉的树叶纷纷吹落。霎时，一片片泛黄的树叶像是一只只蝴蝶在空中旋转飘荡。整个天空点缀满黄，成了枯叶的海洋。

　　妩娆急忙转过身，对着她身后一抹大红身影礼貌的颔首。

　　柳飘飘悠扬的语气对着妩娆说：“有大人物找你，还不赶快回去？”

　　妩娆听罢，对着朱砂微微颔首，再对着柳飘飘点点头。右脚点地，一阵轻飘，就见她的身形掠向远方。

　　柳飘飘不急不缓的走到朱砂身边，低声嘲讽：“你还真是滴水之恩当涌泉向报了，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我想你明白。”

　　仰头太久，朱砂眼前一阵恍惚，她低下头眨眨眼：“你还有脸来她坟前？”

　　玉腕轻轻搭在石碑上，柳飘飘红唇亲启：“那是她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旁人，你不也是费力救她了吗？结果如何？”

　　朱砂轻声笑道：“那还不是你费心算计的缘故吗？”

　　说罢，她转过头，看着柳飘飘极怒的面庞。微风拂过，将朱砂束着的长发吹起，眨眼功夫，柳飘飘手举短剑已经到达了朱砂的咽喉。

　　柳飘飘嗜血的说道：“我若再前进一毫，便可叫你尸骨无存。”

　　朱砂不屑的笑笑：“到目前为止，你非但不会杀我，还会竭尽全力的护我。”

　　手一会扭，柳飘飘就将短剑收回。她跨步到朱砂面前，帮她理理发丝：“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聪慧，所以才会竭尽全力助你。”

　　“我想不是吧。”朱砂拂开柳飘飘的手，微笑着说道。

　　“怎么不是？我见你插手妩媚的事，这不就立刻牺牲掉一个菁卿吗？”柳飘飘眸中带水，无不委屈的说着。

　　朱砂扬起脸看着她：“别用你对付男人的那套来待我，我可是女人。牺牲菁卿？我想是牺牲菁卿的替身吧？还是速去将施荦那里得到的丝巾交给妩娆以表好心吧，别再打扰我。”

　　柳飘飘原本含笑的嘴唇瘪了下去，嘟囔着说道：“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丫头呢。”说罢，她身边卷起狂风，夹扎着树叶。片刻功夫，树林深处就只剩下了朱砂的身影。

　　看着柳飘飘消失时的情境，阵阵旋风从朱砂的身边蔓延开来。落在地上的，在空中飘浮的树叶全部拦腰折断。

　　多年前，白雪皑皑的广袤土地上，一身着红衣的妙龄女子像是冬天里的火苗，她将手递给在农家房檐下卷曲着身体的小女孩，微笑着说道：“跟我回家。”

　　那年的彼时彼刻，恰如今年的此时此刻。